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入門

    終於能進入羅浮了。

    樂令心下放鬆,身上的疲憊痛楚似乎一下子湧了上來。那顆流珠白雪丹在手中不停顫抖,怎麽也吃不到口中。

    此時玉匱真人也將林啟叫了過去,心滿意足地向掌門真人告辭,紫雲真人與秦休也一同起身離去,各迴本峰處理事務。臨行之時,秦休忽然在他身旁停了下步,目光掃過他低垂的頭,淡然說了一句:“你方才做得不錯,以後要更加努力,不要失了我和秦家的麵子。”

    身體上的痛楚似乎一下子全部消失,樂令靈台竟有種近乎冷酷的清明,仿佛有一隻手攥住他跳得過快的心,迫使它平靜下來。他合上雙眼,誠懇地躬身答了一句:“是。”然後左手便穩穩地將流珠白雪丹送入了口中。

    丹藥入口後便化作了一股清甜微涼的藥水流入喉中,霎時散入經脈,化去了胸前和腿上的傷口,驅散了經脈中殘餘的點點魔氣。就連已完全凍僵的心脈和右臂也被藥力溫暖軟化,右手也能重新動彈了。

    不愧是羅浮最著名的傷藥,功效之卓著不下於幽藏宗的艮霄丹。樂令在袖中攥緊右拳,嘴角卻始終帶著一抹恭謙的笑容,看著各峰首座與掌門離開大殿。

    此時殿中眾人皆已散去,那名領這些新進弟子進殿的女修也轉迴身來向樂令走去:“恭喜師弟加入步虛峰,我也是內門弟子,名叫孔容。師弟隨我先去登記一下,領取內門弟子用度?”

    樂令朗然答道:“多謝孔師姐好意,有勞師姐了。”

    孔容溫柔地答道:“你以後就是我師弟,我照顧你也是應當的,不必如此客氣。”她容貌雖然平平,但說起話來輕聲細語,溫柔和緩,叫人如沐春風。饒是樂令因為見到秦休恨得全身冰冷,對著她也覺著平靜舒適了許多。

    兩人走出殿外,孔容便從法寶囊中抽出一條輕若雲霧的絲帶,迎風一招,化作一朵飄渺彩雲,攜了樂令一同上去,從各峰間飛過,不時指點樂令記下羅浮的地形和峰名。

    羅浮山上共有七座主峰,其中掌門一脈所居便是七峰之首的步虛峰。此峰不隻是掌門景虛真人的弟子居住,更有本門唯一一位合道道君在其間隱居。

    步虛峰之下,還有問道、明性、試劍、歸命四峰,首座便是之前眾人在殿內見到的那四位。其中問道、明性兩峰都有陽神真君坐鎮,隻是問道峰的朱陵真君愛惜弟子,早早讓位於本派中最為年少的元神真人秦休,因此今日不曾出席法會。

    樂令此時卻不願聽到秦休的名字,違心地誇了句:“秦真人天資縱橫,修為高深,正是我輩修士的典範。”便立刻轉移話題:“不過師姐方才說本門有七座主峰,怎麽隻有五位真人真君出席法會?”

    孔容微微一笑,指著迎麵步虛峰旁的一道虹橋道:“你可看到那條虹橋了?不隻那座,還有六道虹橋連接中央的悟法峰,那些橋便是你們這樣剛入門,還不會飛行的弟子進入悟法峰的捷徑。”

    這麽看來,悟法峰便是羅浮培養弟子的地方了?他垂頭看向下方道道虹橋,便聽孔容在身旁說道:“悟法峰是演道堂的所在,每月都有築基弟子在其間講課,每年三月有金丹宗師講一次課。我等內門弟子雖然平日可在峰上聽師兄講課,但每年金丹師叔講課也是不可錯過的機緣。此外悟法峰上還有三座樓,分別是藏書的道藏樓,藏法寶飛劍的器藏樓和藏各類丹藥的丹藏樓,這些就是築基以上修士也離不開的,你也要記好路,以後好去領取東西。”

    最後剩下的那座誌心峰卻沒什麽可說的,是外門弟子居住的地方。除了七座主峰之外,山上還有許多零星小峰,山下更有大片靈田、藥圃和獸園等地,隻是他們這些內門弟子平常不須踏足,以後慢慢記下也來得及。

    到得步虛峰上,孔容便先帶樂令去萬象殿登記身份,領了象征內門弟子的玉牌、衣物和一個豹皮法寶囊,而後又帶他到山腰處一帶幾間洞府門外,叫他隨意挑選。

    待樂令挑好洞府,在禁製中印下神識,孔容便曼聲告辭,乘著輕雲重新離開。樂令卻是立刻關閉洞府,將法寶囊中之物一一取出檢視。滿地靈石、丹藥他都看不入眼,就連一遝低階靈符也丟在一旁,隻將其中一塊用朱筆題著“太上隱書八素真經”的雪白玉簡握在手中。

    誰能想到,羅浮派的根本大法,會有一天落到他這個魔頭手上?不過他現在才入內門,往後的日子還長著。總有一天他結成元神,與秦休和雲錚二人平起平坐,那時便是他報複這對無恥匹夫,好好討還前世血債之日!

    想到自己當初有目如盲,被秦休迷得顛三倒四,四處替他尋覓功法與法寶,甚至為自己結下許多仇敵之事,樂令竟有種自虐的快感,輕輕笑了起來。

    從前他曾為秦休收集過那麽多功法和劍法,卻是連看都舍不得看一眼就急著給他送去,眼下玉簡中所刻的《真經》倒是他弄到的頭一部不必送與秦休的正道功法了。他細細撫摸著手中玉簡,如同摩挲著情人細膩而脆弱的頸項,戀戀不

    舍地印入神識,將簡內真經印入腦中。

    正道功法,果然比魔修不同。

    從前他練的六欲陰魔鍛魂大法已是魔門中極容易成功的法門,卻也要在修行途中先飼養陰魔,以陰魔吞噬本身陰魄,使體內群陰剝盡,成不死不滅之體。一旦鍛魂途中心神失守,陽魂被陰魔所噬,即便有師長即時搶救迴來,三魂缺損之人也不能成就元嬰。若是修行途中無人護持的,到時候便難免魂魄全消,隻餘一個空皮囊不老不死地活著。

    而正道功法,卻是人人可學,人人可練,雖也有走火入魔的,總也還能餘下真靈,不至於為陰魔所噬,連轉世都無機會。

    隻在刹那之間,玉簡中的內容便徹底印在他腦中,如同親身修煉過無數次一般清晰深刻。他將玉簡收入法寶囊中,隨手拿出一粒辟穀丹服下,便盤坐在洞中蒲團之上,依著簡中所記之法,開始默默存想東方歲星。

    他的思想、情緒、肉身感覺次第消失,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青氣繚繞的光明圓鏡,高玄在大日之東。鏡中又有一個完整而虛幻的世界,其中建著一座高大宮殿,其上洞開九門,自門中流出無窮鋒芒銳利的青色真氣。

    那真氣光芒流轉,似乎從空中墜落下來,直照在他上關泥丸與下關虛危之間,映得他體內一片通明澄澈。體內赤黑兩道穴竅已曆曆在目,兩道之間那清澈通透如琉璃的玄關祖竅同時清晰的顯現在了虛空之中。玄關之內正有一道細若發絲的元精在不停旋轉,其四周還有氤氳清氣浮動,包裹著當中那道精氣漩渦。

    那些氤氳靈氣便是自歲星中引下的真氣,觀想既成,便可用此氣洗煉體內後天元精,以此反後天而成先天!

    樂令靈台空明,將體內各穴竅中積累的一點靈氣也送入玄關,涓滴匯入元精漩渦之中。隨著元精在那些靈氣中旋轉的時間增長,原本細弱蕪雜的靈氣漸漸轉化為後天元精,而元精也漸漸凝煉起來,其中更增添了一絲青木氣息。

    而那些氤氳靈氣中卻似多了許多雜質,其質也重而墜下,自玄關向著全身穴竅中散去。

    樂令緩緩收功,輕輕唿出一口濁氣,體內便似輕鬆許多。待他起身時,才發出自己皮膚衣物上也落著點點汙塵,頓時覺著有些怪異,也有些羞窘——他做魔修時哪怕體內叫陰魔攪得天翻地覆,身上卻是時時幹淨利落,怎麽修道還能把人修得髒了……

    難不成以後每修行一迴,還要換一迴衣裳不成?

    他卻不知這些汙塵是他

    方才比鬥時所中的屍毒與腿上傷口處侵入的毒素。吃過流珠白雪丹後本就排出了些,方才運功時又有歲星精氣滌蕩肉身,所以排出的更多。體內洗煉元精而生出的濁氣,倒是自他吐出的那口濁氣中排淨了。

    無論是何物汙了身體,都是要清洗的。

    樂令在洞中翻找許久,卻連浴桶都沒找到。若要出去問人,可這滿身灰塵又實在見不得人,隻好從囊中翻出朱砂符筆,寫了個起雨真符燒了,解衣脫履放在一旁幹燥處,又拆開長發,就在洞中淋浴了起來。

    才洗淨身上血汙灰塵,洞府大門忽然閃動光輝,一道清雅平和的聲音便在洞中響起:“秦師弟,我是池煦,刑堂有些事要問你,你可在洞中麽?”

    樂令心頭一驚,立刻以為自己身份被秦休看穿,這個池師兄是要來捉拿他的。驚駭之餘,他連忙穿上新領的內門弟子服飾,連頭發也顧不上綁,抬手召起飛劍,鈞天雙環隱而不發,小心翼翼地打開洞門,準備偷襲池煦。

    洞門打開之際,池煦受到的驚嚇卻也不下於樂令。他本來是來探望新入門的師弟,帶他去刑堂說清那個名叫趙瑜的外道修士是怎樣攻擊他的。卻沒想到一開門便是滿地雨水向他湧來,這位新晉的秦師弟正衣冠不整地在屋裏……下雨玩?

    他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秦師弟,你怎麽會在洞裏起雨……莫、莫不是嫌洞府中太燥熱?若然如此,我送你一套可召涼風的陣法就是。”

    他說話時神色雖然微有些怪異,但其話語之間卻仍是對平常師兄弟的態度,身上更沒有靈氣波動。樂令終於確認他並非來捉拿自己,微微鬆了口氣,便把鈞天雙環收迴手中,滿心羞惱地低聲答道:“我方才因想沐浴,又沒找到水桶,便以起雨符代替……不知師兄來尋我是為何事?”

    他聲音雖然平靜,兩頰卻是抑製不住地紅了起來。池煦見他害羞,便轉過頭去,以手掩口清咳幾聲,抬起頭看著四處景致,依舊平靜從容地答道:“刑堂尹長老要審問趙瑜,叫我來帶你做個旁證。”

    他將手一招,背後便飛出一柄長劍,在空中漲大幾倍,足夠兩人立足其上。召過劍後,他卻不急著叫樂令上去,而是抬手將一道清風打在他頭上,眨眼吹幹他的頭發,而後帶著些微壓抑不住的笑意說道:“師弟先把發冠帶好,我這就教你一道淨身咒。”

    樂令愈加羞憤地板著臉,默默梳攏長發,暗自腹誹道:“本座難道連這麽簡單的咒語都不記得?隻是體內精氣不足,施展不出來罷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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