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說,待九州一統,隱我蘇陽離的身份,娶我做青州帝後。”


    “我不是沒有動過心。可這二十多日毫無自由、行舉皆在他人監視之下的生活,總歸讓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老盛:“想明白什麽?”


    我望著老盛道:“蘇陽離,先是為九州而活,後才是為自己而活。所謂小情小愛,比之九州大業,猶如微塵一芥。”


    “帝君亦是如此,他需要納嘉妃,如此大瑤百姓複國之心淡漠,會認同他這個帝君。”


    “他需要納蕙嬪,如此鎮國公的三子,才會放心的在邊關為他鎮守國土安寧。”


    老盛眼中竟有些濕潤:“你為他想的這樣周全,世上再沒有比你更懂他的人。可他,沒放過你身邊人,仍然對你有所疑慮。”


    我一時怔住,問道:“沒有放過我身邊人?”


    帝君在姑蘇城門,下令射殺武衛之事,盛太醫必然不知。那老盛所言的,帝君沒有放過我身邊人,是指何人?


    我強撐著的身子一下乏力,後背撞倒在榻檻上,生疼不已。


    “你是說,長命、湯十一、小十三他們,出事了?”


    老盛忙取了軟墊,放到我身後。才道:“他們無虞,你昏迷這幾日,我也時常關注著你府中動靜。如今你還是國師,天命所授之人,帝君尚且不會動你府中之人。”


    我懸起的一顆心才將放下,又提了起來。


    “難不成是羽林衛甄富貴他們?”


    老盛:“正是,羽林衛副將被撤職,如今流連於煙花巷所。羽林將軍甄富貴,雖未被撤職,也遭受重創,羽林衛五千精兵,無一人肯離開羽林衛,帝君索性,叫這五千人做了巡城街防,專司城中治安。”


    我沉默半晌,終是不爭氣的掉下了眼淚。


    老盛:“說起來,公孫孫一謀反,卻隻籠絡到兵部下轄的三千精兵,卻是你的功勞。”


    我任由眼淚肆意滾落,道:“是我托大。”


    “無論如何,我都是臣,他都是君。是我這個做臣子的不知收斂,才累及他人。”


    “老盛,方才的話,我還未說盡。”


    “這二十幾日的囚禁,我雖時常寬慰自己。可到了夜裏還是有數不盡的委屈和煎熬,我才知道,長夜漫漫,這般難捱。”


    “或許我可以為帝君而死。卻無法一生陪伴帝君活在帝宮之中,處處遭受掣肘。”


    “待一切結束,我想歸隱山林。你要種靈芝也好,采仙草也罷,不如都帶上我。總歸我還是個年輕人,比你有力,眼神也好過你。”


    “免得你把斷腸毒草,當做長生仙芝,平白送了性命。”


    老盛細細打量我所言,歎口氣道:“我自然是樂意的。但若那帝君小兒,願意舍棄九州,與你一同歸隱山林,你又如何?”


    我一時間,笑的分外甜膩,眉眼都快不見:“這樣的話,再好不過。”


    “騎最烈的馬,九州任我馳騁。飲最辣的酒,總有良人相伴。睡世間,最顯貴的前帝王,一簞食一瓢飲,足矣。”


    “若他舍不得天下,我便一人爬山涉海,走街串巷。聽春雨瀟瀟,看夏蟲相鬥,品九州珍肴。逢觀見廟,進去替他祈福求簽。我心中有他,山海河崖皆是他。我眼中見他,雷雪風霜皆是他。如此,足矣。”


    老盛也笑得開懷:“我就說你這丫頭,比誰都想的開、看得透。既然後路你都已想好,我也不必鹹吃蘿卜淡操心,看來,你是死不了的。”


    “你有孕了,兩月,還未顯懷,再過兩三月,顯懷之後,遮不住,瞞不了。”


    “我明日替你開一副墮胎藥,化作一灘血水流出,也就沒事了。”


    我一口銀牙差點咬斷舌頭。


    看著輕快的盛太醫道:“老盛,你認真的?”


    老盛:“真,絕對真!人都說一孕傻三年,你懷了兩月,也得傻個一年半載。我去翻翻醫術,看看可有對症之藥。”


    我不曾為自己搭過脈,以為那碗避子湯生了效,或者我根本不可能懷上。雖然心裏盼著那夜之後,有個孩子,也不大飲酒……卻始終不敢為自己搭脈。


    我顫著手搭上自己的脈,搭了半盞茶的功夫,才淺淺抬起手臂。


    為人母,便是這樣的感覺麽?無盡的祥和,任浪再高,海再蕩,我心巍然不動。指尖下傳來的脈搏動息,除了自己平穩有力的那支外,還有一絲微弱的,極輕的跳動。


    他如今太小太弱,還看不出男女。可男兒也好,女兒也好,我都喜歡極了。


    若是男兒,像帝君一般威嚴英俊,棱角分明,劍眉星目,薄唇紅潤,通身帝王氣概。縱然長於山野,也必定引來一眾女子欽慕。


    若是女兒,雖我不曾穿過女裝,掃過娥眉,但必定也是極好看的。似我阿娘一般美豔,令九州失色。也定有許多長相品學極佳的少年郎踏破門檻來提親。


    老盛見我模樣,立時冷了臉:“你要留下這個孩子?”


    我迴過神,果決而凝重的迎向老盛:“是。”


    老盛立時急得站起身,在寬闊的內殿竄來走去,指著我幾要破口大罵。又忌憚於琉璃扇外的人影,終是走到榻前,壓低聲恨道:“你知不知道,瞞不住的,你會死!”


    “縱然帝君不殺你,這帝宮裏還有太後、嘉妃、蕙嬪盯著你!這帝宮外,滿朝文武、其他七州暗探,也都緊緊盯著你!”


    “我真是昏了頭了,竟信你這一張反複無常的嘴。”


    我立時紅了臉,眼中卻仍舊堅定:“九州比這個孩子重要,蘇陽離也比這個孩子重要。依情依禮都不該留他。”


    “可我,要做娘親了。”


    “我會趕在顯懷之前,離開帝宮,離開青州。”


    老盛氣的直喘,在內殿繞幾圈後折返:“真是一孕傻三年!我看你這就昏了頭!比豬還蠢!”


    我渾然不在意,隻輕輕撫著肚子,臉上掛著掩不住的笑。


    “將近一年的時間,就算你離得開青州,你準備藏到哪裏去!又怎麽跟帝君和天下人交代?!”


    我淡淡掃一眼老盛,未做應答。


    老盛見此計不成,又勸我這會兒當真不是生養孩子的好時機,調理的好,日後三年抱倆也不是問題。老盛說的口幹舌燥,我從榻前小案上倒一杯茶遞過去。


    老盛接過飲盡,才反應過來,氣得將茶盅狠狠摔在小案上,又狠狠瞪我一眼。


    我又續茶水,道:“道理我都明白,可終究是一條性命。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我想留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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