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咄逼問,徐遙光是啞口無言。


    薑菀也是真問在了點子上,還把徐遙光那層虛偽的“衣裳”給撕道縫。


    都瞧瞧吧,最是滿口忠君敬民的清貴高門,皮囊底下又是何等腐爛不堪。


    裴檀之也未料到薑菀會如此說,他捧著暖爐朝她看過去...少女嬌容,雖體弱,唇梢眼角的笑意燦爛似霓霞,美得晃眼。


    她無懼無怕,小小一團紅,卻擋在高高的他跟前。


    明明是賞心悅目,瞧著該歡喜得意的一幕。可不知為何,裴檀之半分高興都無,反之,一顆心都跟被擰著一樣,些許不安和疼...


    麵前少女像是也察覺到他心中何想,轉頭瞧他,眉眼揉著春露般,處處溫軟。


    忽,他見她目色一變。


    春露散開後,隻剩下一抹餘陽。紅,卻是淡淡,淡到眨眼片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薑菀轉過身,再緊盯徐遙光,語氣不是剛才那般含著笑意,而是如冰碴,又冷又利,“表兄怎不語?當初本宮進宮,不也是表兄將本宮灌藥迷暈,還把本宮送上了先帝龍榻?”


    “一派胡言!”徐遙光怒斥,胸口起起伏伏,眸要噴火。


    “胡言?”薑菀往前邁了一步,笑說,“表兄摸摸自己的良心可還在啊?菀菀心悅你數年,年幼有何糟心事都寫信同了表兄訴苦。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表兄曾也是菀菀最信任的人啊,未曾想...”


    她低笑冷嗤,“未曾想,徐遙光你這個虛偽卑鄙的小人!假意讓我入京說是要同我談婚論嫁,兩杯酒下肚,我就被你灌暈送入了宮。”


    “住口,你這賤人給我住口!”


    大殿上,越來越多猜疑的視線凝著徐遙光,叫他看了膽寒,驚懼。


    他是雲懷第一郎君,是百官心中的山巔雪,是百姓眼中的雲海花。


    他正直,仁義,清廉忠君,絕不是什麽虛偽無恥之徒。


    這些低賤的官員不能用這樣的目光瞧他,不能啊!


    薑菀不顧任何,她一步步朝著徐遙光逼近,邊走邊笑道,“本宮姓薑,不姓徐,並非是徐家小女,徐中丞胞妹!本宮生自江南,嚐著江南雨長大,乃是江南郡薑青雲之女。我父官卑,可今日宴也能參加得了,不是他人不來,是被徐中丞給囚在府內,怕叫我父女二人想見,關係被看出。”


    殿上,交談聲更大了些...


    “徐大人胞妹年幼。不舍送胞妹入宮,才藥暈了本宮當替身,順便也當他監視總督大人的傀儡,至於為何要處處監視總督大人——”


    薑菀停聲,腳步未停,還是逐漸往已經有些按捺不住殺意的徐遙光靠近過去。


    徐遙光牙齒咯咯作響,心裏已經湧起不下百遍要將眼前少女千刀萬剮的念頭。


    裴檀之瞧著那殷紅離自己是越來越遠,他不可控製有些慌...


    抬腳往前走,想要將人攥住,奈何身子是一點兒力氣都用不上了。


    他的內功一分一毫都施展不出來,像是中了什麽香藥。


    化功散!


    菀菀塞給他的暖爐,裏頭熏香是化功散的味道。


    他信她,信她絕不會做出害自己的事兒,可為何偏偏是化功散啊?


    裴檀之想不明白,他一動都動不了,隻能眼睜睜望著那紅走遠,走進困獸的囚籠裏。


    困獸被逼急了,可是會咬人的,她這樣走過去,不亞於是送死。


    死?


    裴檀之一口氣噎在喉嚨裏,連唿吸喘氣兒都忘了幹淨。


    他身子是顫的,手是顫的,唇齒更是一句話都吐不出。


    不!


    不是他心中所想那般...


    “太後娘娘,可是三思而後行啊!”徐遙光一字一句砸在地上。


    薑菀抿了下唇,將喉嚨裏的血湧咽下,漫道,“世人皆說總督大人宦官掌權,狼子野心。諸位大人想想,若總督真想坐那皇位,誰能攔,誰又敢去攔?”


    是啊。


    無人能,無人敢。


    那總督大人為何不直接坐上龍椅?


    薑菀給他們解惑,“總督不要龍椅,是從始至終都沒想要過。而徐大人,處處監視盯梢,怕是早把那龍椅當成了自己家東西,擔心人惦記。一直以來,蓄謀造反的從不是總督,而是徐遙光你,是雲懷人人口中最是清流高門的徐家!”


    話落時,薑菀已然走到了徐遙光麵前,淡淡笑著看他,仿佛譏笑他的所有解釋全不過是笑話。


    徐遙光剛要動唇,話被薑菀又封堵在嘴裏,“表兄還想解釋?不如您先解釋解釋和蒙亥可汗的契約?可汗幫您殺了總督,助您得皇位之後,您是要把我朝哪幾座城池送給可汗?”


    “本官不知你這瘋子亂說什麽!”徐遙光麵露猙獰,十指用力摳進自己掌中,手背上已然青筋繃動。


    “不如可汗說來聽聽?”薑菀笑吟吟側頭,瞥了眼身軀壯碩的蒙亥,道,“您此番來朝拜總督,為何還要在京郊安排下三萬人馬?”


    “三萬?”徐遙光猛地轉頭看向蒙亥,“你不是說隻有五千麽?”


    撂下話,徐遙光已知自己因為太心急,中了眼前少女的計!


    “徐遙光!你...你——”一介雲懷老武將,氣得渾身哆嗦,指著徐遙光氣罵,“你這混賬,你這雲懷的賣國賊!”


    老武將一輩子忠君愛國,最是痛恨賣國的奸臣。


    大步走到侍衛跟前,拔了一把刀就朝徐遙光砍過來。刀刃都沒碰到徐遙光的衣裳,隻見徐遙光手臂一揮,奪了老武將手中的刀,刀柄在掌心又一轉,緊握後快準狠往那老武將身胸口砍去。


    血,很快暈了一地,卻半分不及眼前的徐遙光駭人啊。


    什麽清風明月、迢迢兒郎,全都是假的罷了...


    他才是奸佞,他才是雲懷最大的禍害。


    守在殿外的侍衛不知何時換成了東廠的人,聽到殿內動靜,持兵器破門而入。


    見此,徐遙光再也穩不住了,大掌驀地鉗製住跟前少女,扣住那嬌細脖頸,拿刀刃抵了上去。


    隻在那一瞬,裴檀之心脈驟停,死死盯著少女脖頸前那把刀。


    東廠眾人先把蒙亥拿下,正要朝徐遙光襲去,便聽大殿落了一道沉聲,字字顫顫,“誰都不準輕舉妄動...違者,誅。”


    有了這句話,徐遙光也是不怕了。沒想到裴檀之那閹人竟對手裏這賤人動了真情,有此籌碼,他還怕不能從裴檀之手中活著離開麽?


    裴檀之全不明為何事態會成這副模樣,不明菀菀給他薰化功散何用,更不明她故意激怒徐遙光是何緣由。


    直到——


    他瞧見她笑了。


    她也瞧見他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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