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畢夏震對於韓嫣感覺雖然頗微妙(畢竟作為一個筆直筆直的漢紙,卻忽然換了個古今皆知其雙插頭無節操的皮囊,還不得不趕著去拯救他家倒黴好基友,微妙才是正常的),

    但也不是什麽饑不擇食見著個美女、都不管人家妝容心性如何就能動心的,至少對陳女士,畢夏震完全沒有想將之發展出河東柳氏之於龍丘居士間關係的想法。

    故心態並未失衡。

    特別是眼前陳女士氣勢洶洶走過來的樣子,那瞪得大大的眼睛、和甩著袖子虎虎生風的手——

    即使手掌在廣袖之下根本看不見,手指指甲更不露分毫,畢夏震還是反射性覺得脖子一疼好吧!

    但再疼,他也及時想起自己現在披著的是劉野豬的皮囊。

    而此處,雖說是長樂宮,但比起太皇太後所居之長信宮,其實更靠近太後所居長秋殿。

    陳阿嬌再自矜身份,到底和王太後之間的關係,也是婆媳。

    婆婆對媳婦,總有一種天然的壓製。

    尤其是在以孝治國、出仕都靠舉孝廉的漢朝。

    即便陳阿嬌與王太後之間,單隻從

    “竇太後最寵愛外孫女+漢景帝最寵愛外甥女”與“漢景帝後宮女人之一,雖生有子嗣但不是唯一又不居長,本人是改嫁之身,母族據說曾經稱王、卻不過是個衰落了的反王(劉邦時期著名的反王之一燕王臧荼),若非徹兒可愛、其本人識相,即便封號‘夫人’、也不過是完全可以不放在眼裏的舅舅小妾之一”,

    到“依然是竇太後(其實已經榮升太皇太後)最寵愛的外孫女,但因為舅舅景帝亡故,從太子妃升值成為皇後了”與“同樣升值,還成了太後,雖然有外祖母在上、不算長樂宮正經女主人,卻已經是自己正經婆母不好太無視”,

    之間的轉換,就足足花費了六七年,陳阿嬌也已經不得不正視,王太後就是她婆母。

    一個在家庭之中,天然能夠壓製她的女人。

    尤其這些年一直無所出,前幾年說是年輕又守孝也還罷了,後頭卻出了個衛子夫,即使頭胎隻生了個女兒,到底證明了不是皇帝不能生,問題乃是……

    天下做兒媳的大概都這樣,再矜貴的身份,也有不得不低頭的時候。

    或許畢夏震對於阿嬌和王太後之間的關係,還沒能了解得那麽清楚,但依照著自家嫂子對母親大人的態度,反射性判斷出來的結果

    ,卻是誤打誤撞。

    陳女士確實沒好意思在長秋殿附近對劉徹如何,哪怕明知道王太後恰好被館陶大長公主絆在長信宮多寒暄幾句,不可能這麽快趕過來也一樣。

    畢夏震的黴運總算開始消褪了。

    而更幸運的是,強忍下心中別扭,盡可能溫和點對待這位再兇悍、也確實盡力用她的方式愛劉野豬、認真在病重祖母跟前盡孝的陳女士,收獲也是出乎意料的大。

    嗯,雖然其中也有畢夏震那點子交際技巧在本土貴女麵前徹底成了渣渣的緣故在,但被套話的結果,陳女士的反應居然不是“哦?婆婆終於要出手對付那個和我搶老公的男小三了?幹得好啊!長秋殿中鳩酒夠不夠?不夠我負責批發砒霜斷腸草,稱斤論兩算什麽?以鬥、石計量,且都不嫌多”,

    而是挑眉、側目:

    “什麽?韓王孫雖……雖不過侯府庶子,好歹是欽命秩比兩千石的大夫。外祖母雖得舅舅和你孝順,每每問政奏事於她,也沒有輕易懿旨賜死外官的,真當個個都能是高後呢?莫非真不知道諸呂今安在?”

    卻原來阿嬌近年雖也越發覺得韓嫣礙眼,但韓嫣自幼便為劉徹伴讀,阿嬌又是與劉徹青梅竹馬一道長大的,論來與韓嫣,自然也曾是極熟絡的。

    又有韓嫣終究是庶子出生,再如何在劉徹跟前得臉,甚至敢在上武術騎射課時與劉徹動真格兒打架幹仗,對著阿嬌也是一不敢拿喬、二不好對女孩兒如何,素是溫和體貼。

    便是近年太皇太後日漸病弱,劉徹也漸淡忘了承諾金屋儲之時的心情,衛子夫既得長女、又有兄弟能幹得用,韓嫣對著阿嬌的態度也算是一貫如初。

    不至於諂媚到將自己置於奴仆之地,卻也從來不會因為阿嬌地位升降而有甚變化。

    是以阿嬌再如何不喜韓嫣搶了她丈夫的注意力,可反正韓嫣和漢武帝之間的曖昧,雖然被內宮外朝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又沒真的給阿嬌捉奸在床,韓嫣又是個男人,也不可能在肚子裏頭揣上什麽證據,更不可能搶在阿嬌前頭生下兒女來戳她的心……

    一個反正不可能真的進後宮與她爭奪天下女人至尊位置的男人,還是個模樣兒頗俊俏、也算由她看著、捏著、欺負著長大的男孩兒……

    隻看陳阿嬌百般尋衛子夫不是、館陶大長公主甚至想要杖斃衛青,卻從來沒真對韓嫣如何便明了,阿嬌不見得樂意看韓嫣與劉徹“相愛”,但比起其他什麽阿貓阿狗,韓嫣隻要沒蠢到

    在明麵上挑釁她身為皇後的威嚴,阿嬌是懶得對他出手的。

    反正小時候也欺負膩了嘛┑( ̄Д ̄)┍

    反正小時候也沒少看劉徹和韓嫣親親熱熱、有時候甚至都不帶她玩耍了嘛┑( ̄Д ̄)┍

    反正女孩兒和男孩兒玩的本來就不一樣,女人和男人要的也不一樣╭(╯^╰)╮

    現在除非韓嫣鬧到夠格兒讓阿嬌非要他一死方罷,否則小打小鬧的,陳女士已經懶得折騰了。

    阿嬌更還有一樣好處,作為她曾經肆意欺負逗弄過的小弟,如今雖然因為各種原因疏遠了許多,但隻要韓嫣不先針對她,阿嬌就不會輕易容許別人欺負他。

    即使是王氏也不行!

    在阿嬌心裏,王氏成為皇後也好、太後也罷,就算日後真的正位長樂宮、入住長信宮,她也很難單純將她視為婆母敬重。

    先入為主的,她還是更習慣將她視為“舅舅的小妾之一”。

    何況阿嬌對劉徹確實不同尋常。

    她自己雖然對劉徹很不客氣、很不守臣禮妻儀相待,怒氣上來了叱罵廝打無所不為。

    但她對韓嫣猶是“自己疏遠可以,別人欺負不行”的態度,哪兒能容別人欺壓到劉徹頭上?隨意去動她都還沒動的劉徹心愛臣屬?

    竇氏那是因為阿嬌真心將她視為外祖母好長輩,不覺得被長輩幹涉引導是十分欺壓。

    王氏嘛……

    阿嬌和劉徹的婚姻會一路往悲劇狂奔,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正在她一直不能認清不論王氏出身如何、過往如何,現在卻是她夫主生母、她正經婆母這個事實。

    或者說,哪怕理智上明白,行止上也很難完全做到將王太後單純作為正經婆母對待。

    原版劉野豬便因此膈應了阿嬌無數迴,哪怕有時候阿嬌的驕橫是為了他的利益,劉野豬享受過好處,卻不妨礙他在心中對阿嬌的憐惜越發淡泊。

    他做皇帝或許雄才大略,但做男人、做丈夫,確實是個混蛋。

    自己能往生母身份安釘子,卻不肯多給點時間妻子轉換角色什麽的……

    嗯,從這一點說,劉徹和阿嬌果然是親親的表姐弟,也果然是天生一對的夫妻相。

    這種“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個性啥的,真不是一般像。

    這種相似處曾經讓劉野豬和陳女士針尖對麥芒。

    但換了畢夏震,他又沒習慣皇帝這種身份,也沒真拿陳女士當老婆,不管骨子裏頭那種幺兒特有的驕嬌二氣養出幾分霸道,在察覺出陳女士別扭善意的時候,還是很樂意笑納的。

    於是往長秋殿拯救韓嫣大作戰的隊伍裏頭,又多了一位陳女士,和陳女士身邊服侍的宦官宮女數十名。

    嗯,遠處狀似在灑掃的小宦官卻少了兩個,畢夏震傻乎乎的根本沒有留意,阿嬌鳳眼中倒是厲芒乍現,卻也沒讓人攔著。

    ——當然啦,要是攔著的話,她那麽犀利的言辭還有甚意思?

    ——總不好讓自己身邊人、又或者讓皇帝身邊人去傳閑話吧?

    ——更不好當麵質問王氏是否存高後之誌,到底婆媳名分猶在呢!

    但阿嬌怎麽都想不到,她這個沒有幾分真心的媳婦都且記著給王太後留點麵子,“劉徹”這個親兒子卻先發飆了。

    隻不過這也真怪不得畢夏震。

    作為一個學渣,即使室友皆學霸,或許真給普及過,但這女人什麽時候能幹政、什麽時候不能幹政,男尊女卑什麽時候開始出現苗頭、又什麽時候開始盛行之類的話題……

    那啥,畢夏震雖然學渣,但那“左耳聽、右耳出”、“今天背誦、明天用過就格式化硬盤儲存”的本事,可是許多學霸都自愧不如的。

    能記住秦皇漢武唐太宗的一些事,不過是因為漢子們天生崇拜強者、向往戰陣廝殺的本能作祟,男女平等那麽高深的哲學問題……

    反正畢夏家單從姓氏就可見一般了,絕對婦女能頂半邊天,留意那個沒有意義啦!

    ——畢夏震家父親大人姓畢,母上大人姓夏,兄弟四個都變成複姓畢夏神馬的……

    萬幸二哥還沒結婚!

    萬幸大嫂子三嫂子都不是獨生子女,母家姓氏自有兄弟繼承,不然畢夏震的侄兒侄女們說不定要變成複三姓、甚至複四姓了囧。

    咳咳,一不小心話題又扯遠了,那啥,莫想說的是,作為一個曆史從來不及格、好不容易給學霸室友普及了些常識,卻又不需要考曆史、也不知道具體水平是不是真能及格了的家夥,畢夏震會在明知道漢朝有個呂高後的情況下,還理所當然地認為此時已經盛行後宮不得幹政、尤其無權杖斃外官什麽的,真心怨不得他啊!

    誰讓各大電台泛濫的古裝劇,即便不是些亂七八糟的辮子戲,也多是明明做不漢不唐的亂七八糟衣冠、舉

    止言行規矩禮儀半古半今半胡謅的宮廷劇,女眷出來不管妻妾良賤,開口閉口都是“臣妾、妾身”呢?

    作為既學渣、又給各種不靠譜電視劇間歇塗毒過的一代,作為一個該記的沒記住、卻恰巧知道“妾同買賣”的家夥,畢夏震是真的真的以為漢朝就已經是個女子卑弱的年代,即使他來漢朝睜眼第一個看到的,明明是十分彪悍的陳女士。

    他也是真的真的以為漢朝便是個女子不能幹政的年代,管她是父親丈夫還是兒子孫子當皇帝,女人都是無權出仕、更無權幹政的,即使他難得有印象的古代女性中,就有一個呂高後——

    可誰讓將“後宮不得幹政”納入祖製裏頭的鞭子朝,也前有孝莊輔政、後有慈禧臨朝呢?

    畢夏震這個學渣隨隨便便就搞錯了漢朝女人、尤其是長樂宮中女主人們的地位,實在很正常。

    當然,畢夏震一開始是想著好好和王太後說的,畢竟再怎麽說,那也是這皮囊的生母,不能將之視為母上大人真心敬愛孝順著,好歹也要留幾分顏麵不是?

    隻可惜,畢夏震才到了長秋殿,才剛看了殿門口立著的那個眉眼精致、身量修長、硬是將一身灰袍都穿出風流飄逸的少年一眼,就不知怎的忽覺頭疼欲裂。

    偏恰在此時,終於擺脫了館陶大長公主的糾纏的王太後,便匆匆趕了迴來。

    在畢夏震的勸阻和阿嬌的幫襯下,依然堅持要賜死韓嫣。

    為此,又是將一年多前江都王進京陛見、受劉徹邀約往上林苑打獵,卻不巧將奉旨乘坐劉徹副車、先行觀察獸類情況的韓嫣給誤認為劉徹避讓拜伏,韓嫣偏直接驅車而過的事情給拿出來說,尤其口口聲聲隻道:

    “區區一介庶孽之人,不過侍奉皇帝幾年,就成了連宗室王侯都羨慕得‘請得歸國入宿以比之’的存在,何等跋扈?又何等損傷皇帝英明、損傷皇帝與諸宗室叔伯兄弟的情誼?”

    又是太過好心提醒:

    “如今太皇太後病中,皇帝正該清明自身、穩固朝綱的時候,怎能容這般小人於側?”

    甚而將“這庶孽諂媚侍上,更出入永巷不禁,若還不嚴懲,皇帝莫不怕世人傳出我朝重現婁豬艾豭之禍不成?”

    之類的話也說出口,聽得陳阿嬌再努力想要裝個勸解婆母和夫君融洽的好兒媳,麵色也不禁一陣鐵青。

    更何況畢夏震這個雖然捏著鼻子受了皮囊帶來的包袱,卻根本無法真心將陳阿嬌視

    為自個妻子、自然也更無法將王太後視為自家母上的家夥?

    畢夏震看著好脾氣,對女士們尤其寬容幾分,往年大部隊出發去別國參加什麽奧運之類的綜合比賽時,連對相撲舉重之類的女同胞都格外紳士客氣。

    但他到底是家中幺兒。

    做幺兒的,除非家裏已經人頭打成狗腦子、血脈至親鬥成烏眼雞,都難免要給父母兄長們養出或多或少的驕嬌二氣。

    畢夏震看似再不嬌養,骨子裏頭也有幾分做幺兒的不管不顧。

    這身心舒暢的時候也還罷了,眼下,先是因為莫名其妙換了個皮囊,說是帝皇尊貴,卻因為兩千年的隔閡、吃穿各種不如意,後又不知為何頭疼得隻恨不得拿鋸子切開腦殼修一修……

    畢夏震難受之下,脾氣自然也起來了。

    一開始還強忍著不適、勉強應付王太後,誰知道他越客氣、王太後越得意,什麽婁豬艾豭的都出來了,真當學渣就都是蠢貨不成?

    不知道老子得了這皮囊就平白多了能聽說漢代古語的能力,在頭疼之下還仿佛挖掘出了更多皮囊自身記憶的常識嗎?

    畢夏震在頭疼開始後,舉手投足之間就莫名像極了原版劉野豬,但也因此,婁豬艾豭這種畢學渣本該聽不懂的話,也聽懂了。

    他頓時十分理解陳女士陡然鐵青的臉色,自己也開始口不擇言,將之前那句“真當個個都能是高後呢?莫非真不知道諸呂今安在?”給發揚光大了不說,還將隨著腦子裏頭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記憶一起噴薄而出的怨憤,都衝口而出了!

    什麽“阿嫣將修成君找出來是好意,阿母你本就是二嫁之人——

    甚至都沒和前頭金王孫正經和離、就被平原君搶迴家直接送進宮的,這麽多年了,誰不知道呢?

    雖有些不合禮法,可反正祖母知道,父皇也清楚,又多少年都沒想著追究,還將你立為皇後、好讓兒子將太子當得名正言順,你又何需過分在意?

    如今兒子更是皇帝,你也是太後了,將前頭女兒找迴來怕什麽?

    兒子雖是劉家子,萬不可能因母而封外姓血脈為公主,修成君這個封號也不低了吧?

    您又何必因此記恨阿嫣,非要他死呢?”

    又什麽“阿嫣好歹是朕親封的上大夫,二千石俸的外官……

    阿母便是太後,也須知是因兒子當了皇帝、你才是太後!

    我

    朝固然以孝治天下,兒子孝敬阿母也是應當。然而兒子姓劉,這大漢是劉家的天下,兒子孝敬阿母吃穿用度猶可,卻萬萬沒有拿朝中臣屬、大漢天下來孝敬你的道理!”

    ……總之,是什麽話都劈裏啪啦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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