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王披著純黑色的衣袍,騎在同色的戰馬上,在道路皚皚白雪的映襯下,格外醒目,遙遙望著對方的神情,良久過後,她深深朝著城牆下的大軍深深揖拜。  起身時,小皇帝的聲音緊繃著傳出去,“大周每一寸江山國土,全靠各位英雄將士守護,朕在此預祝所有人平安歸來!”  “正月十五是元宵佳節,是各位團圓的日子。但唯有禦突厥於北方國門外,日後才能有無數個元宵佳節可過,朕在此承諾,待將士們凱旋之日,犒勞盛典必將比今日錯過的元宵慶典更為隆重浩大!”  坐在馬上的蘇明繡聽見她這番話,眼底出現了很淺的笑意,唇畔也微微彎起。  這小皇帝,總算像樣了些。  其實城牆上的聲音傳不出去太遠,尤其是小皇帝還沒有內力的情況下。  但與她同在前排的將領都聽得清清楚楚,一道道指令往後傳,人群便沸騰了起來!  不知誰先喊了第一聲口號,後麵都跟著齊齊地喊出聲,如排山倒海的浪潮,響徹天地:“殺突厥!護大周!”  “殺突厥!護大周!”  玄色的鎮北王軍旗隨著大軍的開拔,在空中飄揚著遠去,蕭覓雲看著這浩蕩如黑龍的隊伍,目光始終落在蘇明繡的身影上,其實她真的有好多的話想說。  想告訴這個人,其實過年那天晚上,我是真的想找你看煙花的,過了這麽多天,你還記得那天的事嗎?你會生我的氣嗎?  也想要說,戴了朕送的平安符,就一定要在戰場上平平安安地迴來,朕還等著在你的注視下,成長為一個不會讓你失望的好皇帝。  可是到頭來,直到那身影變成一粒黑米,連程青都上城牆來勸說她迴宮、免得在外受風寒,蕭覓雲還是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出口-  這仗一打,戰報就像雪花一樣日日朝宮裏遞。  與此同時,鎮北王離開都城,傳遞的信號讓諸多朝內的勢力蠢蠢欲動,擁皇派看到了積極的一麵。  但是更多的是對朝廷被兩個女人把持的不滿,外戰未平、內憂又起。  某天晚上,蕭覓雲被窗外的動靜驚醒。  正好看到收劍的孫飛雁,甲胄在月光下發出寒光。而劍鞘的邊緣正有一行猩紅色緩緩流淌而下,宮道上的血跡還沒來得及被宮人清理幹淨。  見到披著衣衫走出來的小皇帝,她單膝跪地,中規中矩地請罪,“臣驚擾陛下,罪該萬死——”  “朕並非被孫將軍驚擾,起來吧。”  蕭覓雲知道最近宮裏不怎麽太平,刺客比先前活絡許多,都是孫飛雁和她手底下的人在處理這些事,她也沒踏出乾元殿,免得給禦前護衛軍添亂,幹脆在門檻上坐下來,看著台階上如流水般的銀色月光,有些出神。  孫飛雁聽見她問,“有新的戰報傳來嗎?”  “並無。”  “哦,朕方才做了個噩夢,還以為是真的。”  “呃……”蕭覓雲也習慣了她的沉默寡言,自顧自地露出笑容,望著青石板發呆,聞著空氣裏淡淡浮動的血味兒,過了會兒自言自語道:“你救朕,是因為內心有愧;她救朕,是因為將朕當作了旁人……”  都不是為她而來的。  可是為什麽,她偏偏惦記著那個人呢?  蘇明繡有什麽特別的?  她甚至還沒有孫將軍的脾氣好,起碼眼前這個還能任由自己揉搓。  像是聽見了她的心中話,在旁邊佇立陪伴的孫將軍忽然開口,“陛下,更深露重,請迴去歇息。”  “嗯,”蕭覓雲起身,往殿內走去,“朕確實該睡了,明日還得上朝。”  自從將突厥往北方趕到都護府的地界之後,北方傳來的戰報就更少了,這讓每一天都在盼著消息的小皇帝感覺心中惴惴不安。  冬天過去,迎來的就是萬物複蘇的春天。  但直到人間四月芳菲盡,大軍也沒有班師迴朝的消息。因為蕭覓雲和蘇明繡的特殊關係,她也不可能下金牌和聖旨將人召迴,隻能在心中煎熬。  直到某一天,消息傳迴來,說是軍隊已經深入突厥王庭的草原,鎮北王率軍單獨追捕逃離的可汗。  同日,南方有旱災消息傳來。  而坐在朝堂上的天子聽完消息,神情於珠簾下沉默,指尖深深握住龍椅的扶手,用力到發白。第110章 終被廢棄的小皇帝(14)  旱災必定影響今歲糧食收成,偏偏這時候能坐鎮戰場的鎮北王又帶著小隊深入敵軍內部,失去消息,像是將朝堂和軍隊的一切都交給小皇帝。  如若小皇帝決定派新的統帥去接管軍隊,指不定可以將蘇明繡的所有後路都斷了……  情況再極端些,以旱災為由,拒絕再給這支糧食消耗大軍提供補給,就能直接捏死蘇明繡的勢力。  坐在上首的人垂著眼眸,神色裏看不出太多的喜怒。直到朝退,前往勤政殿時,讓宮人選程青覲見。  等那文質彬彬的帝師來到這書香氣濃重的地方之後,坐在深色書桌後的帝王聲音已經進入變聲期,帶著一種雄鷹即將褪幼羽毛、展翅翱翔於天際的氣勢:  “卿以為北方這場仗,還能打多久?”  在朝堂上多數時間沉默、並不戰隊的程博士,卻在此刻朝著皇帝拱了拱手,“卻要看陛下想讓它打多久。”  蕭覓雲而今已經換下了在朝堂上那重重的繁複袞服,身著較為簡便的常服,收腰、窄袖,便於她處理這一道道的奏折與政務,聽見程青的話,她沒怎麽賣關子,直說道:“軍隊護衛的是社稷安危,朕不願叫那二十萬將士寒心。”  程青頗有些訝異,她以為按照小皇帝先前同鎮北王勢同水火的架勢,此刻必定要借著這時候剪去蘇明繡在朝中的勢力。  畢竟不少的保皇黨都見證了小皇帝日漸豐滿的羽翼,站隊的傾向越來越明顯。  沒想到……  她在心中如此思索,很快出聲應答,即便朝中想支援,國庫也實在難以支出更多的糧食,現在國內的糧價被囤積在世家大族的手中,各地都有不少米麵漲價的情況。  “陛下當早做決斷。”  蕭覓雲想到那些跟老鼠一樣,平日裏不往跟前湊、但在國家有災難時又從陰溝裏跳出來狂歡的世家就咬牙切齒,把奏章往麵前的桌上一摔,沒興趣再看這些歌功頌德的東西。  現在鎮北王不在都城,她就解決不好各方的勢力,連這點簡單的後勤保障都沒本事做好,將來如何當能夠震懾四方的皇帝?  “前線戰事風雲變化,實非戰報能說盡,朕無意幹涉鎮北王的決斷,還請老師教學生,當如何讓這些世家吐出他們手中的糧食。”  “端看皇上能給出何等交換的東西。”  世家要什麽?  要名垂青史,要流芳百世,要傳承不斷,它們的野心,勝過一代王朝,哪怕曆史上的朝代更迭,它們也想要佇立不倒。  蕭覓雲看著麵前的一本本金帛鑲邊的奏章,此刻它們在她的眼中變成了蕭周各方的勢力,有前朝留下的、仍舊效忠於蕭周的老臣,也有跟著蘇明繡從軍中一步步起來的新將,還有小部分被她提拔的直臣。  世家曾經用許家做過探路石,妄想插手朝中之勢,卻被蘇明繡直接踢開,作為警告,有這隻猛虎側臥時,他們不敢吭聲。  但現在老虎出山打獵,龍椅上隻剩個未到弱冠的小皇帝,還有天災相助,他們便開始蠢蠢欲動了。  “既然老虎不在,總該養些別的看家護院,好讓一些客人知曉主人的意思。”  蕭覓雲喃喃說著,目光放空間,隱約看見其中一本金色奏折的表麵金絲一縷縷冒出,最後在她的麵前重構成一道佝僂著的、戴著宦官官帽的形象。  她看見這人朝自己慢慢拜了下來,俯首稱臣-  次日朝堂,皇帝力排眾議,堅持要繼續給北上的部隊行軍繼續提供糧草。  六部官員紛紛跪地,哭訴國庫餘糧所剩無幾,便聽皇帝揮揮手捐出了自己的私庫。  而後,又有一位宦官在殿外跪地請求,言及自己是前朝那位秉筆太監的幹兒子,現在聽聞朝廷有難,願將幹爹生前所有財物、同自己的月銀俸祿全數捐出,隻求能夠為國家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蕭周這些官員哪裏見過太監有這麽高的覺悟?  但見在這位宦官的帶頭下,宮中許多的宮女也跟著將自己的東西捐出來,一副眾籌要給軍隊買糧食的情景,上首的皇帝已經泣不成聲,快步從龍椅上下來,親手扶起那領頭的太監,淚吟吟地許諾:“你於社稷有功,爾之功德,必傳於國民,好叫我蕭周子民、前方將士皆知曉。”  好家夥。  小皇帝這是要給一個太監專門宣傳,為他個人立傳啊?  在場的文臣武將,無不睜大眼睛,看著這區區一個太監,竟然能得如此殊榮,當場就有不少內閣老臣,帶頭捐款捐糧——  他們堂堂九尺男兒,國家有難時,總不好叫一個太監比下去?  半日不到,世家就陸陸續續有捐糧進宮的消息,皇帝率領宮人皆親自迎見,而後又有聖旨傳出,陛下要將這些捐款捐糧的世家名號於各地立功德碑,好叫他們的善舉讓百姓傳頌。  功德碑一出,各地商賈與小世族,更是拉著車要來都城給朝廷送糧,但那都是後話了-  蕭覓雲麵無表情地把眼角的淚痕一擦,轉頭就趁著這次的機會,將反對蘇明繡和她最歡快的幾個六部官員擼下去,又提拔了幾個能夠確保後方戰事糧草的官員上來。同時,召內閣於勤政殿議政,談處理南方幹旱的問題。  五月,南方旱災剛緩,又生蝗災。  六月,蝗災蔓延到北方,都城燈火通宵達旦,皇帝與六部尚書及都城農事者,翻遍農書,研究蝗的法子。  不僅發動百姓吃蝗蟲、更是提倡養鴨養鳥治蝗,樁樁件件,從都城依次傳下去。  蝗災剛治,北方又生洪災。  民間謠言四起,不知誰將當今天子是個女人坐皇位的消息傳出去,鬧得四處民怨沸騰,都說是女人坐上皇位,惹得老天不滿,才降下這許多的災難,警示世人。  “砰!”  勤政殿內。  名貴的陶瓷花瓶、名器杯盞,統統被推倒在地,不知多久沒歇好的小皇帝佇立在那些碎片間,眼下是淡淡的烏青,麵上卻因為動怒而顯得通紅。  “胡言亂語!”  她對著無人的殿堂大罵,“就是讓他們來當皇帝,能做的比我更好嗎!”  因為這接連不斷的天災,她長久壓抑的所有情緒,都在聽見這些宮外流言的時候爆發,想到自己通宵達旦看各種書籍、努力跟官員研究如何治蝗時的那些情景,再聽見這些百姓說的話,蕭覓雲隻覺得心冰冷到了極點。  她這皇帝當的,每堂上數不清的人麵上奉承、背地裏想弄死她,百姓們則像是傀儡,任由各方勢力博弈,如牆頭草那般,他們擁護的並非她蕭覓雲。  而是她能讓他們吃飽飯了,他們就安安分分,讓他們受一點委屈,她就麵臨王朝傾覆的風險。  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還要操心這麽多的事……  這皇帝當的有什麽意思?  蕭覓雲想得煩了,滿屋子地找寫聖旨的玩意兒,又去找自己的傳國玉璽,毛筆還在滴墨也不管,胡亂地寫著傳位詔書。  但剛寫一個字,就聽見外麵戰戰兢兢的敲門聲,不耐煩地罵了句:“滾!”  門外的宮人都知道在她心煩的時候應該給她留時間。所以先前都很識相,畢竟沒見過皇帝這麽龍顏大怒的時刻,更不敢觸她眉頭,怕今天的宮門前要見血。  可是過了會兒,那哆嗦的敲門聲又響了起來,小皇帝看著已經寫毀了的東西,煩悶地說了句:“有何要事,等朕寫完這篇罪己詔再說!”  緊閉的門忽然被從外麵打開了。  根本不想寫什麽罪己詔、覺得自己沒錯。但是又不太甘心寫傳位詔書的蕭覓雲將手中的金色布帛揉成一團,朝著門口的方向丟去:“不是讓你們——”  布團被來人輕巧避開。  笑吟吟的、還帶著點星夜兼程的疲憊聲音在殿內響起:“哦?陛下這是做了什麽天大的錯事,還要寫罪己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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