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念焦急地環顧四周。


    密不透風的牆壁,窗戶都被封鎖了,現在唯一沒有著火的地方就是門口。


    她想要逃出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解開繩子,趁著火勢還沒有蔓延,迅速逃到門口。


    但——


    電視劇裏麵,被綁匪綁住的主人公,使出渾身解數將繩子放到椅子上磨合磨破,這在現實中根本就不可能。


    除非是很細的鞋帶,可俞莉莉綁著她的,繩子粗重,她現在磨得手腕都紅了,也不見繩子破損一分一毫。


    「哎買,俞莉莉你這個天煞的女人,你這個神經病,瘋子,……」


    一邊罵一邊想著逃出去,一邊想一邊哭。


    哭也無濟於事。


    就像是深陷泥沼的旅人,一點點等待著全部的身體都陷進去。


    等待的過程是最漫長的,也是最痛苦最煎熬的,她不想死。


    「哢嚓——」


    一根著了火的柱子直接摔到言念麵前,就在她的腳邊。


    「哇——江北淵!」


    求生的本能、恐懼的本能,蜂擁而上,言念哭得聲嘶力竭,怕得要命,想過無數種死法,不想就這樣屍骨未存的死去。


    她還這麽年輕啊,肚子裏的孩子來之不易,好不容易挺到今天這一步了,她那麽累,那麽心酸,她還沒和江北淵道歉,還沒說她不想離婚了……


    「汪汪汪!」


    虛晃的狗叫聲,漸行漸近,猛地拉迴了言念的注意。


    她茫然無措地舒展著睫毛,不哭了,愣愣瞧著瘸腿的玉立,奮力一跳越過那根柱子,直接來到她身邊。


    「玉立……玉立……」


    言念又哭起來,跟個孩子似的,哭得滿臉都是淚。


    玉立不說話,用牙齒動作迅速咬言念的繩子。


    有了玉立的幫忙,繩子很快解開了,事不宜遲,言念在玉立的指引下趕忙往門口的方向跑。


    「哢嚓——」


    又是一根柱子橫在麵前,嚇了言念一跳,朝後退了半步,後麵的火勢已經蔓延。


    「哢嚓——」


    又是一根柱子掉在她左邊,柱子落下的那一刻,言念捂著耳朵,尖叫了一聲。


    她的手都在發抖,現在不是不想走,是兩條腿都是軟的,根本就走不了。


    她從來沒這麽軟過,如同得了帕金森症的病人,腿哆嗦得要命,控製不住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怎麽辦……我好像……我好像走不了了……」


    「汪汪汪汪!」


    麵前的玉立對著她吠叫個不停。


    黑豆豆的眼睛,晶亮清澈,兩行清淚順著玉立的眼角滑下來。


    言念驚愕住。


    第一次看見玉立這麽哭,哭得那麽傷心,卻是在直勾勾地看著她。


    這種眼神,讓言念腦子裏一下子就想到了江北淵。


    要是她今天死這裏了,那個男人也會這麽哭吧。


    不。


    是會哭得更加傷心痛苦。


    就像那次,他誤以為她死在了火災的辦公室,他就蹲在牆角,哭得失去了全世界。


    江北淵……


    江北淵。


    一遍遍念著他的名字,這就是她前行的動力,是她的光和力量。


    言念扶著地板,勉強地撐著發抖的雙腿站起來。


    「走,玉立,我們一定要出去,一定要。」


    因為,她不能看見一個痛不欲生的江北淵。


    因為,她不能讓江北淵一個人留在這個世上。


    徐況傑說,她的位置,誰都代替不了。


    她還要和她的江先生,長長久久,與子偕老。


    ……


    人,心裏總是要有那麽一股激勵自己的力量。


    就像是長跑。


    當你跑不動的時候,心裏想著喜歡的人,或者想著一個目標,一個動力,往往最後有使不完的力氣去衝刺終點。


    言念心裏隻想著江北淵,腦子裏也隻想著他一個人,想著他的樣子,他的聲音,他的溫柔,甚至是他的痛苦。


    不想死掉和不想留他一人的念頭,支撐著言念終於從廢墟裏麵出來。


    她大口大口唿吸著新鮮空氣,彎腰咳嗽了好幾聲,再也支撐不住,直接倒在地上。


    她的腿,抽筋了。


    「汪汪汪。」


    玉立對著言念叫個不停。


    「乖孩子,我得休息一會兒,我現在腿真的動不了了……」


    言念擺了擺手喘著氣說道,望著身後已經被火燃燒殆盡的房屋,心有餘悸。


    如果晚一點出來,現在她就死在裏麵了吧!


    「玉立,謝謝——」


    感謝的話還未說完,卻見玉立一個勁朝著前方跑去。


    任言念如何唿喊它,它都不迴頭,瘸著一條腿,一搖一晃,好似要奔向一種不顧一切的境地。


    ……


    俞莉莉已經走到了主路上。


    現在天都黑了,今晚沒有月亮,但是星星很多,因為位置偏僻的緣故,所以這條路上沒有車輛經過,隻有俞莉莉自己一個人的車停在那。


    她準備上車去碼頭坐船離開,忽然間,衣角被什麽東西一口咬住。


    低頭一看,是一隻金色的大狗,死死咬著她的衣角。


    「哪來的狗?滾開!」


    踹了它一腳,把玉立踹倒了。


    下一秒玉立瘋了一般地咆哮著,直接撕咬住俞莉莉的小腿。


    「啊——!你這條瘋狗!」


    任俞莉莉怎麽捶打,玉立就是不鬆口,就是不讓她走。


    小腿的痛錐心刺骨地傳來,滿目猩紅的俞莉莉打開車門,從主駕駛座掏出一把銳利的尖刀,狠狠朝著玉立紮去。


    「死狗,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長了?!」


    一刀又一刀地捅,每一刀都捅在玉立的後背,捅出來的血飛濺在她的臉上,明明應該都那麽痛了,奈何這條狗還是不鬆口。


    俞莉莉要瘋了。


    口袋裏的手機響個不停,聒噪得要命,肯定是催她趕緊上船的。


    「啊你這條死狗有毛病吧!!!」


    她都捅了好幾刀了,它還不鬆口,偏要跟她槓上似的。


    俞莉莉的麵部猙獰扭曲,拔出了帶血的刀子,這次,直接朝著玉立心髒的位置捅去。


    下一秒,一隻修長的手直接握住了刀刃。


    鮮血順著分明的骨節,一點點流出來,帶著濃厚的血腥味。


    俞莉莉驚呆了,愕然地鬆開了手,眼闊狠狠收縮了兩下。


    「江……江北淵……你怎麽會……怎麽會……」


    「……」


    有著漆黑瞳眸的男人,此時此刻如同從地獄深處冒出的撒旦,滿身殘暴的戾氣,另一隻完好無損的右手,死死扼住了俞莉莉的脖子。


    「我現在就可以讓你死!」


    「撲通。」


    骨肉撞擊地麵的聲響如此刺耳,玉立倒在地上,睜著眼睛,整個身體都在抽搐。


    眼角餘光瞄到這一幕的江北淵,狠狠咬牙,二話沒說甩開了俞莉莉,抱住了玉立。


    俞莉莉迴過神來,慌忙開車逃竄離開……


    現在顧不了這麽多了,她隻想離開這,她想活著!


    ……


    「沒事了,沒事了。」


    江北淵抱著這條狗,滿手都是血,已經分不清是他自己手上的血,還是玉立身上的血。


    血那麽紅那麽燙,灼燒一般的熱度,又那麽刺眼。


    他感覺自己快要抱不住它了……


    他一直都在言念手機裏安裝了定位係統,說來也巧,今天是陳碩的生日,他在附近吃飯,看到言念的定位在廢墟,然後靜止不動了。


    向來心思細膩的他,很快便察覺不對勁,二話沒說開車過來,然後看到坐在地上的言念,遠方是一片被火舌殆盡的廢墟。


    言念說自己沒事,隻是腿抽筋了,讓他去找玉立。


    「江北淵我心好慌,心跳特別快,我現在……現在手都在發抖,我好擔心玉立,你一定要找到它啊!」


    她在他耳邊哭著,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著話。


    他想抱著她安慰她,她一個勁說自己沒事,就是讓他去找玉立。


    現在玉立就在他懷裏,一直抽搐個不停,隻是一瞬不瞬望著江北淵。


    它像是有話要說,眼睛很亮,不遠處有幾盞孔明燈升起,飄到很遠的天空,玉立的眼睛也變得忽明忽暗的。


    「我知道你的牙齒不鋒利了,咬不動一些硬的東西了,我給你買了很多肉醬,迴去吃,懂嗎?」


    江北淵把玉立抱了起來,身軀有些微踉蹌,他188的大個,現在頭垂在血肉模糊的玉立頸間,滾燙的熱淚落下來,他閉著眼睛,不知不覺的,竟然哭出了聲音。


    就像是他大哥死去的那天。


    他救不了他在乎的人,眼睜睜看著生命從自己手中流逝卻無可奈何的痛苦和焦灼,在今天又重複了一遍。


    他痛極了。


    痛得彎著腰,感受到懷裏的狗,氣息變得越來越微弱,聽到恍惚之間,它好像是汪汪叫了兩聲。


    江北淵淚眼朦朧望著它,冰涼的液體劃過他的臉頰,撕裂出兩道痛苦的傷痕。


    四目相對,一切的話都藏在眼神裏麵。


    他嗯了一聲,艱難地開了口:


    「我曾經說過,我欠你一條命,所以請你放心,你的孩子,我會替你好好照顧,一定讓它們安穩無憂。」


    「……」


    玉立終於了無遺憾地閉上了眼睛。


    天空中,一顆流星滑落下來,就那般永遠地消逝了。


    ……


    從北麵而來的風唿嘯著而過,生猛的,冰涼的,凜冽的,讓人那麽深刻地感覺到,原來冬天不知不覺又這麽來了。


    言念是被江北淵背到停車的路上的。


    那一路,短暫又漫長,寂寂無聲又勝似千言萬語。


    言念趴在江北淵的背上。


    她的後背背著玉立。


    而江北淵,就這麽背著四條命,他一句話都沒說,隻是沉默又沉穩地走著。


    言念哭得四肢百骸都泛起疼痛,她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趴在江北淵的肩頭,灼熱的眼淚順著他的脖頸,一路熨燙了他前麵的衣襟。


    寒風蕭瑟陣陣吹來,吹得她手指都顫抖起來,明明她身上披著江北淵的外套,卻還是覺得猶若寒夜飲雪水那般刺骨冰冷。


    仍記得第一次帶玉立迴家,是在一個夏天。


    那時風還是暖的,夕陽垂下,日暮柔和。


    那時它的腿還沒有殘疾,它還是活蹦亂跳三個月大的小狗。


    那時遠處的湖麵還有結冰,甚至還能看見湖中茂盛絢爛的荷花。


    那時……


    那時的那時……


    她哭得肝腸寸斷,雖然江北淵已經安慰過她,讓她穩定好自己的情緒,不要影響肚子裏的孩子。


    ……


    到了家門口。


    夜色朦朧,黑色的勞斯萊斯熄了火,言念這才注意到江北淵的手。


    他的左手中間纏了一圈紗布,隱隱的有血滲透出來。


    「你的手怎麽了啊?」執起他的手,言念焦急地詢問。


    江北淵勾了勾嘴角,「沒事,抱玉立時候的血,怕你看了害怕。」


    「真的嗎?」


    「嗯,不騙你。」


    「江北淵……」


    言念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


    「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出聲音來,揪著他前麵的衣襟。


    「我再也不離婚了,再也不要離開你了,如果我再對你說第三次離婚,我就——」


    「好了,我知道。」


    他微微推開她一點,完好的右手給她擦去眼角的淚滴。


    「乖別哭了,玉立可不想看到你現在哭得這麽難受。」


    「可是,我還是特別難受,是我害死了玉立吧,如果不是我抱著它出來,唔……」


    「來,深唿吸,慢慢來。」


    在江北淵的引導下,言念來迴做了五次深唿吸,情緒終於平復下來。


    「不是你的錯,錯在取它性命的那個人。」


    江北淵耐著性子,一字一句說道,他親了親言念的眼睛。


    「等下玉立的事情,我同兒子說,進門之後,你先去洗個澡,我給柳醫生打電話,讓她過來檢查檢查你的身體,我怕你情緒激動有事。」


    「好。」


    言念這次也沒再任性,一切都聽江北淵的話,末了才又道,「那明天上午,我們一起去把玉立葬了吧,要好好地葬啊,它救了我兩次了。」


    「嗯,好。」


    ……


    迴到家,言念將玉立放到狗窩裏。


    纏著紗布的玉立,從外表看上去沒有任何異樣,帶血的位置都被江北淵掩蓋了。


    三隻小狗紛紛圍上來,湊到媽媽的懷裏,汪汪叫著,可是媽媽一動不動,閉著眼睛安詳地睡著。


    江北淵去丁寶怡家裏把江清池接了迴來。


    他並沒有瞞江清池這件事情,明確告訴他,玉立永遠離開了我們。


    讓孩子正確認識死亡,也是一門教育。


    江清池到了家門口,邁開兩條小短腿跑到玉立的窩,抱著玉立嚎啕大哭。


    想起之前,他還欺負玉立過,心裏特別難受,原來有些生命你還來不得及見它最後一麵,它就永遠消失了。


    一個勁叫玉立的名字,跟它說對不起,它再也聽不到了。


    它是那麽安詳又平靜地睡著了,鵝黃色的燈光落在玉立的身上,給它平添了一層溫暖。


    原本三個小狗還在對著媽媽汪汪叫,漸漸地,很快像是明白了什麽,齊刷刷的閉上了嘴,安靜的縮在媽媽懷裏。


    靜靜地陪著它們勇敢無畏的媽媽。


    它們知道,媽媽是大英雄。


    ……


    江清池的房間其實位置很好,坐在床頭,能看到外麵窗子的星星和月亮。


    江北淵一直想給兒子買一台天文望遠鏡,一直忙忘記了。


    但是今天沒有月亮,隻有漫天的繁星。


    一顆閃閃發光的「星星」從天空緩緩地滑下來。


    「爸爸,這是流星吧!」


    江清池看向抱著自己的江北淵,可憐巴巴又期待地問。


    其實這是飛機。


    江北淵勾了勾嘴角,眸底泛起亮光,細碎的,悲慟的,在他眼眶打轉。


    「嗯,是流星,一顆星星掉下來,另一顆星星就會補上,在它原來的地方,發著光。」


    「爸爸,這顆後來補上的星星是玉立對吧!」


    「對,很聰明。玉立會在天上永遠地看著我們、保護我們。」


    「爸爸,如果媽媽跟我說這些,我是不信的,媽媽肯定是在騙我,哄我高興,可是爸爸,你是不會騙我的,所以你說的都是真的,對不對?」


    「是真的,它永遠變成了星星,守在你的床頭,你每天晚上睡覺都會看到它。」


    「哇——爸爸!」


    小傢夥抱住了江北淵的脖子,又哭了起來。


    「爸爸你之前說,玉立是我們的家人,每次玉立睡覺的時候,你都讓我不要發出聲音,你說家人之間也要相互尊重。」


    「爸爸你還說,狗狗能活十幾年,可是玉立才五歲啊,它明明還能活好幾年好幾年好幾年的,爸爸,我真的很難受,我們好好照顧玉立的孩子們吧,它們沒有了媽媽了,真的很可憐!」


    「爸爸,我也會對自己的媽媽好的,以後我再也不說她不靠譜了,媽媽其實也很不容易的,其實媽媽帶我住在幹媽家裏這段時間,晚上我看見媽媽一個人偷偷掉眼淚,她應該也是想爸爸了!」


    「所以爸爸,我會乖乖的,我們一家人都好好的,爸爸要永遠保護我和媽媽,我們永遠不要分開,好不好呢?」


    「好。」


    靜靜聽完,江北淵將兒子抱緊了,寬厚的大掌扣住了他的後腦勺。


    以後,再也不要分開了。


    ……


    江北淵把玉立葬在濘城最好的墓園。


    這裏,也是離家最近的墓園。


    玉立的墓碑上麵寫了「江北淵愛犬玉立」的字樣,墓碑上麵是玉立五個月大的時候,給它照的照片。


    那個時候,它還是一隻活潑可愛的小金毛,吐著舌頭,笑起來眯起眼睛,非常萌。


    昨天晚上言念翻找了好久,就隻找到這一張玉立的單獨照片。


    才恍然發現,自從有了孩子之後,對玉立的關心太少了,再也沒給它拍過照片過。


    現在,它永遠停留在最無憂無慮的年紀,照片上的陽光通透,從四麵八方照過來,現在雖北風蕭瑟,卻暖意四生。


    玉立的墓碑前麵堆滿了好吃的肉醬和香腸。


    言念蹲下來,捂著嘴巴,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


    「玉立……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有來生……」


    「如果一個女主人去寵物店買你,誇你可愛有靈性,記得不要跟她走……」


    「女主人其實非常任性,要是她把你放在帥氣的男主人的腿上,記得立刻咬他一口……」


    「因為男主人怕狗。」


    「你隻要咬他一口,他是絕對不會要你的……」


    「如果,如果你捨不得咬他,記得在他倆日後鬧矛盾的時候,離家出走,再也不要迴來……」


    「記得,記得……請你記得……」


    言念泣不成聲。


    江清池也跟著蹲下來,抱住了哭泣的媽媽,親了媽媽的臉一下。


    「媽媽不要難受了,我們還有玉立的寶寶呢,媽媽要好好照顧肚子裏的寶寶,好好照顧玉立的寶寶呀。」


    「……」


    言念抱住了兒子,痛苦地哭了起來。


    鯨魚一生眠於滄海潮生。


    而對狗狗而言,它們最好的一生都奉獻給了主人。


    主人,就是它們的全世界。


    所以下班迴家,記得迴頭看看趴在窩裏等你迴家的小夥伴。


    你,就是它眼中的萬丈光芒。


    ……


    「要我說,俞莉莉那個女人,真是自討苦吃。」


    「她昨天沒趕上碼頭的船,就讓助理給她買了一張去開普敦的機票。」


    「當時是淩晨三點了,現在又是旅遊淡季,飛機隻有她一個人。」


    「她拿著假護照和假身份證,以為自己會安穩離開濘城,嗬嗬,誰能想到半路上飛機遭遇氣流,機毀人亡,直接死了。」


    「嘖嘖,這就是她的報應吶!」


    徐況傑同江北淵絮絮叨叨說著,把一份新聞報導甩在江北淵麵前。


    「噥你自己看看吧,今天剛出爐的新聞都報導了,俞莉莉的屍體已經被運迴來了,就是可憐了那個機長,也不知道是天意還是怎麽的,當時她明明可以坐船走的。」


    徐況傑不清楚玉立和俞莉莉之間的事情。


    他單手摩挲著下巴,歪著腦袋想了想。


    「俞莉莉那個女人,按理說她心思挺縝密的,從商好幾年,應該也是個狐狸了,看得出來真的想走,昨天為什麽沒趕上輪船呢?」


    「你可以閉嘴了。」


    江北淵淡淡說著,在收拾自己休息室的東西。


    徐況傑迴過神來,不解,「你幹嘛?又不做醫生了?」


    江北淵什麽話都沒說。


    他很快收拾好東西,搬著一個紙箱子離開了休息室。


    在這日初冬的午後,他的背後是虛晃的光影,陽光鋪天蓋地落在他的腳邊,拉長了他的影子。


    「哎小江——」


    王霜把江北淵叫到了自己辦公室。


    辦公室裏,隻有江北淵和王霜兩個人。


    江北淵在摩挲著左手無名指的戒指,而王霜盯著他的左手,一個勁地打量。


    「好好休息,等手傷好了,再迴來醫院!」


    「恩,這件事記得不要告訴我太太。」江北淵字字句句,低沉的嗓音很篤定。


    「……」


    王霜沉默了。


    很快的,眼睛也紅了。


    這個悶騷的男人啊,凡事都不告訴他的小太太。


    血塊是,還有手也是!


    因為被刺了一刀的緣故,又沒及時好好治療,導致肌腱斷了好幾根,雖說縫了二十多針沒什麽大礙了,但是——


    江北淵的左手,現在不能做劇烈運動。


    少則一年,不能靈活使用手術刀。


    也可能……


    一輩子都不能靈活使用手術刀了。


    「其實你可以轉去外科,要不光坐診也行,不做手術,要不就是——」


    王霜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江北淵打住了。


    「對我而言,不能拿手術刀,做醫生將毫無意義。」


    「……再見。」


    「從今以後,可能,中心醫院真的再無江北淵了。」


    江北淵說完轉身離開。


    孤寒料峭。


    他,江北淵,依然是萬丈紅塵之中的一道絕色,兩袖清風,眉目成書,臨走孑然一身不必相送,腳邊是一片銀色的水光。


    光讓荒島生出了嫩草。


    也讓花朵流了淚。


    ……


    芙南別墅區。


    言念今天燒了一桌子的好菜,擺好了碗筷,就等著江北淵迴來了。


    玄關處有動靜。


    她興高采烈解開圍裙過去開門,將江北淵手裏的箱子接過來放到地上。


    「你啊,都三十三的男人了,還是這麽任性,想去做醫生就做醫生,想做老闆就做老闆,這次辭職,什麽時候迴醫院啊?」


    言念不以為意問,江北淵在脫外套,修長的眉目很沉穩,「很長一段時間不會迴去了,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做醫生了。」


    後麵那句話他的聲音太小了,言念沒聽清楚,又詢問了一遍。


    「沒事,我的意思是,可以好好陪你了。」


    他右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唇邊掛著溫柔的、沒有破綻的笑意。


    言念讓他去洗手,然後去房間把兒子叫了出來,讓一大一小吃飯。


    吃飯之前,言念先去餵了三隻小狗。


    之前就說大河、大湖、大海這三個名字太難聽了。


    所以言念給三隻狗改了名字。


    叫:長安、長命、長生。


    非常好聽,非常有寓意,非常讓人感動的名字。


    「生日快樂呀!」


    餐桌上,江北淵和言念喝紅酒,江清池喝可樂。


    碰杯過後,言念今天很開心,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她喝了兩口紅酒然後放下杯子,看了看江北淵,又看了看江清池。


    最後,目光又落在江北淵身上,沖他笑得很甜。


    「吶,祝我的老江永遠帥氣優秀,祝我的小江永遠……額,減肥成功哈!」


    「壞媽媽,哼。」


    小傢夥已經開始減肥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瘦出下顎線了。


    「好啦,祝我兒學習進步,幸福開心每一天!」


    「隻要爸爸媽媽陪在我身邊,我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了!」


    「會的,永遠都不會分開了。」


    言念心生感觸,失去之後,才會知道,要好好珍惜眼前人,珍惜眼前的生活。


    又倒了一杯酒想再喝點,杯子被江北淵二話沒說奪過去。


    「懷孕少喝點,你酒量不好。」


    無論怎樣,他還是那個凡事喜歡管著她的江北淵呢。


    言念不服氣地揚了下眉。


    「那也比你的酒量強點吧,我這好不容易過了妊娠期,不上吐下瀉了,總得讓我嚐點的吧。」


    「……」


    一旁的江清池看到爸爸媽媽在拌嘴,開心地笑了起來。


    他希望爸爸媽媽永遠是小吵小鬧,而不要賭氣說分開這樣的話。


    因為隻要不分開,再大的難關,都可以一起度過。


    ……


    是夜。


    言念氣喘籲籲趴在江北淵身上,平復著唿吸。


    他的左手垂落在身側,言念想要拿起來把玩一番,後者不動聲色將手收了迴去,右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累不累?抱你去洗個澡?」


    「不累,我今天開心。」


    言念拉下他撫摸她頭髮的右手,把玩在手裏,劃著名他的生命線和事業線。


    他骨節修長的手指,寬厚飽滿的掌心,還是那麽完美的一隻手。


    「老公,今天生日也過了,我們做手術吧,求你了,嗯?」


    「……」


    江北淵沉默了。


    言念仰起小臉,清澈的杏眸望進他深邃的眼底。


    「真的求你了,好老公,江霆哥哥,咱做手術吧,你的情況張帆和徐況傑都告訴我了,必須要做手術的。」


    「等你平安生產之後,我再做手術,好不好?」他耐著性子。


    「不好!」


    言念很堅決。


    「要是你的情況加重了怎麽辦?!」


    「我的情況我清楚,短時間內不會加重的,不差這半年了。」


    「差!怎麽不差!半年是六個多月啊,癌細胞要是擴散了該怎麽辦?」


    「癌細胞?」江北淵微微眯起眼睛,桃花眼的弧度若有所思。


    「是啊,你這次不用瞞我了,我知道你是腫瘤早期,雖然你瞞著我這種事,我真的很生氣很生氣,但是我現在更生氣你不做手術!生氣加10086。」


    說完言念趴在他身上,賭氣地蹭了蹭。


    「不管,明天就去做手術,不然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這麽大的事情瞞著她,還不做手術,誰能不生氣呢!


    聞言,江北淵無奈嘆了口氣,捏起她軟軟的小下巴,看著她慍怒的眼睛。


    「不清楚那兩貨是怎麽同你說的,我不是腫瘤,是血塊,很小的一個血塊,隻需要小手術就行,我覺得現在沒必要做,等你生完孩子之後我再做。」


    「血塊也是很嚴重的!是不是上次車禍的後遺症啊?」


    「嗯,不是大問題。」


    「不行!不管是不是大問題,都要趕緊解決,免得夜長夢多!」


    「……」


    江北淵又沉默了,好像在權衡著什麽。


    見他緘默不語,言念心急如焚,直接抱住了江北淵整個人。


    抱得那麽緊,怕一鬆手他就走掉了。


    她把自己的心攤開在他麵前:


    「我真的害怕啊,我不能失去你,我們發生了那麽多事情,有時候我做夢都夢到你發生了什麽意外,離開我了,我不想讓你有事,我真的……很愛很愛你。」


    很愛很愛他。


    哪怕她想不起來曾經談戀愛的過程。


    可是還是好愛好愛他。


    ……


    在言念一晚上的軟磨硬泡之下,江北淵終於同意做手術了。


    昨晚上午夜十二點的鍾聲響起,在最後的那一刻,言念覆在他的耳邊,軟軟真誠地同他說:


    「生日快樂,我的江霆哥哥,我想陪你過現在、將來的每一個生日。」


    他動容極了,抱了她很久很久。


    他也想陪她過每一個生日,每一個節日。


    不。


    是每一天。


    翌日,徐況傑找來的專家,終於有機會齊聚一堂。


    江北淵躺在手術擔架上,被推進手術室的前一刻,言念握住了他的手。


    她對他說:


    「江北淵,我在這呢,你要記得,你的言念一直等著你平安出來,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江北淵彎了一下唇角。


    「我不會允許自己有事。」


    「好,我就在外麵,一直等著你出來。」


    她鬆開了手。


    重量一併鬆開了。


    心裏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但這種時候,她不允許自己有這種預感。


    徐況傑坐在走廊上,一個勁勸言念放寬心。


    說什麽他找的都是最先進的大夫,不會開顱,不會剃光頭,手術風險很小。


    他越是聒噪個不停,言念越是不安。


    「徐況傑你還是別說話了,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我擔心什麽?」


    「我知道你和張帆聯合起來騙我了,還什麽腦瘤,江北淵出來是不會放過你的。」


    「什麽?明明是張帆搞的事,我是無辜的,你幹嘛扯上我?!」


    「不知道,反正我說的是你倆一起。」


    「我去——!!!」


    徐況傑氣得能吐出三兩血。


    這是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言念沒再搭理他,望著窗外明媚的陽光,雙手合十,放在身前,閉上了眼睛。


    江北淵。


    一定會沒事。


    將來無論發生任何事,都有她,同他一起。


    風雨同舟。


    ……


    我不夠優秀,但是謝謝優秀的你,一直這麽全心全意愛著我。


    不計得失。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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