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婦人之仁,是否要得?


    南安疆往不過四十餘歲,又經驗豐富,若他活一日,難免日後,白峰崖易容假扮副將之事敗露。又或者,南安疆王重掌兵權,到時兵將必定聽其號令。


    暗自咬緊牙關,緊緊攥著的拳頭卻突然鬆開,看向內璽道:“南安疆王,若不能囚一世,便殺了罷。”


    內璽看向我,點頭稱是。


    ……


    ……


    世上若有為難之事,便悶頭不理,睡上兩日。直睡到筋骨鬆散,神不識,鬼也不識。


    ……


    ……


    醒來時,床前坐著雁迴,不知坐了多久,也不知她什麽時候來,隻是盯著我的一雙眼裏,似有無限悲憫,看的我毛骨悚然。


    雁迴恢複如常,笑道:“醒了?才說要做個小帝子的好榜樣,便連睡兩日。我勸你,不如多讀書,多撫琴,這樣小帝子也能陶冶心性。”


    我直直看著雁迴,攥緊被角,問道:“可是發生了不好的事?你莫要誆我,你方才的眼神……讓我害怕。”


    雁迴斂了笑意,正色道:“確實……昨日見你昏睡,我卜了一卦。”


    “卦相兇險?”


    雁迴眉頭緊鎖,良久道:“九州恐有浩劫。而且這劫,從雪州來,別的我也看不大清。”


    低聲呢喃道:“雪州……”


    雁迴拍了拍我:“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天下的事,變數太多,如重雲霧繚,看不分明。”


    雪州是九州之上最為隱秘的國家,舉國一直隱居世外,從不與他國往來。時間久了,世人隻知有雪州,卻不知雪州在何處,漸漸成為傳說中的國度。


    抬頭看向雁迴,問道:“能否算出,劫數什麽時候來。”


    雁迴道:“今年與明年之交,具體什麽時候,我算不出。”


    正苦思時,肚子的小人兒卻猛踢了我幾腳。


    見我突然捂向肚子,驚叫一聲,雁迴緊張道:“如何,可是有什麽不舒服?”


    搖頭苦笑一聲,無奈道:“無妨,他最近常踢我。我睡著的時候,就感覺他,在我肚子裏拳打腳踢的,鬧個不停。”


    雁迴一笑,伸手摸上我肚子,又猝然離手,滿臉愕然。


    “小……小師侄,剛剛小小小師孫在動!”


    看著雁迴笑道:“孕育生命,是件很奇妙的事情。”


    雁迴點頭,小心撫摸我的肚子,驚道:“他好像知道我在哪裏,手落到哪處,便往哪裏踹。”


    “雁迴先生……”


    見我欲言又止,雁迴抬頭道:“怎麽了小師侄?”


    猶豫幾番,終是出口道:“可否讓他,提早一兩個月出來?”


    雁迴麵色一寒,收迴手,果斷否決道:“不行。”


    “可我……實在沒那麽多時間養他在腹中。也不知當初留下他,到底是對是錯,是好是壞。”


    雁迴冷冷看著我:“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懷胎十月,孕育生命,天地之間,古往今來皆是如此。九月落胎的,便是先天不足,身有損傷,終難長命。”


    “你如今要借人力,早日落胎,傷的不止是孩子,還有你。且不說我沒那麽大本事,縱然我有,也絕不會讓你和小師孫冒這個險。若因此使得你母子兩人命喪黃泉,或者少壽減命,他日若遇見師父、師兄,我該如何同他們交代?”


    看著一臉怒氣的雁迴,伸手拉上雁迴衣袖。雁迴一把甩開,又挪遠了幾分。


    “好好好,是我錯,再也不提這事,雁迴先生莫氣。”


    雁迴轉過身看著我道:“我不是氣你,是氣青州坐在帝宮裏的那位。”


    “他什麽也不知,什麽也不幹,更不知你受了多少罪,便白得一個帝子,我心中氣不過。若他稍有些良心,也不至於讓你生出提前落胎的念頭。”


    想為帝君辯解兩句,話到嗓子眼,又收了迴去。說到底是我自己瞞他,他既然不知,便怪不到他頭上。


    扯住雁迴衣角輕晃,好在雁迴這迴,並沒有推開我。


    淺淺一笑,捂著肚子道:“雁迴先生,您的小師孫,說他餓了,在問雁迴師祖,可有吃的填肚子。”


    雁迴瞪我一眼,起身道:“你知我素來喜歡孩子,看在小師孫的份上,便去將小雪最愛的那隻老母雞燉了。”


    小雪……


    “可是那六歲大,動不動便哭,哭起來驚天地、泣鬼神,止不住的小雪?”


    雁迴道:“正是。”


    嚇得我連連擺手:“我兒說,他不餓了。”


    雁迴打落我的手,湊近我嗔道:“那隻老母雞,我今早便宰了,如今正在砂鍋裏燉著。小雪也哭罷了,讓你的侍衛帶著割麥子去了。”


    看著雁迴眉眼間頗得意的模樣,忍不住噗呲一笑:“那得趕在小雪迴來前喝光光,你這便去盛湯,我這便穿衣下床,萬莫讓我兒餓著。”


    小雪啊,真是我在桃花塢最大的克星。也真是應了她的名字,整個人如水做的一般。時不時便哭,哭起來撼動山河,天地為之變色,哭的我整個腦仁幾欲炸裂。


    有一次,是偷吃了小雪娘親做的山楂糕,原不過想嚐嚐味道,小雪也答應我,讓我吃一塊。怎知十分酸甜可口,香糯中帶點彈牙,彈牙中帶點爽滑……一塊怎夠吃?


    趁著小雪去學堂讀書,偷偷潛入女童子睡房,還不忘帶上嫁禍對象……小雪最愛的那隻老母雞。可惜天不遂人願,雞不通人意。那隻母雞竟自己跳下炕,撲棱著翅膀跑了。


    心中一慌,卷起山楂糕,提起衣擺,拔腿狂追母雞。誰知那母雞瘋癲了,直往學堂裏鑽,騰空一跳,跳進小雪懷裏。


    我想著,既如此,不如將豬崽子從圈裏抱出來,放到小雪床鋪上,再將山楂糕的災後現場擺在豬崽子身邊。


    也不曉得,那隻老母雞專與我作對還是怎的,竟又撲棱著翅膀,引小雪迴了睡房。


    小雪來時,我正拿著最後一塊山楂糕,抹豬崽子的嘴巴。


    ……


    一陣狂風暴雨襲來,小雪的哭聲撕心裂肺,撼動山河,經久不衰,綿延桃花塢每一個角落。


    唯一慶幸的,大約就是,小雪對著雁迴先生指控,說我將她的山楂糕喂了豬。


    喂了豬……總好過我七尺男兒偷食六歲稚兒的山楂糕,還嫁禍給出生不滿一個月的豬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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