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迴來了


    已是六月, 天氣逐漸悶熱,衣服穿得輕薄了起來, 溫盈有孕的事情也就沒有瞞住。


    如今已經是四個多月了, 小腹微微隆起,給主母請安的時候,旁人便看出了端倪, 問她是不是吃胖了。


    溫盈也就順道承認了有孕一事, 道是因李清寧的事情,不得不小心謹慎的把此事隱瞞了下來。


    先前叫英娘的婦人在沈府外鬧事之時, 那般大庭廣眾之下徐氏聽到那婦人諷刺溫盈生不出, 一口氣堵在心頭上, 心事也多了幾許。


    如今聽說溫盈早已經有孕, 便瞬間什麽煩惱都沒了, 臉上的笑意就沒有停下來過。


    從主母的院子出來後, 徐氏與溫盈走到一塊,溫盈便是跨個門檻,她都免不得提醒:“小心一些。”


    身後的三娘聽到這話, 笑道:“姐姐這也未免太過緊張了?”


    徐氏聞言, 迴頭看了眼她, 甚是得意的道:“我樂意, 你管不著。”


    說著, 便與溫盈一同走出了廳子。


    三娘看著她們二人出了廳子,嗤笑一聲:“看把她給樂的。”


    但隨即想到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心裏頭便隱隱窩火, 婚前便養了妾室, 還有哪家好姑娘肯嫁予他!


    莫說是高門貴女了,便是溫氏那樣身世背景的, 也未必能看得上她那兒子。


    三娘歎了氣,正要跨出廳子的時候,主母身旁的婆子把她喊住了。


    待人全部走了,主母才與三娘道:“五郎已經快十九了,對不對?”


    三娘迴道:“還有兩個月便十九了。”


    主母點了點頭,隨而道:“那麽五郎的親事也該定了,這裏有一個人選,我與你說說。”


    聽到要給五郎說親了,三娘頓時來了勁,問:“是哪家的姑娘?”


    主母道:“懷遠將軍府家的嫡女。”


    三娘愣了一下,隨而迴想了一番,半晌後卻是皺著眉頭:“可懷遠將軍府家就兩個嫡女,小的那個才十二歲不到呀?”


    主母淡淡的道:“誰與你說是小的那個了,我說的是大的那個。”


    一聽是大的那個姑娘,三娘險些站不住,有些不敢置信的問:“是年紀與五郎差不多大的,且拳打忠毅侯府嫡子,女扮男裝入軍營被發現的那位?”


    主母點頭:“正是。也是懷遠將軍向侯爺提的,聽說是那大姑娘看上的五郎,侯爺也應了。”


    沈五郎雖然浪蕩,可架不住全家都是俊男美女,他也不遑多讓的長了一副好皮囊,估摸著那懷遠將軍府的大姑娘也是相中了他這副皮囊。


    聞言,三娘一個踉蹌,忙扶住了身後的桌子。


    主母暼了眼她受到打擊的模樣,不鹹不淡的道:“侯爺的意思是,懷遠將軍府的大姑娘能管得住五郎,興許能讓他上進。”


    “可、可說句不好聽的,那懷遠將軍府的大姑娘現在都還沒嫁出去,還不是因為她悍得無人敢娶,五郎若是娶了她……那還能有半點為男子的尊嚴嗎?”


    主母揚眉,反問:“那麽你且與我說說,現今五郎有哪點是為男子頂天立地的優點?”


    三娘忽然就說不出話了。


    主母道:“他什麽德行,我們都清楚,金都有哪家的好閨女肯嫁予他的?如今是與懷遠將軍府結親,是好親事。他若是能上進,還能在軍中謀個一官半職,可若是不上進,那一輩子就隻能當個紈絝子弟,你願看到他一輩子都這樣?”


    三娘躊躇道:“自然是不願的。”


    主母點了點頭,道:“如今侯爺也應了下來,五郎那邊你便勸著點吧。”


    *


    溫盈知道沈五郎要娶懷遠將軍府大姑娘的時候,也是大吃一驚。


    那夢裏邊,沈五郎到底娶的誰,也沒有任何的提示,所以她才如此的驚訝。


    懷遠將軍府何大姑娘是個有個性色彩的女子。以前她在後宅中怨天尤人的時候,常常聽說起這何大姑娘的事跡,她最為羨慕如此個性張揚的女子。


    至於那懷遠將軍府大姑娘樣貌如何,外邊傳言各不相同,有人說長得似夜叉,有人說虎背熊腰,也有人說滿臉的麻子,總之沒有一個是好的。


    但溫盈聽到過芙華提起,說何大姑娘樣貌清秀,身材高挑,半點也不像坊間所傳的那般嚇人。


    但這懷遠將軍府大姑娘哪都好,就是有些愛以貌取人。


    溫盈估摸著就是因為這以貌取人,所以才看上的沈五郎,不然就沈五郎這性子,哪能娶得到懷遠將軍府的嫡女?


    下定之後,溫盈還聽說那沈五郎還鬧過好一會,可被永寧侯教訓了一頓之後便慫了,現在倒是安分了下來。


    過了幾日後,懷遠將軍府的何大姑娘給各房的姑娘,與兩個未來嫂嫂都送來了禮物。


    旁的姑娘未嫁時,給後宅小姑大姑,還有妯娌間送的多是香粉,絹花,或是自己親自繡的娟子,可這何大姑娘送的卻是小匕首,小箭頭。


    便是孫氏的兒子,源哥兒都得了一把小木劍。


    而侯府那兩個未嫁的姑娘倒也是覺得新奇,沒覺得什麽,


    那何大姑娘興許是知道溫盈有了身孕,所以並未送太過尖銳的東西,倒是送了一座四寸高的小童舞劍的木雕刻。


    雕刻得很是靈動,聽說還是那何大姑娘親自雕刻的。


    “這木雕栩栩如生,小童也討喜,那何大姑娘的一雙手可真是巧。”徐氏見了,也不免讚歎。


    如今徐氏每日都過來一趟沈府,有時過來也會帶著補品過來。雖然平時補品如流水一般送來,但也還是勸溫盈莫要吃太多,孩子大了,生產的時候就難了。


    但徐氏就是忍不住每日都送好東西過來。


    沈寒霽約莫也是知道自己生母的性子,所以離去前也在信上提及過,補身子適當便好,莫要補得太過了。


    他所有的囑咐,溫盈都放到了心上,所以一直都很是注意,倒是不會補得太過。


    溫盈拿起了錦盒中的小木雕,溫柔的撫摸圓潤的木雕,也很是喜歡。


    往前她隻想生下嫡子後,與沈寒霽各過各的,如今關係緩和了,她倒是不強求腹中的孩子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了。


    若是女兒,便悉心栽培她琴棋書畫。若是兒子,那就讓他像手中的小童一般,習武學文。


    徐氏看著那小童,可惜道:“我倒是打聽到了,那何大姑娘模樣也不差,雖說性子是悍了些,可配五郎,著實是可惜了。”


    屋中都是自己人,這話倒是不怕外傳。


    溫盈聞言,想到這麽一個有個性的女子,下嫁給這麽一個不成器的紈絝庶子,確實可惜。


    可溫盈轉念想了想,永寧侯府除卻三娘的愛算計了些,也沒有太多的勾心鬥角。且也是將門之後,不似其他文臣高門那般,見不得舞刀弄箭的。


    且何大姑娘娘家是懷遠將軍府,三娘也不敢欺負到她的頭上去,且她性子烈,更不可能會被欺負。


    隻要喜歡的是沈五郎的皮囊,而不是他這個人,那麽何大姑娘在這永寧侯府,其實也是能過得如魚得水的。


    溫盈笑了笑,道:“說不定有何大姑娘管著五弟,五弟也真能上進了也說不定。”


    徐氏想了想,也讚同地點了點頭:“確實,他那樣的性子,若是娶了個性子溫軟的,隻怕這往後會越發不成體統,他就該有個人約束才成,但願何大姑娘能管得住他。”


    說到這,徐氏又歎氣道:“旁的不怕,就怕往後侯爺管不到他了,他那等紈絝做派,會連累到他的兩個哥哥。”


    說起兒子,徐氏忍不住念叨道:“也不知霽兒在東疆可有穿好吃好,旁人有沒有為難於他。”


    溫盈放下了手中的小木雕,挽上了徐氏的手,輕聲安慰道:“夫君聰慧睿智,旁人為難不倒他的。”


    徐氏也知道自己的兒子聰明,可就是忍不住為他擔心:“可他如今是身在異國他鄉,是在別人的地盤上,旁人要為難他,多的是法子,他再聰明也難敵多人算計呀。”


    是呀,身在別人的地盤上,強龍尚且難壓地頭蛇,溫盈說不擔心也是假的。


    可徐氏都已經這般擔心了,她也不能再在火上澆油,隻能安慰徐氏,也安慰自己:“大啟強盛,東疆不敢太過放肆的。”


    徐氏不懂政事,聽到溫盈這麽一說,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隨而點了點頭:“也是,興許會為難,但肯定不敢太過欺負人。”


    溫盈見徐氏想開了,便淺淺一笑。


    徐氏想得開了,看著溫盈微微隆起的小腹,帶著笑意道:“等霽兒迴來了,定讓他好好陪陪你。”


    溫盈含笑道:“陪不陪也無事,還是正事要緊。”


    “再忙也得陪,就是不知道他何時才能迴來。”徐氏的笑意淡了些。


    溫盈想了想,道:“應該快了。”


    先前沈寒霽算過,約莫六月中旬就能迴來。可現在已然是六月中旬了,也還沒有傳迴消息。這會估計人還在東疆,也有可能才從定京返迴。


    約莫過了半個月後,溫盈才收到了沈寒霽從北境傳迴來的信。


    他與她說,他已經迴到北境,短則半個月,長則二十日就能趕迴到金都。


    送親那會嫁妝也多,隨行的人也多,迴途少了嫁妝與一部分的人,輕車快馬趕迴,行程自然能快上許多。


    *


    在沈寒霽迴到金都之前,是夜,靳琛持著令牌到城門處。


    城門微開,一輛馬車緩緩而入。


    馬車停在了靳琛的身前,趕馬車的人從車板兒躍下,隨而把一封信和一塊牌子給了靳琛,道:“沈大人吩咐,他們的身份必須保密。”


    靳琛接過了信件,還有牌子,道了一聲“辛苦了。”


    隨而坐上了馬車的車板兒,驅趕馬車離開。


    馬車行駛了半個時辰,停在了一所宅子處,四周也就幾座七零八落的宅子。


    靳琛去敲了門後,門開了,他便牽著馬進了宅子中。


    等馬車停了之後,才與馬車內的人道:“可以出來了。”


    先行下來的是一個約莫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男人從馬車下來後,便又把一個八歲左右的女孩抱了下來,最後才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美婦人。


    妻女都下了馬車後,中年男人朝著靳琛拱手,問:“不知閣下如何稱唿?”


    靳琛道:“沈大人的下屬,在下姓靳。”並未言明是大啟駙馬。


    “靳大人。”中年男人朝著靳琛一拜。


    靳琛道:“不必多禮,此處是安置幾位的宅子,平日會有人送來日常所需。現今還不大安定,幾位暫且莫要出去,等過些時候,再安排幾位換到其他地方,也可正常外出。”


    中年男人再次道謝:“多謝。”


    靳琛隨而拿出了方才那人交給他的信件,遞給了中年男人,道:“這信應是給你們的。”


    中年男人接過,隻見信封上邊寫著父母親啟,落款為齊。


    看到信上的落款,這對中年夫妻頓時淚盈滿眶。


    靳琛沒有再打擾他們,吩咐好了宅子的人後,便離開了。


    這一家三口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沈寒霽與齊豫做過承諾,待裕王與那碼頭鎮的事情解決之後,便會把人安排住進原先調香閣的宅子。


    如今人多眼雜,還不能露臉。


    沈寒霽費盡心思才把他們尋到,從重重看守的人中把人救出來。


    齊豫隻遠遠看了他們一眼,並未相見。


    沈寒霽離開前,齊豫朝著他三拜。


    大啟能人眾多,不一定得要他一個有著他國一半血脈的人效力。更不需要為了讓他效力,而以身涉險,費盡心思幫他救出親人。


    因此,他信服沈寒霽。


    也相信大啟不會如同東疆那般,用親人的性命來做要挾。


    沈寒霽不惜以身涉險也要幫他,如此他也會投桃報李,殫精竭慮來助了和親公主,讓那三王子坐上東疆王位。


    *


    送親行伍返迴,應當就在這幾日了,溫盈不知為何,比以往都多了許多的期待。


    沈府和侯府,走路不到一刻,因此徐氏依舊是每日都會過來。而徐氏的期待,比溫盈表現得更加的明顯。


    每日過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問有沒有沈寒霽傳迴來的消息。


    沈寒霽迴來的那日,天氣不大好。因下了些雨,雨天路滑,徐氏也就沒有過來。


    而溫盈在給沈寒霽書房中的那幾盆盆栽澆水之時,便有婢女急急從抄手迴廊跑過,問了廊下做著活的婢女,問她們娘子在何處。


    聽說在書房後,又匆匆跑了過去。


    做著活的一個婢女喊道:“別跑呀,被蓉兒姐看到了,你還不得被說教。”


    那婢女轉迴頭,滿臉喜意道:“蓉兒姐才不會說我呢。”


    “為何?”


    婢女喜道:“三爺迴來了!”


    聽到三爺迴來了,幾個婢女都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活,忙去前院迎接。


    蓉兒看到在廊中跑來的婢女,輕聲斥道:“跑什麽,沒規矩的丫頭。”


    婢女道:“蓉兒姐,快告訴娘子,三爺迴來了!”


    書房中正在澆水的溫盈手一頓,征愣了幾息之後才迴過神來,把小水勺放下,隨而朝書房外走去,捧著七個月的肚子跨出了門檻。


    步子比平時都急了些,蓉兒和柯月二人一左一右,謹慎的護著她。


    走到一半的時候,溫盈腳步頓了下來,看著進了垂花門,一身黑衣,衣服和頭發上都帶著些許水汽的沈寒霽。


    許是因懷孕變得多愁善感了起來,眼眶一下就紅了了,


    沈寒霽腳步也停了下來,看向了不遠處的溫盈。


    一身鵝黃色的衣裙,顯得整個人都端莊溫柔了不少,許是懷孕,那巴掌大的臉都圓潤了些。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上,快半年不見,由原來平緩到了如今這般隆起。


    他見過比溫盈肚子還要大的婦人,那時沒有半分感覺,可現在卻覺得很是緊張,更多了幾分提心吊膽。


    溫盈腳步正要動,沈寒霽臉色一緊,連忙喊道:“莫動,我過去。”


    說著便快步地朝著溫盈走了過去。


    走到了她的麵前才停了下來,四目相對了幾息,有細縷情絲從眼神交集之間蔓延出來。


    溫盈原本就紅了眼,如今情緒一上來,眼淚說落就落,哭道:“你怎麽才迴來呀。”


    多日來趕路的疲憊,在聽到溫盈似撒嬌又似想念的話語,疲憊頓時散去。


    臉上帶著溫潤如玉的笑意,抬起手,指腹擦去她眼底的眼淚,隨而把她輕擁入懷,溫聲認錯道:“是我錯了,不該這麽久才迴來的。”


    溫盈眼淚便落得更狠了。


    但身後的蓉兒還有其他幾個婢女都忍不住抿唇笑。溫盈聽到細微的笑聲,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哭了,一時沒了主母的威嚴,有些丟臉,便直接把臉埋進了沈寒霽的胸膛之中。


    小聲嘟囔:“太丟人了。”


    聽清了她話,沈寒霽唇角越發上揚,便是眸中的笑意也更深了。


    久違的溫軟,熟悉的馨香,都讓他倍感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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