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意歡不自覺擰著眉頭,卻發覺這落腳的旅店桌上連一盤多餘的果子、糕點都沒有,已經被喚醒的胃部更加饑餓。  被她懨懨的模樣逗笑,蘇明繡從窗邊走到她跟前,俯身看她的時候,發絲垂落下來,拂過她的麵頰。  “還想吃好吃的?”  歲意歡被她長發碰到的肌膚很癢,她這才注意到對方頭頂刻著百花宗宗徽的發冠沒了蹤跡,如今隻是被一根普通的木簪挽住。  而衣裳也不再是那件雖普通、卻流著法器光芒的青衫,而是一件……像是將不知誰狂放的字帖披在身上的外衣。  黑、白、灰三色交錯,這件外袍輕衫明明顏色比青黯淡很多,但卻將蘇明繡身上那溫潤如玉的氣質消滅得一幹二淨,改而變得囂張許多,這會兒已經很難從她身上看出百花宗首席大弟子的氣質了。  歲意歡覺得有些難過,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蘇明繡忽然抬手扣住她的下巴,近到紅唇吐出的唿吸都要讓人吃進去的地步,將歲意歡驚得迴過神,條件反射地抬手攀住旁邊的桌子,“蘇……蘇道友……”  這是在做什麽?  “在想什麽?”蘇明繡沒有糾正她這略顯生疏的稱唿,隻是執著地問。  被迫抬頭的人因為過分的內疚,根本沒反應過來此刻兩人的姿態多麽曖昧,對方像是隨時要吻過來一樣,她還以為是自己從醒來之後總是走神、隱瞞太多事情,惹得蘇明繡不快了。  所以她定了定神,強行忽略那落在自己唇上的濕潤氣息,不安地垂著眼睫,很輕地說,“抱歉,我之前……傷了你。”  “無妨,我當時已經說過了,我不在意,你並非有意。”  話是這樣說,蘇明繡卻仍然沒有放開手,以一種強硬的姿態,打破對方勉強築起的高牆。  果然,歲意歡很快又吞吞吐吐地往下道,“可是……不僅如此。若、若我不來百花宗,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了。”  如果她不來,天魔的計劃無法完成,雖不知還會蟄伏多久,可是起碼,這位百花宗的大弟子不會這麽快麵對這些絕望,光鮮亮麗的修仙軌跡不會被顛覆,不會失去自己的師父,也不會知道自己能有今天的一切,隻是因為當年被人隨手選做容器——  她的不幸源於她自己。  可蘇明繡的不幸,卻都是她帶來的。  是歲意歡讓蘇明繡失去了正派的身份,失去了師父,也失去了宗門的庇護。  這是比當初她闖入靈園,不小心踩壞了對方的玫瑰還要讓歲意歡不知所措的事情。因為她這次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賠了。  “對不起,”她說,“都是我的錯。”  是她沒有早些看清楚自己生來帶著的罪孽,走錯了歸屬的獸群,像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吃了太久的草,等到群狼聞見氣味,擾得羊圈不得安寧時,才惶惶不安地、虛偽地發現錯的是自己。  連道歉,都這樣蒼白無力。  “你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太深了,所以聽不見我要說的話,也不明白我的意思。”在她的道歉裏,蘇明繡沉默半晌,卻隻給出這麽一句。  歲意歡:“?”  她茫然地抬眼,在沒有變紅的時候,這雙鹿眼實在太純淨,像林間不諳世事的草木精靈,倒映出人類一切惡劣肮髒的七情六欲。  蘇明繡也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但她沒有選擇隱藏,隻是笑著說道,“我來簡短一些表達我的想法,你聽好了——”  “下次和我說話時,再這樣自顧自地走神,我會親你,直到你將注意力放到我身上為止。”  “就像這樣……”  說話間吐出的氣息早就將另一人先前因為緊張而抿住的薄唇熏染得柔軟不已,像是被放到蒸籠裏煎烤的扇貝,輕易被撬開硬殼,由著食客品嚐到更美味的內裏。  原本還沉浸在無法自抑的內疚裏,歲意歡陡然就被拉入另一個世界,整個人都驚呆了。  所以連反抗都沒有反抗,直到發覺自己睜大眼睛也看不清楚湊近的這人模樣,一切都變得恍惚,照到桌上的光被她攥緊桌布的動作一同揉皺,牽扯得茶盞杯子都碰撞出脆響——  睫毛狠狠一顫,歲意歡陡然一驚,終於意識到蘇明繡究竟在對她做什麽!第218章 原來我才是主角(14)  歲意歡抬起掌心抵住蘇明繡的肩膀,拉開兩人的距離,她用的力氣其實不重。  但在察覺到抗拒的一刹,傾身而來的人就主動後撤,甚至還給自己的行為收了個尾——  柔軟的食指指腹,幫歲意歡將唇角的一縷晶瑩抹去。  待目光觸碰到她指尖痕跡,歲意歡整個人耳朵都紅的仿佛紅爐上的銅壺,要跟著燒開的水一道冒出嗚嗚嗚的嗡鳴。  她低下視線,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輕浮……”哪有正經的修士這麽浪蕩的!這蘇明繡肯定是個花妖沒錯了!  但等目光掃過身上衣物,才發覺自己身上那件下了拂塵咒、有簡單防禦術法的衣裳早沒了蹤影,隻有一身月牙色的中衣,歲意歡麵上的紅都擋不住,幾乎能抵上羞憤欲死的境界了。  蘇明繡眼睜睜看她的這諸多變化,為免她被身上魔化和自己施與的變化連番打擊,總算大發善心,及時解釋,“你衣裳上沾了血,我用法術給你換的——閉上了眼睛,沒占你便宜。”  歲意歡的神情這才好看了些許。  意識到心上人此刻對情愛的觀念較為保守,蘇明繡也沒多逗她,隻要歲意歡別沉浸在那種無謂的愧疚裏,她很樂於溫水煮青蛙,此刻便很自然地順著問,“這客棧在鬧市長街,你要下去逛逛麽?”  按照蘇明繡的設想,這地方並不多麽富足,也沒什麽精怪擾民的事件發生,她倆隻需要隨意捏個術法就能出門,連隱藏靈力的鬥篷都不必。  然而剛到客棧廳堂,蘇明繡就瞥見好幾個拿著非凡品武器的人,看裝扮也不似這鎮海城附近的人,腳下一頓,順手將呈菜品的店小二給叫住。  “小二,我記得昨日還沒這麽多人,怎今日如此熱鬧?是鎮上要辦什麽大事麽?”  “客官算是問得巧!咱也是剛得到的消息,據說有個什麽仙境……要在這附近開了,所以得到消息的仙者們,就都往這地兒趕來。這不,才半個時辰不到的功夫,聽說城裏的客棧都住滿了,我們這兒便也跟著撿個漏。”  小二麵上喜氣洋洋的,被攔了也好聲好氣,可見這盛事給住店生意帶來了可觀的利潤。  蘇明繡若有所思地鬆開手,目光看向此刻才從樓梯上下來的那道月白身影,這衣裳顏色說是月白,取的卻是夜空月色照亮雲層的那點淺藍映照,色彩反而偏暗。但歲意歡肌膚細膩,似最上等的海砂,這暗反而襯出她五官的亮。  但旁人沒誰能看到這分姝色,這是獨有蘇明繡能賞析的寶藏,她眸光流轉,很快將自己不能展露的情緒在眨眼間隱去。  -  雖是鎮海城外小鎮,但今日卻是各村來鎮上趕集的日子。不僅街市上許多山珍,還有不少獨家手藝做的各色點心,香味混雜在各地為秘境而來的散修丹藥間,更勾人饞蟲。  蘇明繡本來想給歲意歡買點容易消化的米糕,結果發現對方的步伐不自覺停在一個賣幹貨的攤前,看著對方其中一竹籃的青團,神色莫名。  攤主自然招唿她,“自家做的青團子,餡兒有紅豆沙、臘肉、香菇的,要來一個嚐嚐嗎?”  聽完對方挨個介紹的餡料,歲意歡眸中有光破碎,失落著,又不肯挪開步子,最後還是蘇明繡看攤主臉色黑了,拉著她的衣袖,把人扯到自己身邊。  “你想吃什麽味道的?我可以試一試。”  歲意歡正想開口,周圍忽然喧鬧起來。  “鎮海樓開了!”  不知誰嚷了這麽一句,長街上的人們都抬起頭去看那盛況,隻見四麵八方無數靈氣朝著碧藍蒼穹飛去,劍、笛子、所有能想到沒想過的法器都承載著主人的重量,朝著半空那若隱若現的海市蜃樓衝去。  蘇明繡望著這蜃景,總算想起來這鎮海樓秘境究竟是什麽……  下一刻,她麵色陡然一變。  糟糕。  隨著那海市蜃樓盛景中的角樓愈發清晰,明媚的大晴天忽然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雨落在凡人身上,便是凡雨的效果。但濺落在那些法器上,霎時就讓那五顏六色的靈器統統失了光芒。  雨點濺落之處,歲意歡還有些茫然,反而是拿著蒲扇、望著天上熱鬧的青團攤主反應最快,抬手就拿過一席蓑衣,將自己的幹貨和籃子一卷,腳程飛快地朝著附近屋簷下跑去。  那一滴雨毫無妨礙地落在了仰頭看天的歲意歡臉上。  頃刻間,覆蓋在上麵的術法就失去效用,露出她原本那張如山茶、如茉莉的娟秀麵龐。  彼時恰有修士墜落在附近,因為下落時差點撞到人,那倒黴修士起來跟歲意歡拜了拜,本想致歉,卻被她細雨洗過的麵容驚到。  仔細看了兩秒鍾,他大叫:“你就是通緝令上的——”  後半句被蘇明繡趁機丟進他嘴裏的丹藥給阻了,在原地臉紅脖子粗地憋了憋,始終沒再吐出一個字。  歲意歡轉過頭,迎麵被丟來的鬥篷給蓋住,她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已經被人迎著鬥篷往懷裏壓,“快走,這雨能消磨靈氣!”  直到被挾到附近的酒樓屋簷下,歲意歡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掀開鬥篷的時候,小聲問蘇明繡,“什麽通緝令?”  “沒什麽。”  墨衣女修同樣也穿著鬥篷,聲音散漫地傳出,猜到這鎮海樓秘境裏的寶物多半讓修士們蠢蠢欲動,此刻九洲不知多少人都朝這鎮海城而來,她們現在出門的風險太高,於是忽然改了主意,問道,“你想去這鎮海樓裏看看嗎?”  “鎮海樓……”因這鎮海城就在南域,而且臨海,雖不比十三門那波瀾壯闊的海景,但與之有關的傳說,歲意歡還是清楚的。  “傳聞此樓是一大能修士為了鎮壓在海中作惡的一條黑蛟,特意將自己的法器鎮壓在此,隻是在他隕落後,這法器就隱沒了,這鎮海樓有九九八十一層,每層都關滿了九洲各地罪大惡極的妖物。”  “是。”  因為上一世曾經去往其中,所以蘇明繡清楚這裏麵的部分妖物。說起來,她的靈劍材料,就是那惡蛟的骨頭所做。而這在鎮海城前興風作浪的妖物,也不過是在鎮海樓中間的位置。  之所以能讓九洲趨之若鶩,便是因為這秘境進入後,就是將修士隨機傳送到其中一層,既不能向上、也不能向下。  若是能打敗同層的怪物,則能夠帶走該層一切作為戰利品,被傳送出秘境外。  這鎮海樓一千年才現身一次,其中諸多妖獸都已在九洲沒了蹤跡。故而不論煉器、煉丹都想去其中取些稀有的材料。  至於那些磨礪自身的修士更不必說,連想要去其中撿漏的修士都不少。  【進入鎮海樓故事,請配合男主角得到屬於他的機遇——千年蛟丹、萬年龍骨。】  上輩子拿了這兩個東西出來的蘇明繡笑眯眯應了這突然冒出來的天道一聲:  【滾。】  -  天空中的雨漸漸停了,原本虛幻飄渺、仿佛伸出手也觸碰不到的鎮海樓已經現出了實體,無數金光從樓中小窗透出,彰顯那些作惡之獸在這千來年間依然精神矍鑠地被鎮壓在樓中陣法裏。  雨過後,一道彩虹橋從樓頂架到鎮海城外,這是進入秘境唯一的通道。  有第一個吃螃蟹的,後麵的便跟著一擁而上,甚至在虹橋就大打出手。  酒樓外,蘇明繡不知何時從芥子袋裏摸出根紅繩,執起歲意歡的手,一圈圈纏在她的小指上。  歲意歡:“?”  “這是何物?”  “不知道,小玩意兒。”蘇明繡迴答的特別坦然,畢竟這是她之前帶著歲意歡從百花宗叛逃之後,路上遇到的倒黴鬼合歡宗追兵芥子袋裏沒收的,隻隱隱約約感覺得到效用,並不知這寶物名姓。  “但是綁住的兩個人,靈力能夠隨這紅線相牽,我猜能騙一騙這秘境把我們傳到同一層,這樣就不用分開了。”  歲意歡聽見她話裏行間直白的“不想分開”,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忽然變快了一些,結果又聽蘇明繡從善如流地往下接:“畢竟,沒有你,誰來保護我呀?”  剛浮上麵頰的紅暈被定格,歲意歡:“……”  看著不動聲色朝自己靠近,仿佛小鳥依人、楚楚可憐的女人,歲意歡目光看向外邊,磕磕絆絆地應,“嗯、嗯,對,我說到做到,我會保護你的。”  ——她已經忘了早上被某人按在桌邊欺負的記憶了。  等第一波湧入樓中的修士進去之後,蘇明繡帶著她上了虹橋,兩人眨眼就被這虹橋推到了樓中,眼前驟然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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