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夜漸深沉。一陣狂風大嘯,吹開虛掩的殿門,兩扇老重的木門在風力的裹挾下發出沉重吱呀聲。唿啦唿啦的狂風直往承乾殿內灌,吹得承重牆根下四座紅泥小火爐的火焰東倒西歪,發出清脆的“嘩嘩”聲。


    昏暗的承乾殿內燭火搖曳,蒲團上三人的麵容時明時暗。兩個消瘦的宮人躬身提著碎步,一左一右抓在紅漆斑駁穿帶上,重重合上殿門。


    兩團湖綠色一閃一閃,迴到紅泥小火爐旁。整座大殿幽暗靜謐,說不出的詭異。


    天佑王終是開口道:“掌燈。”


    不過須臾,承乾殿的領班太監王壽帶著一隊十餘人的宮人開始在殿內掌燈。明燈一盞接連一盞驟亮,本就不大的承乾殿一時間燈火通明,比白日還要亮上幾分。


    我從懷中慢慢摸出兩枚玲瓏大小的印璽放在桌上,左邊的一枚料子是羊脂白玉,方圓兩寸,上臥大蟲。右邊一枚是和田黃玉,方圓三寸,上紐交五龍。指尖輕叩案幾,一秒一頓,笑道:“王公公怕是不記得,這承乾殿裏坐主位的是誰了吧?”


    王壽噗通跪地,連連道:“奴才有錯!”


    此時對麵三人已看見案上的兩座一白一黃的印鑒。天佑王眉頭緊鎖,看一眼便低下頭。簫崇端眸色一閃恢複如常,孫薦之一臉喜色,緊緊攥著衣袖。


    我將沉香石擱在案上,拿起黃色的印鑒握在手中把玩,慢吞吞道:“既然王公公老眼昏花,認不出這承乾殿的主位,不如早些迴鄉養老,頤養天年。”


    王壽額上的汗珠子如綠豆大小,一滴滴落在黃花梨木的地板上,鬆弛的臉已經紫紅。


    我朝著殿內的宮人問道:“既然王公公不知道,你們有誰是知道的?”


    一白淨的小太監道:“奴才知道,坐在’明心見性’匾額的是主位。”


    我點點頭,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幾歲入的宮?是哪裏人?”


    小太監踩著碎步上前,叩地道:“奴才,小名寶瓶,是姑蘇孟村人,八歲淨身入的宮,今年虛歲十六。”


    我道:“孟寶瓶?有趣的名字。你覺得,王公公為何認不出這承乾殿的主位?”


    寶瓶看了王壽一眼,道:“奴才以為,師父年紀大了,近日眼睛有些木,看不清了,也記不清了。”


    我拍手道:“好!從今日起,你就是這承乾殿的領班。我賜你一名,作喜。”我掃過承乾殿的宮人,警示道:“即日起,承乾殿的領班就是這孟喜,你們記下了?”


    宮人左顧右盼,不敢出聲。


    天佑王道:“王壽總歸是承乾殿的老人,即便要迴鄉,也需得到帝君跟前謝恩…….”


    我將印璽重重擲在桌上,笑道:“既然是承乾殿的主人,幾十年還記不清一個主位麽!帝君的龍璽就放在桌上,這王壽年歲大了眼睛昏,難不成你天佑王也看不清!”


    天佑王額上青筋凸起,抿嘴默不作聲。


    孟喜勸王壽道:“師父年紀大了,也該迴鄉享福了。”


    前一秒還因恐懼發抖的王壽突然抬頭,眼中兇光一現朝孟喜嗬道:“你這個小崽子!吃裏扒外的混賬東西!”


    天佑道:“王壽!謹言慎行!”


    王壽縮縮脖子,不甘的低下了頭。天佑王道:“這掌燈的事是本王提議,國師若要責罰,還請將本王一起責罰!”


    簫崇端道:“王爺言重了。”又對我道:“國師,帝君吩咐王爺監國,宮中便以王爺為首,這十幾日宮裏的太監們也都習慣聽王爺吩咐做事了,一時大意罷了。”


    我撚著指尖道:“哦?看來簫尚書也習慣王爺監國理政了是嗎?這習慣,倒是個好習慣。看來這主位不該我坐,理應由王爺坐才是。不如我捧著龍璽給王爺讓讓座,簫尚書覺得如何?”


    簫崇端難得失態,慌道:“臣,絕無此意!是臣失言,國師手握龍璽,自然通達聖意,理應坐主位。”


    我點頭道:“好一個通達聖意!既然如此,這蜀南的三百萬兩白銀,我覺得就不必撥了,簫尚書覺得如何?”


    簫崇端道:“臣,曉得了。”


    我看向天佑王道:“王爺,你封地的將領,受你府中管家之令,去攻打他國,你說,是管家錯,還是將領錯?”


    天佑王沉默未語。


    我笑道:“既然是將士,就當以主帥號令為準。隨便一個阿貓阿狗就能使喚得動千萬將士,那要這規矩做什麽?我覺得,是將士的錯。”


    我轉頭看向孟喜道:“孟喜,按照宮中規矩,衝撞領班,言語不敬,該如何罰?”


    孟喜猶豫再三道:“按照宮中規矩,當罰,張嘴二十,杖責十板。”


    “但,但…….既然師父已經告老還鄉,就不再是宮人,一日師,千日恩,奴才以為,師父教訓徒弟是合情合理的事,無需以宮人論罰。”


    孟喜朝著王壽磕了三個響頭,王壽滿眼的恨意似要將孟喜吞噬。


    王壽身子一擰對我道:“奴才,自打六歲就進了宮,從先帝還是太子時,就在這承乾殿當值,如今已六十三年有餘!國師讓奴才迴鄉養老,這承乾殿就是奴才的家!這帝宮就是奴才的鄉!奴才一輩子沒出過宮門,國師不是要奴才迴鄉享福,是要了奴才的命啊!”


    王壽起身衝向孟喜道:“我就是死了,也要化作冤魂索了你這下流胚子的命!”


    孟喜跪在地上直著瘦弱的身板著並未躲,王壽一怔,生生從孟喜身邊挨過,一腦袋撞到了承重牆上。王壽的身子一點一點從承重牆上滑下,拉出一道血印,最後“砰”的一聲倒在地上。雙目圓睜,有恨,有委屈,有不舍,還有恐懼。


    孟喜一點一點爬到王壽跟前,衣角沾上紅泥小火爐中的火星子也不知,好在隻是星星點點的火光,隻燒焦了下襟。


    我拿起一本折子道:“都下去吧,人也抬下去。”


    我看一眼孟喜道:“就埋在未返鄉的宮裏人老死後埋葬的地方吧。按照領班的規製處理後事。”


    等人都下去後,我才發現孫薦之的臉煞白,看我的眼神中也帶著一絲畏懼。


    我道:“孫侍郎。”


    孫薦之渾身一顫道:“是…….臣在。”


    我拿起筆寫下一道旨,在上加蓋一道帝印。道:“舫城水患連年,治標不治本,堤壩衝破了加固,加固後又衝破,總不是個辦法。孫侍郎,我以帝君的身份,命你帶著五十萬兩白銀前去舫城賑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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