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爺爺,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沈默滿腹疑惑地問。從易昆的話裏,他清楚知道,太爺爺李畋和這家人一定有更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孩子,既然你的確是李畋先生的重孫。你就不能叫我爺爺了。你爺爺李鳴謙管我媽媽叫姐姐,論輩份你應該叫我伯伯才是。你們都叫我伯伯。”易昆糾正了沈默對自己的稱唿。

    “易伯伯,你說你們家兩代人找了我們六十八年,這究竟是怎麽迴事?”沈默改口稱易昆為伯伯。

    “坐,坐下說。”易昆看到沈默、夏曉薇和林濤都還站著,便招唿他們坐。

    沈默坐在一條長凳上,向夏曉薇招手,示意夏曉薇坐在自己身邊。夏曉薇卻故意坐到另一條長凳上,並招唿林濤:“林濤,來,坐下。”林濤看了沈默一眼,乖乖地坐到夏曉薇身邊。

    這時,阿雅老人搬來了兩把小小的木凳,遞給兒子易昆一把,自己搬著小凳挪到夏曉薇身邊坐下。易昆過從母親手裏接過凳子,就勢坐在靠近屋門的地方,從腰間取出竹筒水煙袋。一邊點煙,一邊開始訴說:

    “這話還得從1938年說起,那是我阿爸阿媽結婚的第二年。那時候我還沒有出生,這些事都是我阿爸阿媽告訴我的。聽我阿爸說,那年春天,他專程到貴陽去看你太爺爺李畋先生。恰恰遇到李畋先生遭人追殺。也是老天保佑,讓他們碰到一起。我阿爸就帶著李先生翻山越嶺抄小路,甩掉了那群壞人。來到岜沙。可惜,李先生當時受了重傷,來岜沙不到一個月就死了。他臨死的時候叮囑我阿爸要找到你太奶奶沈靜如夫人和你爺爺李鳴謙。安葬完你太爺爺之後,我阿爸就去了貴陽。可是,他找遍了貴陽城,誰都不知道你太奶奶和你爺爺去了哪裏。從那以後,我阿爸就把尋找沈夫人和小鳴謙當成自己一生的使命。他幾乎每年農閑的季節都去貴陽,甚至有一年還去了南京。等到我滿十六歲之後,每次出去阿爸都帶上我。一遍又一遍地給我講李畋先生救我阿媽的故事,告訴我要飲水思源知恩圖報。我阿爸找了一輩子,直到他走不動的時候,這任務就交給了我。我阿爸死的時候都沒能閉上眼睛……”

    聽了這番話,沈默心裏百感交集。這是怎樣的一個故事啊!兩代人為了一個諾言苦苦尋覓了大半個世紀,父死子繼!太爺爺李畋的失蹤之謎終於解開。想不到太爺爺居然長眠在岜沙的大山裏。

    “易伯伯,我想去看看太爺爺。”沈默說。

    易昆放下煙袋,起身說:“跟我來吧!孩子們,都來。去給你們太爺爺磕頭。”

    沈默跟在易昆身後出了屋,阿雅老人也起身,夏曉薇連忙攙扶著阿雅跟在後麵,林濤一步不舍地跟在夏曉薇身後。

    易昆帶著沈默來到吊腳樓後麵的那棵香樟樹前,看到剛剛清理過雜草,知道母親來過。他指著香樟樹說:“李先生就埋在這棵樹下,這棵樹已經六十八歲了。這棵樹就是你太爺爺的化身,孩子們,給你們太爺爺磕個頭吧!”

    沈默、夏曉薇、林濤,依次對著那棵巨大的香樟樹行了跪拜禮。之後,沈默又走到樹前,雙手撫摸著粗大的樹幹,心裏默念:太爺爺,您安息吧!

    當他們再次迴到屋裏時,夏曉薇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

    阿雅一手拉著夏曉薇一手拉著沈默,再也不肯鬆開。對著易昆吩咐道:“快去殺口豬!晚上我們烤香豬。”

    “好。”易昆答應一聲,轉身出了屋門。

    沈默本想和阿雅奶奶告辭的,無奈阿雅一直攥著自己的手,他不忍心讓老人失望,便靜靜地坐在老人身邊。

    “你爺爺鳴謙還好嗎?”阿雅問道。

    “我爺爺,不在了。”提到爺爺,沈默不免傷心,爺爺現在還躺在醫院的太平間裏。可惜他老人家沒有等到找到太爺爺的這一天。

    “好,那就好!”阿雅高興地說,“我走不動了,不能去看他了。你們告訴他,阿雅姐姐想他了,讓他到岜沙來!”

    “阿雅奶奶什麽都聽不到了。”夏曉薇輕輕地說道。

    “你們是不知道啊,鳴謙小時候淘著呢!可淘了!那還是在上海的時候,那時候我剛到李家不久。李先生,就是你們的太爺爺,有一次在家裏宴請客人。請客人喝啤酒。那時候啤酒可是稀罕物,沒幾個人喝過。你們猜怎麽著?小鳴謙居然悄悄地往啤酒桶裏撒了尿。那幫客人喝了攙尿液的啤酒,還一個勁地誇好喝。樂得小鳴謙躲在門外捂著肚子笑。剛好被我看到,我問他搗什麽鬼。他趴在我耳朵邊上悄悄地說,阿雅姐姐,裏麵那些人都在喝我的尿。邊說邊笑作一團。我借送菜的機會,推門一看,那些客人果然正喝得起勁。反正酒已經上去了,我也不好說什麽,就憋著笑退了出來。可是,出來門我就憋不住了。客人走後,小鳴謙將自己的得意之作告訴了李畋先生。李畋先生也樂了,拉過小鳴謙輕輕地拍打小屁股,笑著說,好小子,今天你爹也喝了你的尿!幹得不錯嘛!誰教你的?小鳴謙說,我自己想的。李先生就說,自己想的?好主意!長大了準有出息!父子倆笑成一團。我和夫人就在旁邊看著,夫人笑著埋怨先生,你就慣著他吧……”阿雅忘情地講著過去的故事,蒼桑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仿佛自己又迴到了年輕的時候。

    夏曉薇被阿雅講的故事逗樂了,捂著嘴偷偷地笑。她實在沒有辦法把一個慈祥的老人和一個淘氣的男孩兒聯係在一起,沈爺爺小時候真是太可愛了。

    說了一番沈鳴謙小時候的事,阿雅把話頭一轉,黯然說道:“要是易龍在家多好!要是易龍也在家,我們一家人就聚全了。”老人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易龍是我的孫子,論年齡應該是你們的哥哥。你們易龍哥哥也是個好孩子,孝順!也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他和一個叫阿金的姑娘從小要好,兩家的大人也都中意。誰曾想啊,就在他們準備成親的前幾天,那阿金姑娘卻被寨子裏一個叫易寶的伢崽給糟蹋了。易寶那伢崽也喜歡阿金姑娘,看著阿金姑娘就要嫁給易龍,心裏急啊。後來,兩個伢崽就拚了命。易龍身上挨了一槍,命大,沒死。可他卻把易寶那伢崽打死了。然後,就帶著阿金遠走高飛了。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兒……”

    “準備吃飯了!孩子們,你們都餓了吧!”易昆進門,隨手拉開電燈,又轉身離去。黑暗的小屋裏頓時亮堂起來。

    這時,沈默和林濤的肚子都咕咕叫起來,夏曉薇也覺得餓了。這也難怪,幾個人從早晨出來,還一直沒有吃飯呢!不知不覺中,外麵的天色都已經漸漸地暗下來,太陽已經落山了。

    易昆再次迴到屋裏時,手裏端著一隻平底鐵鍋,鍋裏是一隻烤得金黃的小乳豬。小豬還冒著熱騰騰的蒸汽。一陣別樣香味在屋子裏彌漫開來。易昆一個人來迴忙碌著,不一會兒,一甑子米飯也端上來。

    “孩子們,吃飯了。”易昆一邊分發著碗筷一邊說,“米飯在甑子裏,自己盛。”

    幾個人各自盛了米飯,一邊吃一邊聊。這時的話題很輕鬆,隨意地嘮著家常。閑聊中,沈默知道了易昆伯伯家日子過得不好。兒子走了,老伴死了。好好的一家人隻剩下他和阿雅奶奶兩個。雖然這些年寨子裏發展旅遊,大部分人家的日子一天天好過起來。年輕人就在寨子裏表演民俗就能掙到錢,客人多的時候,留宿客人也能有些收入。可這些,似乎都和易伯伯家無關。家裏既沒有能參加民俗表演的年輕人,也沒有客人來家裏住,他家的吊腳樓建得太高,已經遠離了寨子。沈默聽後,不免歎息。易昆伯伯倒是很豁達,他說:“人啊得知足。家有金山銀山,也隻是一日三餐。家有廣廈萬千,躺下也就是一張床。生沒帶來一根絲,死不帶走一寸木。有吃有住,家人平安。這就是福!”

    沈默注意到,易昆伯伯在說到最後一句時,眼裏有淚光閃動。大概是想兒子易龍了,沈默在心裏猜測。

    正聊著,易昆突然住口,側耳聽著什麽。片刻之後,他猛然起身,在靠門邊的牆上取下一支火槍。在這之前,夏曉薇和沈默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那兒有一支槍。易昆像矯兔一般敏捷地衝出去,動作完全不像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他靠在門外圍欄的一根廊柱邊,舉起槍,對著黑暗處。

    “什麽人?”易昆用低沉的語調吼道,同時拉開槍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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