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清微微抬目,眼眸中不見晴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


    一個唿吸過後,他微微一笑,輕聲開口。


    “芥川警部...您的名字可真是...挺有文學涵養的哈。”


    芥川龍之介,生於明治時代,逝於昭和初期的日本文豪,他的作品被錄入了日本課本,被全國的學子誦讀,在日本的文學界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


    芥川龍之介與森鷗外、夏目漱石被稱為20世紀前半葉日本文壇上的三巨匠,芥川龍之介自殺去世八年後,他的畢生好友菊池寬設立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文學新人獎“芥川賞”,這個獎項至今在文壇新人的心中有著很重的分量。


    眼前的芥川警部,可能隻是重名吧...上杉清仔細的端詳著芥川龍之介,心情並不怎麽輕鬆,他隱隱約約的從麵前之人的身上感覺到一種若有似無的威脅感。


    可能是修行劍道給他帶來的敏銳直覺,也可能是蜃氣樓的洗禮增強了他的第六感,反正他下意識的覺得眼前芥川龍之介有些不對勁。


    “這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竟然已經坐到警部的位置了麽?是什麽豪族的子弟?還是說...他有特殊的才能,來自於某些【特別行動部門】?”


    “警部”這個職位,在櫻田門裏說高不高,說低也不算低,確實不算什麽大官,這裏畢竟是東京警視廳,丟塊磚頭進來就能砸到一片的警部,警部補。


    警部是日本警察職業組的起點--通過“國家一類公務員考試”的精英警察,起步就是警部補。


    也是非職業組的終點--隻參加了地方性的考試,地方公務員出身的警察,一輩子的職業頂點也不過是個警部。


    但芥川龍之介的年齡實在是太年輕了,若是不穿這麽正式的風衣禮帽,上杉清甚至覺得他還沒有自己的歲數大。


    這也讓他心生懷疑,不過他並沒有顯山露水,而是神色如常的和芥川龍之介打著招唿,甚至開了個小玩笑。


    對於上杉清的調侃,芥川龍之介不以為意,他沒有接話茬,而是翻開了手中的本子,轉動著一支鋼筆,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打量了一番上杉清,然後慢慢悠悠的開口。


    “那些錄基本信息的廢話我就不問了,我呢,來之前稍微調查了一下你,上杉君。”


    “家世清白,沒有犯罪記錄,在學校是品學兼優的秀才,風評一向很好,聽說你的理想高校目標是東大?那說不定我們以後會成為校友呢。”


    聽這意思,芥川龍之介似乎是東京大學卒業--這張文憑可是通往日本上層社會的敲門磚。


    芥川龍之介的笑容和睦,語氣溫柔,能讓陌生人頓生好感,宛如春風撲麵,他說話也蠻有技巧的,花花轎子眾人抬,撿著別人愛說的話聽,很有利與拉進和初次見麵之人的距離。


    上杉清可不吃這一套。


    他的嘴角也彎起了假笑。


    “那裏,芥川警部年紀輕輕就已經可以獨當一麵,才是真正的年少有為,我螢火之光,不敢爭於皓月。”


    “芥川警部有什麽話,就直接問吧,我知無不言,絕不隱瞞。”


    兩人假笑著對視,像極了互相算計的兩隻小狐狸--這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芥川龍之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輕輕地點頭,沉吟道:“既然如此,我就有話直說了,上杉君--”


    “我想知道,你是怎麽殺死橫田野的,方便告訴我麽?”


    上杉清一挑劍眉,狐狸眼眯了起來,臉上的笑容變的有些冷冽,這果然是善者不來啊。


    上來一個殺人的帽子就扣上來了?


    他沒有慌張爭辯,也沒有憤怒的反駁,而是用一如既往的平靜語氣開口。


    “芥川警部可能誤會了什麽,我並沒有【殺死】橫田先生,我所做的僅僅是【正當防衛】。”


    “我在現場和一位警官交代過事情發生的經過了,我登門拜訪,進門就是地獄一樣的血腥修羅場,遍地都是屍體的殘骸,橫田先生正在跪拜一個空無一物的神龕,麵色詭異,像是被鬼上身了一樣,他看見我進來,就不由分說的提刀來攻擊我,我迫於無奈,隻能被迫反擊。”


    “在打鬥的過程中,我曾成功的奪過橫田先生的剁骨刀,在他後背留下過一道傷口,並且也用木刀在他前胸斬過一刀,但這絕對不足以讓一位成年男性殞命當場,我是學劍道的,芥川警部,這點我很有把握。”


    “至於橫田先生的死亡,我沒法解釋,他當時在戰鬥中突然就變得表情猙獰痛苦,全身被奇怪的霧氣包裹,在地上掙紮翻滾了幾下,就不動了,我當時被橫田先生重創了數下,身體狀況很不妙,得到了喘息的時間,就立馬報警了。”


    “我相信現場所有的證據都能證實我說的話,杏子也能作為我的人證。”


    “我並不覺得橫田先生的死與我有關,假如您並不這麽認為,並且能拿出十足的證據來證明是我構成了橫田先生的死亡,那我也不會詭辯,我願意認罪伏法,為我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但,您真的拿得出證據麽?”


    “所以,芥川警部,您要是還用那套誘導話術,想給我扣帽子,給我心理壓力讓我蒙冤認罪的話...您還是省省吧。”


    “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種無知的小孩子!”


    “我也是打工賺錢的,算是納稅人,您是警察,我有配合您工作的義務,但也請您的態度稍微端正一些。”--這其實是在胡說八道,學生打工是不用交稅的,這隻不過是上杉清為了自己在氣勢上占得上風而在瞎扯。


    “於公於私,我都願意和您聊聊,但您要是沒有誠意的話,那麽在律師來之前,我不會再開口說一句話。”


    上杉清先是複述了一遍事情的發生經過,矢口否認了橫田野的死於自己有關,把橫田野的死因也用一問三不知的方法混了過去--這一切都挺可信的,前提是他真的是普通人。


    然後,他不卑不亢,話裏帶刺的譏諷了芥川龍之介兩句,並且態度變得強硬了起來。


    沒辦法,人善被人欺,他要是表現得過於唯唯諾諾,那才是心虛的表現,這種有理有據,沒有任何愧疚的發言,有時候才能取信於人。


    要是芥川龍之介不知道上杉清的底細,被這麽頂了幾句,說不準就真的無話可說了。


    芥川龍之介嘴中嘖嘖了兩聲,手中的鋼筆在本子上一頓,暈染開了點點墨跡。


    他也眯起了眼,斜倚在椅背上,表情玩味。


    “律師?上杉君似乎過得很貧寒啊,那些大律師你請不起,你是要申請法律援助麽?恕我直言,政府分配給法律援助的律師都是些新手,水平著實一般,他拖得起,你拖得起麽?”


    “學業怎麽辦?風評怎麽辦?你的光明前途怎麽辦?”


    “雖然我和上杉君隻是初次見麵,但是我逾越的說一句,這隻是我的個人判斷,若有得罪,請勿見怪!”


    “我覺得能麵對敵人悍然拔刀出手的上杉君,可不像相信法律的人呐...”


    芥川龍之介絲毫沒有被上杉清影響說話的節奏和氣勢,一時間,兩人間的氣氛有些針鋒相對的意味。


    上杉清臉上的笑容一斂,麵沉似水的緊盯著芥川龍之介飽含笑意的雙眸,沉默了片刻。


    然後,他緩緩的搖頭,一字一句的開口。


    “不,你說錯了,芥川警部。”


    “我是個守法的公民,我相信法律。”


    “隻是...”


    “我不相信某些執行法律的人...”


    “比如...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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