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77章...

    湛墨閉關之所就在自家寢宮,那裏裝得雖是煌煌然不似修士所居,但是正位在靈脈上頭,其中靈氣十分濃鬱清冷,正合他的功體。寢宮正殿建得十分寬廣,內中並未隔開,他化作原形盤踞其中也不嫌狹窄。

    樂令本也想在那殿中閉關,但這迴為求快速提升功力,是要以魔門功法修行。若是修行中一不小心叫心魔失控,散逸到身外,湛墨在他身邊便難逃其殃,說不定還會有走火入魔之劫。

    自從湛墨到他身邊,還不曾分開過這麽久……他依依不舍地將臉貼在湛墨巨大的頭顱上,輕撫其嘴角堅韌的觸須。黑蛟那雙細銳的眼瞳緊緊閉起,一陣陣清寧安逸的氣息散出,與平日纏人的模樣迥異。

    門外一陣蝦兵蟹將緊張地盯著樂令,生怕他對自家宮主做出什麽事來。那些小妖身後,一名須發皆白、身材矮小的年老妖修亦是弓背延頸地盯著他,聲音低沉卻有力,不容反抗地說道:“宮主百年內不會醒來,請道長到偏殿休息吧。”

    樂令淡淡瞟了他一眼,安放好手中蛟頭,緩步出了大殿,揮手閉鎖殿門,無聲無息地在門上刻下一道陣紋。他並不想鎖住湛墨,但是這是他的靈寵,就是水宮裏這些妖修再忠直,隻要有人去見湛墨,他就一定要立刻知道、隨時應對。

    那道陣紋並非實刻在門上,而是陰陽陟降盤中玄水精氣結成,與水宮中靈氣本質相似,也不怕那些妖物看出。樂令走到庭中,雙目徐徐掠過滿庭妖修,隨口叫出了老妖的名字:“延齡,湛……娑竭羅說過將這水宮托付我,你這就帶我去看這水宮的陣法禁製,我要在宮中再布下幾重陣法,以備有敵人上門。”

    延齡白眉緊皺,剛要設辭推托,背後便傳來一聲:“這人是宮主心愛的人,你隻管答應就是。”在他身後踱來一名年少妖修,輕裘緩帶、氣度徐蘇,正是當日出海尋找湛墨的三妖之首無患。

    這兩人外表有如祖孫,但修為差相仿佛,若真論起年紀也隻在伯仲之間,還不知誰更大些。不過眼前說起話來,倒是無患更有力些。延齡暗暗掃了樂令一眼,也不再說旁的,便吩咐一旁小妖帶他去前殿。

    無患揮退那小妖,親自引著樂令往前殿走去。這座水宮中遍布陣法,宮中分隔成六塊區域,正北方遍種奇異靈草,西北一角養著各色兇獸,西南殿閣林立,是下頭這些妖修的居所……

    兩人自北向南一路慢慢走來,無患便將各處宮殿館閣的一一介紹給他,卻並

    不提陣法之事。樂令明白他對自己有防備心,便也不多問,隻是將所有經過之處都留下陣紋印記,方便隨時掌控宮中情況而已。

    這裏雖然是湛墨的老家,與他這個魔修卻沒有半分關係。隻看這些妖物對他的態度也能知道,若非湛墨一再護持,隻憑他做了湛墨主人一節,這些妖修就恨不得把他撕成碎塊。

    而身邊這個妖修身上的殺機已濃得遮掩不住了。

    樂令目不斜視,隨著他在白砂鋪就的甬道上前行,一路迤邐留下自家印記,雖然不能掌握那些陣法,卻能料敵先機,不至於輕易落入水宮陣法中任人宰割。

    走到一片珊瑚叢外,他身旁的無患忽然站住,五指在空中連彈,眼前便似有水紋漾開。一道無形牆壁從中破開,露出眼前一座明珠映照、紅粉交映的宮室。無患目光幽遠地盯著那座水殿,含笑介紹道:“這裏是我冰揭羅宮的迎客廳,道長入宮後不曾來過這裏,實在可遺憾。我便向道長介紹一下此中好處……”

    他向前踏了一步,臉龐轉向殿內,一抹來不及掩飾的邪異笑容已在嘴角舒開。樂令心中暗暗苦笑,一把拉住他的腕子,淡然答道:“今日看得已不少了,你不必再引路,且送我迴殿吧。”

    那手腕一抓之下,竟變得滑不留手,從他掌心滑脫出去。四周殿閣甬道皆化作一片茫茫白砂,遮天蔽日,腳下鬆軟的砂石向下流陷,眨眼便將樂令大腿埋住。

    無患溫雅中帶著幾分殺機的聲音自空中渺渺響起:“有宮主嚴命,我不敢殺你,可是將你留在宮主身邊我更不放心。這片無秩牢能斷絕一切法術,哪怕是靈識也探不出去半分,你安心在這裏住上百年,等宮主出關……”

    他的聲音驀然斷絕,人已從半空中現身,直挺挺落在白砂上。原本已被埋入砂底的樂令卻探出半張臉,眼中一片冰冷嘲弄:“妖怪竟也這麽多廢話。虧得當初我收的是湛墨,不是這樣多口多舌的妖怪。你來得正好,就替我在這裏呆幾百年,我也好過些清淨日子。”

    眼前砂海中青氣隱隱,翻起一片鬱鬱青蔥,托著樂令的身體浮至砂海上方。他就盤坐在這片乙木精氣化生的絨絨細草之上,將無患拉到麵前,細細看著他的臉容身形,身上魔氣層層蕩漾綻出,在他身外虛裹成了一具人形殼子。

    他的手亦放到了無患身上,一道魔氣自指尖探入識海,將其所知所記都納入腦中。眼前這妖物雖然有萬年修為,但麵對魔法,抵抗之力卻和普通凡人差不多。樂令又不在意他將來會不

    會瘋傻,隻顧擭取他的記憶,待都記下來了,便將他向砂中一扔,悠然離開了那片牢寵。

    他腦中有了無患的記憶,便也掌握了這片水殿的布局,一路在宮中各處埋下陣紋,往無患的居所走去。金丹修士的法力自非築基時可比,雖然不能真正將自家外貌加以變幻,但在魔氣引導之下,卻能令見著他的人都生出幻覺,以為他就是無患。再加上他取了無患的記憶,一路上應對自如,那些妖物也看不出他的真正身份。

    他光明正大地把無患方才所做的事告知眾妖,說是在鎮壓他自己時不小心受了傷,要閉關修行。無患本身是蛇妖,在宮中修行萬年,也已化了蛟,隻是血脈略差,沒有化龍的機會。也因他與湛墨份屬半個同族,地位比其他妖物更高些,因此宮中妖修並不敢置疑他的說法,都將他編出的受傷說法認做真實。

    樂令實在不想承認的另一個原因是:這滿宮妖物早都盼著宮裏能出個英雄,好教訓他這個玷辱了宮主的無恥的人修。因此他說到怎麽暗算自己時跌入砂牢時,那些妖修都情願相信。

    想得簡單有時也是一種幸福。

    樂令關閉殿門,在殿內布下九宮八卦陣鎮壓靈氣靈氣,內內外外布置成銅牆鐵壁一般,方才安心閉關。

    從重生之後,他能安下心來修行的日子不過五十年,遠不似修士該過的日子。雖然他這一世根骨悟性皆好,修行進度快,但終究是根基不穩。沒有足夠的時間穩固修為,他這金丹境界其實也是搖搖欲墜。

    樂令低歎一聲,右手探向空中,並掌如刀,將眼前虛空劈碎。他這迴要練的並不是羅浮的太上隱書八素真經,而是魔門功法,練習時並不需要汲取周圍靈氣,而是無盡虛空藏中的……

    他的手從破碎黑暗的虛空中收迴,眼前如水鏡般碎裂扭曲的空間重新恢複平靜,隻留下他手中一隻似存非存,形態變幻莫測的奇異魔物。

    樂令閉目趺跏,手指翻轉,在空中劃出一道殘影,將那魔物直接拍入體內,任其侵入自家靈台。他的身體已完全放鬆,體內真炁亦收斂至玄關祖竅,一身如毫無防備的凡人,由著魔物磨礪三魂。

    極深的寂靜安寧之中,一道微光忽然自眼前綻開,化作裝飾精美、氣韻宏大的殿閣。眼前之物色丨色精巧可愛,安排布置無不極貼合他的心意,卻不是這水宮之物,而是更久遠之前、更為熟悉的……

    空中魔氣鼓蕩,一個縹緲人影便自門外進入。細看其年紀約有四旬以上,容色清透如

    雪,目光湛如秋水,隻是眼角帶著細碎皺紋,唇上髭須長及胸前,顯出了幾分年紀。那人麵容僵硬詭詰,態度倒十分溫和,進門便叫道:“樂師弟,師尊在找你,怎麽還不過去。”

    樂令不言不動,兀自盤坐在床上。這片景色、眼前的掌門師兄昆諸皆是心魔翻攪他舊時過往,變化來亂他心緒、誘他入魔的。那心魔化出的昆諸又說:“你若不去,我就去迴報師尊了。”

    他仍是不為所動。眼前的昆諸緩緩離去,過不多久,玄闕老祖便出現在他麵前。眼前的玄闕態度卻有些怪異,並不像他記憶中慈父般的模樣,舉動之間的寵愛卻帶著幾分師徒之間不該有的……欲望。

    魔物皆是以此惑亂人心。

    他如同在雲端之上,冷眼觀望著眼前賣力表演的魔物,心下帶著幾分悵惘想到:師尊豈會這樣待我。師尊一切都是為了我好,隻恨我修為不足,不能成為幽藏宗支柱人物,怎麽會以私欲加諸我身?

    那魔物湊上前來,輕輕摟住了他。那色身相接觸的感覺如此鮮明真實,鼻端似有絲絲縷縷玄闕愛佩的香氣沾染。他的身體亦被打開,無所不至地撫慰到。各處肌膚上傳來的消魂觸感幾乎將他的真欲引起,陽關有一瞬鬆動的錯覺,令他心頭大震,險些守不住神念,將眼前一切當作真實。

    然而他睜開雙目,看到玄闕老祖麵容的一瞬,這幾迴玄闕親身為他做爐鼎,教他采戰之法的景象重新閃現在心頭——這幻境模仿得雖然極像,可手法和觸感仍是與玄闕本人有些微差別。

    不提采戰之法,他肯雌伏在玄闕老祖身下,更多是因為他就是師父的,師父要他做什麽都是該當;卻不是這種魔物幻化的冒牌貨也能任意擺布他。

    此念一生,他的心頭豁然如冰雪潑下,心定神寧,那心魔幻化成的玄闕形容瞬間模糊扭曲,眼前的殿閣也化作無邊黑暗。從那黑暗之中,又生出無邊血海,其上尚有鮮血點點滴落,而他的身體又似乎疼痛不已,處處皆是濕意淋漓。

    頭頂上傳來玄闕老祖冷冷的聲音:“你私自勾結外派、背叛師門,我豈能再容你。”

    一聲未盡,他的肉身便被從中剝開,三魂一一為玄闕取出釘在牆上,受盡火燒鞭打種種折磨,無休無止。

    四周幽幽血氣直衝鼻端,眼前的玄闕老祖亦是冷肅沉鬱,和他記憶中拷掠敵人時一模一樣。魂魄如撕裂般的疼痛綿延不止,令他的心神一時恍惚。一股恐懼之情莫名自心底蔓延,自從轉世之後便無時無刻不忐

    忑擔憂之事似乎具現成真。

    他輕喘一聲,啞聲叫道:“師尊……”若是師尊真的怪他,要取他性命,他又當如何?

    眼前的玄闕老祖毫不留情地鞭碎他的三魂,每落一鞭,他的陽魂便小一絲,神智也混沌一絲。他知道自己的手可以伸出,若能殺了玄闕老祖,便可覓得一線生機。然而不知為何,他心中總有一道念頭阻止他動手。他感到自己的力量不停流逝,思緒也越見遲緩,一股殺意從四肢百骸抑製不住地蔓延上來,右手忍不住抬起,按到了玄闕胸前。

    手下的身體怎會如此冰冷沉悶,不似把他放在膝上、抱在懷中時的溫柔?

    樂令猛地一激靈,殺氣風流雲散。他收迴手掌,淡淡一笑,殘破的三魂驀然破碎消失——那心魔引他的欲念不成,又轉而引動他的殺念,要他淪為隻知殺戮的魔物。他既不能殺師尊,又不能沉淪這幻境之中,唯有放棄對己身的執著。

    我既不存在,任何魔物也就不能攀附我而生。

    玄關祖竅之內一陣陣光明綻放,映得他心中一片安寧喜樂,體內炁動微微,元神已完全安寧下來。而那隻放入體內的心魔也在這光明映照之下化為灰灰,一身魔氣徹底為他所吸收。

    若將修士金丹元胎比作婦人懷孕,金丹化神的過程也可分作十月,十月養胎圓滿,那粒金丹才可化為元嬰。而如今他體內元神已寧、真炁漸安,便是已有了兩個月的火候,陰氣漸消,陽氣初長。待慢慢修來,終有炁化為神,結成元嬰的一日。

    樂令緩緩直身揚頸,含笑睜開了雙眼。他的神念一動,便勾連上湛墨腦中禁製,將其身體從內到外看透。他的黑蛟身上鱗片泛金,頭上小小鼓包也增長了數分,若鹿角生茸,看來化龍之功也是一樣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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