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了……”


    曹宇眼底浮現點點無奈。


    這一場,贏是贏了,軍功到手的也確實是到手了,但是……


    他看著那個縱然麵上覆著半麵巾卻依舊能看出來眉宇間英氣的年輕將領,默默輕歎口氣。


    年紀這麽小就能立下如此大功,日後隻要不隕於戰場,那前途基本上已經暢通了。


    尤其是在曹芳需要這種年輕血液進入朝堂的情況下!


    要知道自曹芳繼位,還沒有提人進入朝堂來組建屬於自己的班底,基本上都是在用著曹睿所留下來的老人,這對於朝廷而言,確實是有著好處,但是對於皇帝個人而言,卻是實打實有著不少壞處了,畢竟說過來的話,除去一手建立大魏的曹操,其餘人都沒有那等能夠壓服所有人的威望。


    隻是在他旁邊,張豹盯著裴秀騎於馬上的身影,眸子微眯了起來。


    半晌後,張豹眼底一抹堅定浮現,隨即便咬緊了牙關,滿臉堅毅。


    本來就庸庸碌碌了這麽多年,再繼續庸庸碌碌下去?怎麽可能?就算是死在戰場上,也遠比如此更好!!!


    而現在,就是那個最好的機會!


    本來征北軍就是趁勢而來的,再加上那萬餘人援兵的加入,鎮壓剩餘胡人的速度比之先前快了何止一倍。


    兩兩相加之下,也就是小半天時間,雁門城關前,那些胡人降兵就蹲到了一塊兒,四周軍士環繞好幾圈,基本上也不存在什麽出現暴動的可能了。


    裴秀這才帶著征北軍剩餘的軍士停了下來。


    張豹同曹宇二人也是迎了上去。


    “裴兄弟,恭喜你乘勝歸來了!”


    裴秀則是輕輕搖頭,而後至極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張將軍,可否幫我找名醫者來?”


    隨即衝著曹宇點頭行了個半禮:“征北軍,裴秀,見過燕王!”


    “此番還要先行謝過燕王了,我有傷在身,不便行全禮,還望燕王殿下恕我禮數不周……”


    “有傷?”


    張豹敏銳地察覺了裴秀話裏的兩字,目光自上而下從裴秀身上掃過,直到看見他右手上的那個特製箭頭的時候更是直接驚唿出聲。


    “這個箭頭?!!!”


    “胡人射雕手所留。”


    裴秀毫不在意提了一句,隻是張豹臉上卻掛滿了焦急:“張兄弟,那射雕手可是同尋常射雕手有所不同?”


    “其人眼皮上可是有一道自上而下的刀疤?”


    “若說不同……”裴秀隻是迴憶了一下,而後歎道:“那人用的弓,奇大!中原怕是鮮有人能及啊……”


    “至於其它的,我倒是沒怎麽注意。”


    雖然那人確實給他帶來一道大傷,可戰場之上隻為取勝,誰還有空去記其它東西?


    至於說現在讓他去找那個家夥的腦袋,基本上也沒有可能了。


    數百匹馬肆虐,別說就一個腦袋,金石都能來來迴迴碎上好幾遍,血肉能扛得住還不壞的可能基本沒有。


    一邊想著,他就將始終抓著長槍的手抬起來看了一眼。


    嗯……確實是沒有任何知覺了,希望……這手還保得住吧!


    曹宇看著裴秀被箭頭貫穿的手掌,不由吞了口唾沫。


    別的尚且不說,正常的貫穿傷,就算是有東西堵著,肯定還是有鮮血緩緩溢出,更不用說這種一頭大一頭小的箭傷,短時間內肯定還是有鮮血繼續溢出的。


    可是裴秀呢?那纏繞於他手掌上的布條鮮血已然有了凝結的跡象!


    也就是說這個傷絕對是一開始就留在他身上的,可即便如此,裴秀依舊領著這麽點人殺穿了數萬胡人……


    當年的張遼有多猛他也隻是聽說過,而且還懷疑過。


    畢竟八百人和十萬人絕對不是一規模級的,可是現在他信了!裴秀這也就最多上百人,他還帶著傷都能殺穿數萬人的大軍……


    事實都擺在眼前了,數百人如何不能敵萬人?


    真要打順風了,別說什麽萬人,十萬人依舊給你打崩!這就是戰場上的‘勢’!


    “裴將軍真猛將!”


    他下意識感歎一句,卻絲毫沒有壓著聲音。


    裴秀卻隻是一笑,若是以前,這讚譽他自然得推辭,可是現在這讚譽他受得起!畢竟這場九百人打破數萬人的仗,確實是他所打出來的。


    如此讚譽,受了又如何?


    該受就得受!又不是垂垂老矣,何須韜光養晦?


    而且……


    他眸底黯然一閃而逝。


    若無意外,這戰績應當是他此生唯一的高光了,就是因為那支箭,他的右手,就算保得住,也絕對再也沒有任何辦法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了。


    這一點,裴秀能清楚感覺到!


    更何況保不住的可能,應當是更大無疑了。


    張豹聽完,眼底喜色更甚。


    “裴兄弟,你且等著,我這就去找醫者來!”


    按著裴秀所言,那個拿著大弓的射雕手,就是鮮卑慕容最強的那個射雕手了!


    就是因為他,每次胡人南下,雁門守衛的軍士總要隕上幾個,偏偏雁門城中還就沒有一個能與之比擬的射手!長年累月下來,別人不知道如何,反正他是對那個射雕手恨得牙癢……


    不過現在就好了,裴秀已經幫他將仇給報了,不得不說……真爽!


    雖然不是親手解決的那人,可就是爽啊!


    裴秀輕輕點頭。


    正當如此,雖然這些個胡人已經降了,但是那也是有懾於征北軍的威嚴。


    也就是說他必須在場,才能完全保證這群早就習慣反複無常的家夥乖乖待著,一旦他不在,那出現暴亂的可能將呈幾何倍數般增長。


    “好!”


    迴了一句後,裴秀就轉頭看向曹宇。


    “燕王覺得,眼前這群胡人……應當如何處置?”


    鎮北軍絕對不可能一直看著這群胡人,而且就眼下,這群胡人也絕對不能就這樣放迴去!


    就算是殺了不少胡人,那些被殺掉的卻還是連三分之一都沒到,撐死了有個四分之一,也就是說眼下這群胡人比之魏軍還要多出幾倍……


    如此規模,也絕對不好放其進雁門。


    萬一下次胡人再度南下,這群家夥暴動來個裏應外合呢?到時候別說雁門了,整個大魏北部防線都要出問題。


    這可並不是開玩笑。


    也就是說,現在這群胡人。


    放,不行。


    不放,也不行!


    想清楚這一層,曹宇臉上就變得複雜了起來。


    “如何處置……好像眼下就隻有放了他們這……”


    “不行!”


    裴秀神色堅定,直接打斷了曹宇接下來的話。


    之前他們還沒有被伏擊的時候,北漠的情況早就差不多摸清楚了,作為承接吸收了北匈奴遺產的鮮卑,目前絕對足夠強大。


    別的不說,單單最靠近大魏的慕容部鮮卑,這次的幾萬人雖然會令其肉疼,但也絕對達不到傷筋動骨的狀態,若是把剩下的胡人放歸,這一戰,充其量就隻能算傷了點鮮卑人的皮毛,連肉都沒有觸及!


    至於北匈奴的遺產如何……作為一個巔峰時期打能逼得劉邦動用夫人外交的帝國,可想而知!沒錯,就是帝國!當然,那時候的北匈奴,應該叫匈奴,至於南匈奴,雖說也是匈奴所分裂出來的一部分,但是基本上就相當於小部分的匈奴奸。


    真正承接了前匈奴遺產的北匈奴,雖然被徹底打滅,但是其所留下的遺產卻沒有為漢朝所吞並,反而是被異軍突起的鮮卑人給繼承了個幹淨。


    如此龐大的遺產,鮮卑人全部吞完之後就選擇了俯首於漢而進入了消化期。


    而實事也證明了他們的選擇並沒有多大錯誤。


    如今,度過了消化期的鮮卑人,現如今的強大程度,絕對不會遜色於西蜀太多,而且是每一部!而且北漠龐大的疆域,豐腴的水草又能哺育出足量的青壯年。


    也就是隻要時間到位,那鮮卑人絕對能成長為第二個匈奴!


    “且不說放了他們,他們會不會在短時間內卷土重來,就算是將這一決定上報給朝廷,朝廷也絕對會下令斥責……”


    裴秀定定地看著曹宇:“燕王是想讓剛到手的軍功,同過相抵麽?”


    他倒無所謂,麾下都是自家兄弟,倒也好解釋。


    可曹宇呢?麾下一萬多人,大家都拚命殺敵了,就算是這敵人本就已經崩潰了,可那些會反抗的,依舊在反抗,己方也依舊有著戰損。


    那些拚命的人,為的是啥?不就是一身軍功?


    可你丫一句話就要讓萬餘人的努力打水漂?莫不是想在半夜被抹脖子了?


    要知道就算他是燕王,可一萬多人啊!抹他脖子很難?到時候他死了,說不定朝廷為了安撫這萬餘人的軍士還要給他來個曝屍三日……


    一方是一個閑散宗室親王,另一方卻是為大魏賣命的萬餘軍士。


    孰輕孰重?可想而知!


    這年頭雖然沒有啥民貴君輕的說法,但是誰都知道,做實事的和閑散的誰更重要。


    而且若是因為他曹宇的錯導致了他自己的死亡,然後還要懲處那些軍士。


    這種事若是真傳出去了,怕是整個大魏的軍士都得直接揭竿吧?


    這點道理,隻要對朝堂有點了解的人,隻要稍稍一想就能想到了。


    自然別說是曹宇這個經常待在朝堂上的親王了。


    想通了這一點,他額頭上便掛滿了冷汗。


    開玩笑,一個決定就把軍功和他自己的命都給賣了,這擱誰誰不慌。


    在吞了一口唾沫後,曹宇就訕笑了起來:“這……這不至於吧?”


    “至於!”


    裴秀滿臉認真。


    現在朝堂上那群話事人,就沒有傻子,又怎麽可能看不明白這點東西?


    “那怎麽辦嘛!”


    曹宇頓時就覺得有些麻爪,直接雙手攤開在裴秀麵前。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麽樣才行?”


    “難不成學武安君將這些降兵全部坑殺了?”


    說話間語氣帶著些許賭氣。


    隻是聽了他的話,裴秀卻是沉默了下來,眼底流光不斷浮現。


    半晌後,他便喃喃自語了出來。


    “這也不錯啊……”


    不能放歸,也不能接納於雁門。


    那所能選擇的路,莫不是從一開始就隻有一條?


    殺!


    無論是戰時將之屠戮殆盡還是戰後將其盡數坑殺,不都是同一條路麽?


    “什麽不錯?”


    曹宇則是腦子一抽,隨後問了句。


    他還沒反應過來裴秀所指。


    裴秀看著那些擠在一塊兒的胡人,緩緩打開雙唇:“就是先前燕王殿下所提議的……”


    “學學武安君將這些胡人全數坑於雁門……”


    “這樣解決了這個問題不說,日後若是還有胡人敢來。”


    “就直接告訴他們:你們腳下所踩乃你們同族骨血。”


    “胡人必不戰而膽寒。”


    “燕王殿下……”


    裴秀衝著他行了半禮:“高才!”


    曹宇卻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腦中宛若開天辟地一般轟鳴。


    眼看著裴秀就要走出去,他也顧不得什麽身份,直接動手死死抓著裴秀手臂,生怕一鬆手裴秀就會跑掉。


    “裴將軍……不可哇!!!!”


    “此絕對不可!”


    “殺降不祥啊!!!這可是多少先輩所言,不能不信啊!!!!”


    什麽先輩所言,都不重要,問題是這可是殺降啊!別的不說,到時候真傳出去了,他曹宇的名聲也就徹底沒救了,日後上了史冊還要被人罵上不知道幾千幾萬年……


    君不見武安君?雖然提起白起,是個人都知道當時白起殺降的原因,可問題是這種違反人倫道德的舉動能誇?


    換一個說法,別人看著都爽了,可真要提到明麵上來,擱誰都得罵上一通。


    畢竟那可是人命!而不是什麽牲畜!(愛各種*人士退散,訴說事實)


    而且現在,這條是從他曹宇嘴裏說出來。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正如此所言,這種事,提出來的那個人絕對背鍋。


    到時候上史冊挨罵的,也正是提出來這個的人。


    當年白起殺降,是他動的手?


    不!是因為他提出來了殺降,並且主持了殺降。


    四十萬人啊!就算是換成家禽放那兒讓白起一個人殺,怕是他都要累死都隻能殺完四分之一……


    這種事,真正舉刀的執行者,可從來都不會背負罵名!


    在此地官職、軍職、爵位、領兵數誰最多?


    曹宇!


    所以他隻要提出來了這個事情,那主持者也必然隻能也隻會是他,沒有例外。


    裴秀輕輕甩了兩下胳膊,而後便翻了個白眼。


    “那要怎麽做?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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