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剖白


    沈寒霽何其敏銳的一個人, 所以從進了屋子後,便隱約發現了妻子和二娘的不對勁。


    二娘的眼眶微紅, 似乎剛剛哭了。


    而溫盈看向他的時候, 目光比平時都要軟了許多。


    略一思索。想起溫盈離開金都之後,二娘的試探,沈寒霽大概猜測得出來她們現在這副模樣是所為何事。


    便是大概猜測到是什麽事, 可也沒有露出一絲端倪, 麵上依舊是笑意晏晏。


    他與徐氏請安後。徐氏又忍不住的抹淚,心疼的說他瘦了許多, 麵色也差了很多。


    溫盈看著沈寒霽無甚變化的臉, 根本就看不出來有少一分肉。莫說臉上沒有少肉了, 便是衣服底下的肌肉紋理都不曾多一分, 少一分。


    這段時間沈寒霽的手臂不能胡亂動彈, 他又是愛幹淨的, 這幾日都是溫盈給他擦的背,所以她也最是了解他到底是瘦了還是長肉了的。


    徐氏這大抵就是做母親的,總會覺得自己的兒女瘦, 吃不飽穿不暖。


    徐氏抹了淚後, 又多番詢問他的身體情況, 問他手臂和肩胛骨處的傷。


    沈寒霽素來沉著鎮定, 很容易就能給人安心的感覺。


    一頓安撫下來, 徐氏心緒定了許多。


    沈寒霽在徐氏的屋子坐了約莫一刻,婢女來傳話, 說晚膳做好了。


    夫妻二人是在徐氏的院子用完晚膳才迴去的。


    溫盈緊繃了一個月, 又疲憊了好幾日, 現在迴到侯府了便想好好休息,可想起了在徐氏那裏聽到的話, 心裏邊又是難以安心。


    迴到雲霽苑,下人說熱水已經準備好在浴間了。


    浴間中,溫盈兌好了溫水。沈寒霽這時脫了兩層外衫,穿著薄薄的一層裏衫走進了浴間,坐到了杌子上。


    “先前是手,現在是後背,讓阿盈你費心了。”


    溫盈把他發髻上的束髻冠取下,墨發頓時傾瀉下來。溫盈把束髻冠放到了一旁,再而把他的墨發鬆散開來,迴道:“夫君是因我才傷了後背,且隻是沐發擦背,不算費心。”


    沈寒霽嘴角微勾,心情頗好的時候,溫盈又接著道:“但夫君沐浴的時候還是小心些,別又像之前手臂那樣嚴重,非得等到我離開後才慢慢恢複。”


    起先溫盈是信了沈寒霽所說的傷口過深,恢複得過慢的話,可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對勁。


    就算再深的傷口,好好的小心處理,精心的養著,也不至於這般越來越嚴重,更別說沈寒霽還是會些醫術的,所以這就更不可能越來越嚴重了。


    溫盈便有些許的懷疑他是故意讓自己的傷勢加重的。


    後來他來雲麗山的時候,手臂已經結痂,恢複得非常的好,她才確定他先前十有八九真的是對她使了苦肉計。


    這人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真的夠狠的。


    畢竟傷不在她的身上,她便沒有較真。可如今,他是為了她而傷的,再有今日聽了徐氏的話之後,溫盈很難不生出惻隱之心。


    背對著溫盈的沈寒霽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隨而無奈的笑了一聲:“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溫盈怕他故技重施,就重聲道:“身體是自己的,用作踐自己的身體想讓別人心疼,不值當。且若是這迴這傷勢再發膿,我便真的會置之不理了。”


    沈寒霽應道:“你身體不適也費盡心思照顧我,我定然不會讓傷勢加重,更何況我也不忍心讓你受累。”


    溫盈細品了他的最後一句話,便聽出別的意思來了。


    如今說起情話來,他像是家常便飯一樣,沒有半點的不好意思。


    也不是一次兩次被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的撩撥,溫盈早就已經能鎮定自若的應對了,她道:“如此最好。”說了這話後,便讓他歪一下頭,給他衝些水,弄濕墨發。


    濕發後,便拿了香胰子在他的發上輕輕揉搓。


    柔軟的手指在頭頂上輕揉著,便會讓人想起她那手到底有多軟多滑膩,也總會心生出一些不幹淨的想法。


    黑發洗了一半,溫盈並未說話,而是滿懷心事的在想該如何開口問他關於夢魘的事情。


    沈寒霽腦海中旖旎的想法褪去,許久都未聽到溫盈說話。垂眸思索了片刻,便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他率先出聲:“方才在二娘那裏,你們是否在談論我夢魘的緣由?”


    正在想著該怎麽開口的溫盈一驚,動作也停了下來,驚愕的瞪著沈寒霽的後腦勺。


    有那麽一瞬間,溫盈真的懷疑沈寒霽是真的有那等讀心的本事,不然他背對著她,怎能猜得出來她在想什麽?!


    而且還知道她方才與二娘議論的是何事。


    溫盈心裏有短暫的驚駭,但很快便平靜了。畢竟沈寒霽向來是個聰明人,還能有什麽事他猜不到的?


    溫盈微微抿唇,還是小聲嘟囔道:“夫君還有了讀心的本事不成,我在想什麽都能猜得到。”


    沈寒霽輕笑了一聲,悠然而道:“世上哪有那麽多會讀心術的人,不過是因一切都有跡可循罷了。”他頓了頓,一一的解釋:“你離開前,我們去過醫館,在我昏睡的期間,金大夫大概與你說過什麽,所以你迴來後,便有些心不在焉,再者你離開後,二娘便來試探我,我也把二者聯係到了一塊。”


    沈寒霽的語氣甚是輕鬆,好似在說一件很是平常無奇的事情。


    他繼續道:“而且這世上也沒有那麽多能瞞一輩子的秘密,你是與我最親密的人,這半年來我們同床共枕的次數越發的多,你能發現一些端倪,也無可厚非。”


    溫盈聽到這,心中暗暗的感歎沈寒霽的從容,和承受能力的強大。現下便是讓人發現了秘密,竟然還能這般麵不改色,神色自若的與她解釋這些事情。


    既然他都這般的不在意,那她便直接問了:“乳娘的事情,夫君還記得多少?”


    沈寒霽不甚在意的迴道:“事情也都還記得,模樣倒是完全記不清楚了。但你若是問我對她還有沒有什麽感情,沒有。”


    溫盈聽著他這話,眉頭緊蹙,心情複雜,但手上的動作卻未停,把他長發衝洗幹淨,用棉巾包裹著擦拭。


    好一會後,她才走到他的麵前來,端詳他那張淡然的臉,希望能看出半點的端倪。


    可沈寒霽不僅沒有露出端倪,反倒是對她勾唇笑了笑,忽然伸出手拉過了她的手腕,然後暗暗一使勁,溫盈整個人就撲向了他的懷中。


    溫盈倒抽了一口氣,腳步一踉蹌,下意識地伸手撐在了他的肩膀上。


    似乎牽扯到了傷口,沈寒霽隻是眉頭微皺,但也不影響他鬆開了她的手腕,靈活的環住了她的腰。


    溫盈也怕牽扯到他的傷,鬆開肩上的手。


    可這也給了沈寒霽便利,環住她纖細腰身的手臂略一用力,邊把溫盈抱到了懷中,溫盈站不住,隻能坐到了他的腿上。


    莫要看他平日走路輕緩,他腿肌還是細膩結實的,溫盈坐在他的腿上,能感覺得到他緊繃著的肌肉。


    溫盈意識到現在自己與沈寒霽的姿勢,頓時麵紅耳赤。


    推了推他的肩膀,沒敢太用力,輕斥道:“做什麽呢,我們在說很正經的事情,夫君別這麽不正經。”


    溫盈從六七歲之後,便沒有人像抱孩童一般,把她抱坐在腿上了。


    想到這,麵上的緋紅更深了一個度。


    這種抱姿,實在太過羞恥了。


    沈寒霽聞言,輕笑出聲,笑聲清朗。


    他正經的道:“我也是很正經的在抱著你,並未做旁的。”


    溫盈瞪了一眼他,想要推開他,但腰上卻被禁錮的嚴嚴實實的。


    垂眸瞪了眼環在腰身的手,卻不期然看到了半透的衣服。


    他的薄衫在沐發的時候已經半濕了,濕了的白衣熨帖在身上後便是半透明的。


    溫盈臉一熱,心跳陡然加快。


    她又不是沒看見過沒穿衣裳的沈寒霽。這麽多日下來也都是她給他擦的背,早該心如止水才是呀?


    可這種服熨帖在胸膛之上,欲露不露的,讓人遭不住。


    溫盈連忙收迴了目光,隻與他的眼神對視。平複心跳後,才佯裝鎮定的與他道:“讓我起來,我再問你。”


    沈寒霽看出她的窘迫,卻樂見其成的用美色繼續勾著她,也不鬆手。


    聲音輕緩的誘哄著:“你在我腿上坐著不動,你問什麽,我都如實的與你說。”


    溫盈一愣,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但她卻覺得,便是她不繼續這麽坐,他也會把她想知道的全迴答了。


    可看他現在的架勢,儼然是不肯輕易地鬆開手的。為了不在浴間待那麽久,讓外邊的下人胡思亂想,溫盈猶豫了片刻,才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應了她。


    她隻能再次的緩一緩心緒,緊繃著身體開始問:“我聽二娘說,你年幼時,那乳娘待你極好……為何夫君卻說現在對乳娘沒有任何感情了?”


    沈寒霽勾唇笑了笑,淡然道:“年幼時不懂事,六七歲之前都記恨著母親和二娘,但年歲大了些,知曉了一些道理,便慢慢的把這些扭曲的感情給摒棄了。”


    他想了想,又繼續道:“自然,他們從小便瞞著我,關於那乳娘所做過的事情。到了十三四歲後,我有了能力,便自己去調查了這些事情,我也就知道了究竟是怎麽一迴事。乳娘不過是想要報複母親和二娘,所以才會在我身旁飲毒自盡,自盡前更是把那種濃厚的恨意灌輸給一個四歲的孩子。”


    “便是我,在四歲的時候,也不懂什麽是對,什麽是錯的,極為容易被錯誤的引導。所以在她死後,我似乎坐過了許多的錯事,推母親,咬二娘,頂撞父親,如今想想也覺得可笑。”說到這,沈寒霽臉上浮現無奈的笑意,更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聽到沈寒霽敘說著往事,溫盈的身子也就逐漸放鬆了下來,手心輕貼在他的胸膛中。


    “那你恨過乳娘嗎?”溫盈輕聲問。


    沈寒霽慢慢的道:“我恨過所有人,但隨著懂了道理後,也逐漸的覺得沒有必要如此,所以也慢慢的遺忘了她的長相,但那些過往的事卻是忘不了。”


    溫盈忽悠有幾分同情他了。年僅四歲,那麽小的一個年紀,便被人往錯誤的方向引導,若是他愚鈍一些,想不通那些道理,那今日他很有可能會成為一個惡人。


    溫盈沉默了片刻,但隨即也有些事情想不通:“可夫君既然都已經不在意了,為何還會被夢魘住?”


    沈寒霽微微斂眸,麵上帶著淡然的笑意,悠悠而道:“或許是她以慘狀萬分的死相死在床榻之側,讓年僅四歲的我印象極為深刻,所以從哪開始後便會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那副畫麵,讓人身臨其境的畫麵。想要唿救,卻是喊不出聲音,想要推她,卻又不能動彈。”


    說道這,沈寒霽輕歎了一聲:“待懂事了,知道她的作為是錯的後,便努力的去忘卻那張臉。可臉倒是忘記了,可夢魘卻依舊如影隨形。逐漸的,那張模糊的臉會變成別人的臉,先是兄長的,二娘的,母親的,父親的臉。”


    聽到了這裏,溫盈心中驚顫,還不如不忘卻那張臉呢。同時溫盈也隱約明白了些什麽。


    “這就是夫君……待人冷淡的緣由嗎?”因為,夢境中的人已經不僅僅是那個乳娘的臉了,而是變成了自己所在意的人。


    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自己最重要的人死在自己眼前,自己卻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無能為力的夢境。若是她的話,她或許會瘋掉。


    她無法想象她所在意的人,一遍又一遍的死在自己的夢中,而自己又無能為力。


    溫盈的眼神,和她的神色都逐漸柔和了下來。


    沈寒霽看在眼裏,輕歎了一聲:“莫要這麽容易心軟,我對你做過的錯事也有很多,不是這一個夢魘就能解釋和抵過我做錯過的事,這些我明白。”


    溫盈聞言,微微垂下了眼眸。


    被冷落的兩年,怪他與不怪,在現在看來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了。但有所解釋,她心底總歸是好受了一些。


    沈寒霽鬆開了腰間的手,抬了起來,輕撫上了溫盈的臉。


    掌心很是溫柔的托住了她的臉。


    目光深邃,溫柔似水。


    他聲音低沉,有些悶:“近來,那張臉,是阿盈你的。”


    溫盈心底微微一顫,她沉默了半晌,才緩緩的問:“那為何還要搬迴來住?為何不疏離了我?如此也可以睡一個安穩覺。”


    沈寒霽微微搖頭:“那樣做,代價實在太大了。”


    夢魘和她的性命相比,不足一提。夢裏邊的自己已經錯過一次,若繼續錯下去,隻會有無盡的悔意。


    “況且抱著著你睡,能感覺得到你的心跳,體溫,便也能知道那夢中所見都是假的。”


    溫盈聽完了他的話後,心情有些複雜。


    過了片刻,溫盈什麽都沒有說,伸出手,放在他的頭頂之上,溫柔撫摸。


    她想——受驚的小貓兒小狗兒,也是這麽撫慰,用在他的身上,他應當察覺不出來吧?


    溫盈的撫摸很輕柔,讓沈寒霽又酥又麻。心頭就像是被她撫摸著頭頂一樣,有一隻小手輕輕地抓了一下,有些軟了下來。


    也很是舒服。


    好半晌後,沈寒霽才半開玩笑,半是認真的道:“我這病或許一輩子都治不好,阿盈你可莫要嫌棄我?”


    溫盈笑了笑:“時間久一些,會慢慢好起來的,或許時間久了,也能尋到醫治的法子的。”


    想了想,她又說:“等往後有了孩子後,我便自己養在身邊,不用假手於人。”


    沈寒霽聽到她的話,微征愣了一下,但隨即輕笑道:“等我散值和休沐後,便與你一同帶孩兒。”


    這孩子的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溫盈覺得有些臊,便沒有繼續往下應。


    但沈寒霽卻是接著道:“但也急不來,你身子的餘毒才清,再調理一兩個月的身體,再備孕。”


    溫盈輕“嗯”了一聲。


    “至於我這怪疾,我會想辦法醫好,不會讓你先守寡的。”開了個玩笑,隨即輕了刮一下她的鼻梁。


    這短暫時刻,是夫妻二人從來沒有過的平心靜氣,和溫馨又透著淡淡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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