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催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就在這一刹那,容融忽然感覺到周圍的時間都停止了,連耳邊的風聲都失去了蹤跡。 保鏢們的臉上停駐的驚訝、怒意都被定格,包括大晚上打傘的泊珥,看似鎮定的唐一翊,她的目光放到遠方,發現自己竟然還看到了牽著狗子,準備從樹林中出來的衛參商。 就差一點,恐怕今晚的大戰裏就還要加入一群狗了。 【九。】 容融收迴目光,去看就在自己身側的蘇明繡,她以為蘇明繡也會像是這些人一樣被定格在原地,沒想到對方的靜態是因為懶得動彈,此刻仿佛也聽見了她耳邊的聲音一樣,甚至還很輕微地衝她揚了揚下巴。 連星辰軌跡都定格的天空,忽然像是被共工撞破不周山一樣,陡然出現一個能吞噬一切的黑洞漩渦,那漩渦先是吞噬了周圍兩三點的星子,隨後慢慢擴大,等撕裂出足夠大的漏洞之後,就徑自停在容融的頭頂。 “你好像已經做完了所有的事情,可以去往你想要去的地方了。”蘇明繡笑吟吟地跟她說道。 【八。】 容融感覺頭頂的這個黑洞可能是有肉眼看不到的、又或者是遊戲係統無意間設置的bug。 所以對自己有種恐怖的吸力,盡管身軀還穩穩地站在地上。但五髒六腑卻被這黑洞籠罩得移位了。 她不知道自己正用什麽樣的眼神注視著對方,隻是喃喃地說道:“我不能再請你喝下一次的啤酒了。” 【七。】 “沒關係。” 沒有風的時候仍然連頭發絲都充滿魅力、勾著撩人弧度的女人笑吟吟地看著她,眼角的淚痣隱隱被定格在半空的噴泉水霧照亮:“能遇到你,能幫你這個忙,我覺得很高興。” 【六。】 可是我不高興。 容融甚至下意識地要攥住蘇明繡的衣服,才剛剛大口唿吸了一下,就聽見這遊戲係統討厭的機械音又給她減去了一秒,【五】才說出來,她的眼淚就從眼眶裏積蓄落下。 為什麽,為什麽與蘇明繡的分別會讓她感到這樣地痛苦和害怕。就好像此刻如果不去抓住這個女人的衣袖,對方就會化作一陣清風,哪怕從此能夠常常拂過她的麵容,她也再無法觸碰到對方。 而這個事實不但讓她五髒六腑都攪做一團,甚至還有其他的痛苦從四肢百骸湧出來,她終於沒有忍住,在係統又無情減掉的秒數裏,忍住牙關的顫抖,詢問麵前的這個女人:“我們……我們是不是以前也遇見過?” 否則,為什麽從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就在幫我,甚至還毅然決然地幫到了現在,又為什麽你的眼神總是讓我看不懂,裝了太多太多……讓我覺得滿溢的縱容和愛意? 【三。】 係統在說完這個數字之後,不知道為什麽,容融本來還在因為蘇明繡而難過,腦海中卻忽然有了很多的記憶。 那些記憶都是她在現實世界裏的家人。而自從她進入這個遊戲之後,這方麵的念想和感情仿佛都被係統單方麵切斷、直到現在才還給她似的,她被洶湧而至的記憶和情感淹沒,呆呆地站在原地,唯有眼眶裏的淚水一直流出來。 係統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念完了倒數第二個數。 直到判決的鍾聲落下: 【一。】 【玩家容融成功打通‘分手’結局,獲得‘無情者最多情’稱號,感謝玩家對遊戲的配合,現在本遊戲已經結束,正在將玩家傳送迴到原本世界——】 於是被籠罩住的容融身軀也開始發出光芒。 她像是馬上要消散,被拆分成數據,隨後就會通過頭頂那看不見盡頭的黑洞吞沒。 而原本一直在抱臂觀望的蘇明繡本來沒有阻止之意,卻在看見冒出白光的人唇角不自覺開合幾次之後,忽然挑了下眉頭。 下一秒! 那些已經分解、溢散的白光,就像是被什麽東西阻攔,紛紛在半空中一抖。 而容融的腳下不知什麽時候盤旋出現一個篆刻出的、文字和符號難以辨認,卻明顯不該是在這個遊戲世界裏出現的陣法。 【蘇明繡!】 係統的聲音在整個世界的上空籠罩,終於不僅僅龜縮在容融的身體裏,它似乎為蘇明繡已經完全蘇醒的神魂力量感到驚懼,卻又覺得惱怒。因為這個女人本來不該擁有這樣的力量。 或者說,不應該這麽快。 “怎麽,懷念坐牢的感覺了?”蘇明繡眼皮微微掀起,卻也不去瞧這天空,隻是慢吞吞地說,“當年能在意識裏用力量困住你,現在打破你設置出的區區一個幻境,哪怕偽裝得跟什麽高科技遊戲一樣,也沒法掩蓋你力量本源的事實——你用的力量,恐怕與我同源吧?” “既然如此,我能突破你的桎梏,有什麽好驚訝的?” 係統沉默了一下,竟又不再說話。 它似乎意識到自己不需要這麽反應過度。因為蘇明繡終究還是沒辦法看著女主在她的眼前離開,所以她也要做出一樣的事情。 果然。 這世界上哪裏有那麽多無私奉獻的愛情?多的是掠奪者卑劣的謊言。 但是蘇明繡沒有搭理它,而是看著已經半光化、容貌格外清麗的人,微笑著問道:“你剛才想說什麽?” 容融從係統灌溉的情感裏勉強掙紮出來,目光裏原先的痛苦和疑惑已經消失不見,她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還沒離開這個遊戲世界,被蘇明繡這麽提醒的時候,神情第一反應是空白。 ……陡然被幾十年的,過度濃烈的記憶衝擊,能輕易抵消她在這遊戲裏耗費的這些時間和猶豫。 她張了張唇,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好像想說什麽。但在發現這一點的時候,身體本能賦予唇齒的任務突然失效,容融一個字也沒有蹦出來。 蘇明繡即便能留她一時,卻不能永遠將她留下,係統畢竟才是創造這個世界的存在。哪怕她的本體神魂能侵入一絲,但卻已經是極限。 而係統寫下的規則已定—— 如果不是容融自己要留下,她是沒有辦法將人強留的。可意識到這可能是兩個人之間最後的一次見麵,也大概率是永別的時候,蘇明繡依然沒有表露出係統想要的驚慌失措。 她隻是很耐心地又問了一遍,“你剛才是不是想說什麽?” 除了問自己是不是從前遇見過,然後呢,還有什麽? 蘇明繡直覺那是一句很重要的話。 但她沒有催促,也沒有逼迫,隻是感覺到禁錮著容融的陣法邊緣因這個遊戲世界的規則力量逐漸破碎,光芒熄滅,像是高空出現裂痕的玻璃,一寸寸崩壞。 “我忘了。” 而已經半光化、馬上所有的數據就都要從這個世界被傳送離開的女人,卻隻是顯露出一個痛苦又空茫的表情,喃喃出這麽一句。 她甚至都沒有發現自己的神情多麽掙紮。 可是。 她真的忘了自己剛才想要問蘇明繡什麽。第204章 無法被甩開的她們(完) “哢——” 蘇明繡布置的陣法發出了更加不堪重負的蛛裂聲,她眼睜睜看著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容融的身體光化地更加厲害。 而原本被禁錮的、盤旋在陣法周圍的點點光芒都在朝著上方的黑洞所聚攏。 她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哪怕做足了所有的準備,知道這將是永久的別離,蘇明繡也沒有辦法在這麽短的時間想出來讓人心甘情願留下來的辦法,她隻能用那雙仿佛能裝下浩渺天地、此刻卻盡是漆黑一片的眼眸一直凝視著容融的模樣。 好像隻要自己看得夠認真,就能夠將對方的靈魂輪廓從軀殼的遮掩下辨認出來,然後永遠銘記在心底。 “別……” “別哭。”容融竭力睜大了眼睛,因為蘇明繡站立的地方恰好在那定格飛揚的噴泉水霧裏,光亮從她的眼中折射一閃而過,太像是從她眼角墜落的弧度。 所以她努力從自己破碎的、混亂的,已經瀕臨崩潰的意識裏掙紮出來,近乎本能地要朝蘇明繡伸出手去。 蘇明繡有一刹那的猶豫—— 正是因為這瞬間的遲疑,導致她在伸出手,想要抓住容融手心的動作才剛剛碰到對方的指尖,卻隻碰到了流失的金光。 像是從指縫漏下去的流沙。 她抓了個空,隨後就看到本來還很慢的傳送過程。因為她的這個動作,瞬間加快進程,本來隻是邊緣模糊虛化的人,轉瞬如沙灘上被推倒的沙堡,分解了一半! 玻璃破碎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蘇明繡連眨眼都忘了,直到那些陣法破碎的篆文符籙漂浮到她的眼中,才讓她怔怔地想著,原來是因為自己心神刹那的搖擺,所以才會碎掉。 本來可以堅持更久的。 【永別。】 係統現在也不屑於躲在容融的身體裏了,聲音直接從這世界的四麵八方朝著蘇明繡而來,它甚至也沒有心思奚落蘇明繡的失敗,而是傲慢又冷漠地宣布: 【你失敗了,這是你注定的命運。】 與此同時。 遊戲世界裏被停止的時間齒輪,重新開始了運轉,飛到半空的水霧朝著她劈頭蓋臉地落下。 而點播的音樂則唱起了喑啞的歌兒:“可是呀隻有你曾陪我在最初的地方/隻有你才能了解我要的夢從來不大/ 我們沒有在一起至少還像情侶一樣/ 我痛的瘋的傷的在你麵前哭得最慘/我知道你也不能帶我迴到那個地方……” 從未感受過的疼痛從蘇明繡的五髒六腑裏傳出來,她甚至情不自禁地弓起身子,咳出一口血來。 破碎的、令人牙酸的聲音從身體內部傳出,蘇明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原本修複的、粘合的神魂,在容融離開這個世界的瞬間,又開始分崩離析。 連她這個虛假的身軀都不能維持。 而原本聚集在她的周圍,正朝著她伸出手來,準備將她和容融分開的兩家保鏢們,在那些水珠落下的時候,也恢複了原本的動作。哪怕在他們的眼中,容融一刹那就消失了。 那僅剩的光,隻有蘇明繡能夠看見。 她始終執著地看向容融,在那些保鏢們的力道落下的刹那,餘光瞥見,眼也不眨地用剩餘的力量支起一道防護。可惜很快就碎裂,伴隨著那些細碎的水霧一起灑在麵前。 容融所在的位置隻剩下一粒微光。 甚至不及半空中虛假的星辰閃亮。 “注定的……命運嗎?” 蘇明繡緩緩重複係統所說的話,在聽見那些歌的時候,發覺自己的腦海中多了很多的畫麵。 那是她在第一個世界還記得清清楚楚……後來伴隨一次又一次穿越,快要遺忘的東西。 於是她終於想起來了,為什麽會愛上餘映嵐—— 也想起來了,自己還有諸多的謎團沒有得到答案。 譬如為什麽那麽多個世界的女主角,跟自己的故人長得那麽相似。而且這個故人,分明沒有在她那漫長的修仙生涯裏留下多麽濃重的痕跡。 又為什麽,在第二個世界,既是她徒弟、又是世界主角的歸眠,明明能夠跟她在那個世界相守幾萬年,享有與天地同生、與萬物同在的無盡壽命,偏偏隻要她一百年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