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一位特別漂亮的女士過來,說這是給您送的早餐,因為她準確說出了信息……是有什麽問題嗎?” 於念張了張唇,過了好一會兒,低聲道,“沒有,謝謝。” 她摩挲著餐盒的紋路,還想問問於宛如的具體情況。但護士沒說幾句,守在外麵的護工就高興地過來跟她說,病人又蘇醒了。 值班醫生進去看過情況之後,確定於宛如的情況穩定下來,通知護士稍後將她轉到普通病房,又小聲叮囑需要開換的藥。 等到於念能探望的時候,她站在病床邊,看見躺在床上的人,仿佛一夕之間老了許多,麵上法令紋更深,唇色與臉色俱白……憔悴滄桑的,叫她有些不敢辨認。 於宛如瞥了她一眼,問出的第一句是,“公司情況怎麽樣了?” 她正想開口,沒說兩句,病床上的人皺起眉頭,讓她給秘書長打個電話,叫人過來匯報情況。 病房裏再度陷入死寂般的沉默裏,好像容不下一點病人蘇醒的喜悅。 - 上午十點。 於宛如的秘書長抵達醫院,將目前公司的損失、各股東的情況都說明了一遍。 若不是背景在醫院特護病房,叫人懷疑她能當場掏出個u盤播放一個精美ppt進行更細節的講解。 護工見多識廣,起初見怪不怪地在外麵待著,隻是後來看時間差不多,提醒了於念一聲,讓她勸家長注意身體,起碼先把病號餐給吃了。 於念是勸了,卻隻遭對方冷淡的一瞥,後來還是醫生過來,將秘書長趕走,勒令她必須休息。 於宛如這次的昏迷是因為腦內血管發生血栓引起的堵塞,目前的血栓通過藥物進行了溶解。 但她狀況仍然很危險,如果不時刻監測血壓的情況。若是再有下一次危急情況,可能有腦疝風險,屆時即便手術,也大概率會留下後遺症。 在醫生的權威麵前,於宛如當然拿不出往日說一不二的架勢,沉默片刻,她很輕地歎了一口氣,讓秘書長說一下最近的形程,預備安排完這些事情就休息。 “總公司事務交由三位副總決策,本月與合作方的應酬由他們自行決定……至於今晚的企業家聯合會,讓於念過去。” 正在旁邊當聽眾背景板的女生陡然被點了名,下意識看向於宛如,嘴唇動了一下,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默認了她的安排。 可從醒來都沒怎麽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於宛如,卻在這時候輕描淡寫地望過來,同她確認道:“念念,以後我可以把宛達交給你嗎?” 此情此景,比於念想過這句話該有的任何場景都要沉重。 她甚至沒辦法提及關於這個聯合會上有可能出現的那個人。 病房裏安靜太久,但於宛如依然等來了她想要的那個答案,“可以,媽媽。” 然後,於宛如露出了她蘇醒後的第一個笑容。即便很輕,一閃而過,她對於念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去宛達投資分部就任經理,我給你半年的時間,讓我看到你的成績。” 秘書長離開後,病房又陸續迎來了諸多的探望者,有於家的、有公司裏的下屬,還有一些平素關係不錯的合作夥伴,於宛如見了幾個重要的,剩下的都讓於念去應付。 轉眼就到了下午三點。 病床上的那道身影將病號服都穿得規規整整,像穿西裝一樣將最上麵的一顆紐扣都扣好,正拿著勺子在慢慢喝護工煲的湯。 因為需要清淡飲食,比起平日家裏廚師做得色香味俱全的濃湯,這湯味道自然差了很多。但她麵上也看不出任何反應,似乎並不在意這個。 從前在家裏於念是很不情願跟她待在同一空間裏超過一小時的,而今情況畢竟不同,她也能耐下性子一直在病房裏待著。 雖然還是不怎麽說話,但會偶爾給護工幫忙,這會兒就在旁邊給於宛如削蘋果,時不時往她碗裏看一眼,打算等她喝完端走。 母女倆氛圍僵硬得讓護工頻頻側目。 還是於宛如最先提了個話題,“聯合會舉辦地點是在國際飯店,發言人是已經確定好的,大概聽半個小時就是自由交流時間,你可以提前看看名單。” “好。”這就又剩大片的空白。 等到手裏的水果刀將繞了無數圈的蘋果皮削斷,坐在旁邊的女生忽而抬頭,問她,“您看過名單了嗎?” “看過了。” 那…… 於宛如知不知道,蘇明繡也有可能會去呢? 她沒有問,但病床上這位似乎對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又提了一個問題,“你知道宛達資金鏈是怎麽斷的嗎?” 哪怕是自家的公司,但於念因為那段時間都在學校,所以知道的也不太清楚,隻說道:“合作的幾家銀行貸款沒批下來,導致我們周轉出了些問題。” 坐在床上的人很輕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裏滿是涼薄的意味,她沒有直接迴答這個,反而道,“記得暑假我帶你去北歐考察的那個項目嗎?” 怎麽會忘? 於念想,那畢竟是她和蘇明繡這麽長時間來的首度重逢。 可是乍然聽見於宛如提及那個項目,她心中卻有個不太好的預感,自己也說不清楚,隻能拚命忽略地壓下。 “恩。”她仍是短促地點頭。 “北歐那塊地,下麵根本就不是金礦……這是天衍最先看中的地方,他們也請專業的考察隊看過情況,對這塊地的狀況一清二楚,卻表現出很迫切想得到的姿態——” “我最近才找了考察隊勘測出,那底下都是稀有礦產。” 這就從一個香餑餑,變成了一個燙手山芋。 於宛如其實不是很情願說出這種事,畢竟這屬於技不如人、被暗算也當硬著頭皮將這悶虧吞下。 但看著於念一頭熱地紮向蘇明繡的懷抱,她仍然堅持自己當初的態度。 其一,她自己走過那些離經叛道的路,也已經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什麽,所以不願意再看到於念重蹈覆轍。 其二,蘇明繡從前表現出的樣子與現在完全不同,顯然是有所隱瞞。 無論她跟天衍的合作是單純想報複自己,還是衝著於念而來,她都覺得此人心思深沉,不可與之為伍,於念這麽單純的心性,到了對方手裏,怕是連骨頭都會被吞得不剩。 她絕不可能支持她們倆的感情。 “我本來想著,拿下這個金礦,當你以後結婚時的嫁妝。” 在於念怔然的目光中,於宛如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想必你也聽說了,她現在是天衍影業炙手可熱的合作夥伴,盛天珩對她另眼相待。” “你覺得,她真是你從前認識的那個小媽嗎?” - 下午六點。 國際飯店。 於念的衣服仍舊是於宛如挑的,也不知道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偏向職業的三件套,似乎一刹那將這個還沒走出大學校園的學生拔高了歲數。 她太過緊張,甚至都沒注意自己領口的蝴蝶結領帶是不是勒得太緊。 其實會場裏本市的企業家她大多都認識,在場的不是叔叔就是伯伯,全都是逢年過節時於宛如帶她見過的。 按照於念的心理素質,來這種場合本該駕輕就熟,可她心中有惦記的人和事兒。 無論深唿吸多少次,麵上都難擠出輕鬆的笑容,以至於不少上午叫秘書去於宛如病房探望的老總親自來問,是不是她媽媽的情況太嚴重。 她搖了搖頭,說不是。 會議在六點半開始,落座的時候,於念心不在焉地聽著台上的人講話。 因為代表的是宛達,哪怕如今身陷一些困難,卻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是坐在第一排的。 看不到後麵的情況,於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麽、忐忑什麽。 蘇明繡會來嗎? 來了見麵了,又該說些什麽? 問問她,是不是聯合了天衍給宛達挖坑,導致現在集團陷入這種局麵? 還是問她,究竟是什麽時候擁有的這種本事?這麽做,是為了和自己在一起嗎? 想到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於念又覺得,自己好像有一些自作多情了。 她真的……值得對方這樣做嗎? 況且,假如蘇明繡將以上所有都應下,她又當如何? 她捋不清楚自己的心思,連台上的人何時結束講話都不知道,等周圍的老總們各自圍攏攀談,手裏舉著紅酒,觥籌交錯時,她才在碰杯的聲音裏迴過神來。 聚會的人聲不知何時一頓。 於念並沒有意識到,她隻是想著這場聚會要持續到什麽時候,本想起來找個角落坐著等結束。 但因為她代表的身份太特別,剛一起身,就被許多想照顧她的、想探究宛達情況的人給圍住。 公式化地應對了四五十分鍾之後,於念不知不覺隨著身邊的人們到了餐飲台的旁邊。 在看到那巧克力噴泉、見到琳琅滿目的點心後,她像是鬆了一口氣般,露出禮貌的微笑,借口自己要去取餐,才得以端著餐盤往角落的一張沙發走,逃過這些“關懷”。那張沙發背對著人群,像是專門給人留出的私密空間。 於念手裏拿著盤子,繞過沙發時,視線隻放到地上,等發覺沙發過分柔軟,陷入時腰身情不自禁往旁邊跌去—— 卻被一隻手給扶住。 目光裏闖入一條極漂亮的手臂,從小臂到肩膀,都是半透明的布料,都被細碎的花紋勾勒,是森林係的自然元素,格外美麗。 比這線條和花樣更吸引人的,是她食指上一枚似蛇骨的戒指,白金屬配以鑽石,營造出一種名貴骨節的錯覺,一環盤一環,銜接處咬在一起,像是蛇咬尾的莫比烏斯環,又仿佛隻是單純的配合衣服選取的自然元素。 這人身上的香味又變了,變得更冷了一些,也有些潮,尾調是木質的悠長微厚,像是……點綴青苔的蒼鬆。 於念維持著被扶住的姿勢,僵在那裏,甚至沒有轉頭。 她在想,這人是什麽時候入場的? 蘇明繡欣賞了好一會兒她這僵硬的神態,知道小孩兒早就認出了自己,甚至也知道了外界那些傳言。 但她絲毫不著急,配合地維持著這種姿勢,另一手輕巧探過,取下於念盤子裏的紅絲絨方糕。 放到唇邊,咬下去之後,舌尖將甜味抿開,爾後,她湊近說話時,唿吸裏的甘甜都一並讓身邊的人聞見: “我說過,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怎麽樣,開心嗎?”第151章 慘遭戲耍的幹女兒(26) 濃鬱紅絲絨殘留的味道實在甘甜,給人一種隻要稍稍側頭,就能嚐到這蜜味的誘惑,可從來沒有什麽自製力的小孩兒,這次卻執拗地忍住了去攫取這香甜的衝動,克製到極限,順著那蛇骨設計的戒指往上看,沒有朝蘇明繡的方向湊近一分。 隨後,她露出個真誠的笑容,很認真地應,“開心。” 梳理了很久,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去麵對蘇明繡同於宛如這過分混亂的關係,摻雜著一段破碎的婚姻、如今又混合了商場裏的成敗,還有橫亙在中間、將她們的恩怨變得更加複雜的自己…… 於念隻能將她們拆分來看,在於宛如麵前盡量當個好女兒,在蘇明繡這裏當個好的情人——起碼如今的她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