還沒等上杉清出口解釋,就見李扶搖嬌笑著搖了搖頭。


    “我開玩笑的,你不會當真了吧?”


    “看你緊張的樣子,你找女朋友,我又管不著,不是麽?”


    “何況...你在某些方麵,可是優柔寡斷的很呢~”


    她最後小聲嘀咕了一句,沒有再給上杉清說話的機會,微微一笑,對著一直默不作聲跟在兩人身後的東文真希,神澄,還有一臉姨母笑的工藤優一優雅的頷首鞠了個躬,用嫻熟的日文開口。


    “幾位的來意我已知曉,父親就在裏麵,想必各位的時間都寶貴,請吧。”


    說完,在東文真希小聲且禮貌的道謝聲中,李扶搖推開了小院的木門,領著幾人魚貫而入。


    院子並不大,也不算小,是很複古的走廊結構。


    屋簷下,擺著一張高腳桌和兩個石凳,兩道人影正閑散的坐著,一人拿著一個小酒壺,一邊吃著桌上的菜,時不時的滋溜順一口壺中酒,頗有些愜意自在,一派逍遙。


    現在的時間也就早上八點多,吃個早茶不過分。


    不過大清早就喝酒的好漢,還真是不常見。


    李扶搖臉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換成了滿麵寒霜。


    她重重踏著步,搖曳著油紙傘,走到了那兩道人影之前,用平靜到可怕的聲音開口。


    “我的父親大人,我至少囑咐過你二十遍,不要在早晨飲酒--對胃不好,如果你還想多活幾年的話,不妨聽聽我的話,畢竟我是你親女兒,應該是不會害你的!”


    小桌旁,坐在右邊的,是大清早去李扶搖小院裏覓食的三叔。


    左邊的,是一個看上去隻有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他的實際年齡可要比看上去大得多。


    他穿著一身有些寬鬆的墨色唐裝,翹著腿,腳上是一雙黑底布鞋,臉上已經被歲月的風霜雕剮出了些許的痕跡,卻也不顯得蒼老,他的五官極具棱角,有些深邃,也不難看出,年輕的時候恐怕也是個十裏八鄉有名的俊後生。


    看到李扶搖興師問罪的走了過來,這位傳說中的“太歲爺”麵色一僵,隨即反應極為迅速的把酒壺往桌子上一拍,指著對麵三叔的鼻子就開噴。


    “老三!你看看!我說別喝酒,別喝酒,你非不聽!”


    “我家扶搖千叮嚀萬囑咐的,我怎麽就聽了你的鬼話,大早上的破了功呢!”


    “明明說好要戒酒的!”


    “你就不能教我點好?!”


    這頓劈頭蓋臉的話,可以說是相當不講道理了。


    對麵的三叔反而一臉的雲淡風輕,還齜牙咧嘴的對著李扶搖笑了笑,滿是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攤了攤手,也不掩飾的又滋溜了一口酒。


    “嘿,老太歲,你省省吧,你這閨女什麽樣,你心裏沒數?就你那幾句瞎話,蒙的過誰啊。”


    被酒友毫不猶疑的拆了台,李太歲麵不改色,狠狠的瞪了三叔一眼,繼而用一種討好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女兒。


    “哎呀,扶搖,這種雨天不小酌幾杯,總覺的不得勁,就這一次,就這一次!”


    李扶搖深唿吸了一口,扶著額頭,默然了一瞬,放棄了繼續糾結這件事情,冷冰冰的開口:“看在客人的份上,今天的事情就算了。”


    “東文會的大小姐來訪,你正經點,別讓人看了笑話。”


    說完,李扶搖就退到了父親的身後。


    李太歲抽了抽鼻子,有些醉眼朦朧的麵孔也稍微正色了起來,掃了一眼院中幾人。


    東文真希見這個機會不錯,上前一步,用很禮貌的語氣開口,作了一番無可挑剔的自我介紹。


    “太歲叔叔,我此次前來,是有事相求。”


    最後她用一句直截了當表明來意的話作為結尾。


    東文真希曾經跟著父親見過這位太歲爺幾麵,雖然不熟悉,但是叫一聲叔叔並不過分。


    不過這幾句聽得上杉清眉頭皺了皺。


    姿態放的太低了,這可不是好事。


    “東文覺那個老東西的女兒?”


    李太歲摩挲著手裏的酒壺,虛著眼打量著東文真希。


    “嘿,我瞧著可不太像,那個滿肚子壞水的老貨,能生出你這麽個懂禮數的乖女兒?”


    上杉清在一旁算是看明白了,這位太歲爺的一大特點,就是說話不講道理,沒分寸。


    這話聽上去可真夠損的。


    像這樣的人,活到這個歲數沒被打死,要麽就是運氣好到逆天,要麽就是拳頭大到驚人。


    東文真希被這麽懟了一句,心中有些氣惱,但是卻又不知道怎麽接話,她不想頂撞長輩,無奈之下,隻好將目光投向了上杉清。


    上杉清沉吟了一瞬,也沒讓她失望的挺身而出。


    “太歲爺,我們這次前來,是有事相商...”


    他話沒說完,就被李太歲打斷。


    這位掌控東京都華人幫的太歲爺,在麵對上杉清的時候,終於顯現出幾分上位者的氣勢,他眼眸半睜,目光有些睥睨,手指敲打著桌麵,發出了清脆而有節奏的聲響。


    “中文說的不錯...但你小子又是哪根蔥?”


    話是挺不客氣的,不過也許是因為聽到了家鄉話的原因,語氣還不算咄咄逼人,上杉清基本已經明白他的脾性了,所以也沒在意。


    東文真希微微鞠躬,替上杉清解圍。


    “他是我的老師,太歲叔叔,他的話,可以全權代表我的意思。”


    說完後,東文真希退後了半步,眼眸低垂,靜耳聆聽,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李太歲眼皮一跳,笑容變得有些微妙。


    “乳臭未幹的小鬼,能當東文會大小姐的老師,還能作為話事人和我談事兒?”


    “...有意思。”


    他呷了一口酒,暢快的唿了口氣,歪著頭,隨意道:“行吧,我給東文覺麵子,有什麽話,說。”


    上杉清可不怯場,他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頭頂的屋簷灑下一片陰影,將他的麵孔襯的有些陰柔。


    “太歲爺,我是代表東文會來談合作的。”


    這話一出,李太歲就嗤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他微微抬眸,略有些滄桑的臉上是不以為然的神色。


    “這話東文覺來和我說,我還能入耳。”


    “現在,東文會易主,他慘死在老巢,剩下殘兵敗將和一個小女娃,來和我談合作?”


    “你當我老糊塗了?”


    他語氣有些不屑的頓了頓,繼而道:“行了,咱老李也不是鐵石心腸,一會兒我讓老三給你們安排個客房,如果你們願意,可以在我這兒住下,隨便住到什麽時候。”


    “你放心,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那什麽東文的狼啊虎啊豹啊的,絕對不敢踏入我這大院半步。”


    “當然,你們若是不願意,覺得咱老李居心不良,隨時可以離開,我絕不多留。”


    李太歲帶著點北方片子的中文雖然有些看不起人,但有一說一,這位太歲爺若是真能履行承諾,這份作為可以稱得上是仁義了。


    庇護東文真希,勢必會得罪東文宇和他麾下的東文會,現在東文覺死了,為了舊情分能做到這一步,算是仁至義盡。


    你來我就保你,你走我不挽留,一副心懷坦蕩的作風,換了別人,不落井下石已經算是有良心了。


    但上杉清可不是來請求庇護的。


    他展顏一笑,又上前的半步。


    “太歲爺重情重義,我們早有耳聞,如今見麵更勝聞名,這份情誼我們心領了。”


    “可我們真的是來談合作的。”


    上杉清眼眸真誠,語氣懇切。


    “當初您在新宿起家,四麵楚歌,那些對頭聯合起來排擠您,正當營生您插不進手,隻能小偷小摸的幹那些有難做又危險的活兒謀生,手下的兄弟們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不易,那時候是東文會長向您伸出的援手。”


    “這才有了後來的太歲幫。”


    “當然,我們沒有挾恩圖報的意思,但從那以後,這麽多年來,東文會和太歲幫聯係密切,大家有錢一起賺,遇到難處,也一起扛著,同進同退,總有一份兒香火情在。”


    “如今,故友獨女落難,您難道忍心看她被亂臣賊子欺壓,東文會長半生打下來的基業盡喪麽?!”


    東文真希聽著這話,心中一動,瞬間明白了,這是“動之以情”。


    上杉清說的都是實話,但當初援手的恩情,李太歲也不是沒還上,如今拿出來說,也就是打一張感情牌罷了。


    李太歲手指輕扣桌麵的動作頓了頓,沉聲道:“欠東文覺那個老東西的人情,我早就還上了,你少拿這些壓我。”


    “而且,我也說了,我可以庇護東文家的小女娃,做到這份上,咱老李心中無愧。”


    這話滴水不漏,上杉清也不氣餒。


    “太歲爺,您該不會以為那東文宇會就這樣善罷甘休吧?”


    “東文會現在盡在他手,但最大的一塊肥肉,可是流落在外邊呢!您是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東文會長用來為走私作掩護的兩家貿易公司,都在真希名下,東文宇絕對不會放過這麽大的利潤。”


    “要是真希敗了,這生意落到東文宇的手裏,以他貪得無厭的性格,您覺得...這份買賣還能長久麽?”


    “這位東文之狼的胃口大,對華人幫的態度也不算好,這些您應該也有所耳聞吧?”


    “您和他打交道,豈不是引狼入室,與虎謀皮?”


    “但要是不和他打交道,先不說他會不會糾纏不休,太歲幫七成以上的經濟來源,靠的是咱兩家手裏的走私渠道,您停了這活兒,手下的兄弟們去喝西北風麽?”


    “太歲爺...三思啊!”


    李太歲臉上對上杉清的不屑和輕視已經漸漸消失了。


    他皺著眉,微微搖頭。


    “小子,你倒是個知曉利害的,但這份生意,也不是非你們不可。”


    “在東京都混了這麽多年,咱老李要是沒點棺材本,那恐怕早讓人陰死了。”


    “至於東文宇,他要是敢來惹我...嘿嘿...”


    李太歲陰冷的笑了幾聲,很明顯沒有把東文宇放在眼裏。


    但在旁觀的東文真希眼裏,這位太歲爺的態度,已經和一開始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了。


    他起碼已經在“好好說話”了。


    這是“動之以理”。


    上杉清臉色一肅,搶聲道:“您有什麽退路,比這麽多年的穩定合作夥伴更可靠呢?”


    “您既然完全不懼東文宇,為何不與我們聯起手來,先將這個不穩定的威脅扼殺在搖籃中呢?!”


    “對您來說,這是舉手之勞,不是麽?”


    他又上前了半步,站到了李太歲的麵前,眼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燒,顯得十分有感染力。


    “太歲爺,我們是帶著誠意來的!”


    “如果這次您願意和我們合作,事成之後,除了走私之外,其餘東文會的買賣,我們願意讓出兩成,作為您的酬勞。”


    “並不是單純的利潤,新宿和涉穀的店鋪,隻要是東文會名下的,您可以任意挑選兩成,派自己人去經營,如何發展,全憑您的意願。”


    “當初東京都的極道聯起手來排擠您,到了現在,太歲幫也沒多少明麵上的正經生意,至於極道之外的領域,你們更是插不上手,聯合排外,已經是東京都...不,已經是日本各行各業的潛規則了。”


    “但這個規則,我們願意帶頭打破!”


    上杉清露出了富有煽動性的柔和笑容。


    “天朝有句古話,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盛衰興替不定,世事變化無常!”


    “當初那些對頭壓著您打,這份氣,您忍得了,吞的下?”


    “隻要這次您幫了我們,從今往後,東文會將成為太歲幫的忠實盟友,我們會一直站在您的身側,與您並肩,絕不背叛。”


    “那些曾經屈辱怨氣,我們不妨聯手,一點一滴的跟他們清算迴去,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


    東文真希的美眸中波光瀲灩,看向上杉清的眼神裏已經帶著一些崇拜--異地處之,她如果是李太歲,恐怕會一口答應下來。


    這是誘之以利,順便摸透了這位太歲爺的性格,李扶搖說過,從當年到現在,李太歲在東京過的都不算舒心,一直憋著一股鬱氣,如今,這份鬱氣,也成為了上杉清話語中的武器。


    李太歲眯著眼,死死的盯著上杉清,良久之後,吐了口酒氣,輕輕一笑。


    “好個伶牙俐齒的後生...要是咱老李年輕個二十歲,說不準真就讓你說動了,跟你去幹一票大的!”


    “我老了,沒那麽強的勝負心了,打打殺殺的事情,你還是去找別人吧。”


    話是這麽說的,但在上杉清看來,李太歲已經明顯意動了,否則他大可直接趕人,為何要說這種欲拒還迎的話?


    他補上了臨門一腳。


    “太歲爺,男人這種【動物】...至死都是少年心啊。”


    “您這精氣神,跟老可沒有半分錢的關係!”


    “再者來說,您老了,您手下的兄弟們...怎麽辦?”


    “他們要不要娶妻生子?他們要不要討生活?他們的下一代...難道也要從最底層,一步一步的往上爬麽?!”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


    上杉清深唿吸了一口,眼神變得又熱切了幾分,整個人屬於一種被點燃了的狀態--一名說客,如果連自己都打動不了,打什麽打動別人?


    他聲音高昂了三分,一揮手臂,頗有些慷慨激昂之感。


    “太歲爺,這對你百利而無一害,我們完全能達成雙贏!”


    “您真的覺得,太歲幫的極限就是現在這樣麽?您要在這個小院子裏度過餘生,像個尋常老人一樣在沉寂中老去麽?!”


    “恕我直言,這結局...不適合你!”


    “馬有千裏之程,無騎不能自往,人有衝天之誌,非運不能自通。”


    “單槍匹馬,孤掌難鳴,諸葛孔明火燒赤壁八十萬兵,還要靠著一場東風!”


    “一個人要成大事,總是需要一些運氣,和一些朋友的。”


    “我是您的運氣,也是您的朋友!”


    “更是您乘之扶搖九天的東風!”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


    “太歲爺!這是老天送到您麵前的禮物!”


    “您還在...猶豫什麽?”


    烏雲遮蔽蒼空,大雨唿嘯而落。


    身著白衣的少年擲地有聲的話語,穿透雨幕,直達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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