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得越來越大,伴著時不時的一道閃電和驚雷。

    然而對於邱家餐廳裏的人來說,外麵的風雨和雷電再大,也比不上今天晚上每個人麵前一個又一個轟然炸響的天雷。

    邱嶽凡的聲音似乎還沒有完全消褪,這房間裏的大多數人卻似乎都已經徹底懵掉了。

    他這句話就像一把鋒利的尖刀,在那些本就已經繃到極致的神經上猛地切割了一刀,讓人不由自主的感覺自己在顫栗、失控,甚至要發狂。

    丁老夫人直直地盯著夏忘軒那張俊美的臉,沒錯,這張露出了真容的臉讓她困惑,雖然他並不是像邱嶽凡口中說的那樣,和那個叫穆文軒的按摩師長得很像,但是老太太敏銳的目光欺騙不了自己,眼前的夏忘川,確實與那個男人有著某種莫名的神似。

    而當年那個俊俏風流的按摩師,正是勾引了邱繼炎母親何湘寧的壞男人。

    那麽,二十年後,這個叫夏忘川的按摩師,竟然在喬裝打扮之下,也來到了邱家,並且,還做了邱繼炎的愛人。如果,如果他真的是穆文軒的兒子,那他,到底想要幹些什麽?

    他真的會是穆文軒的兒子嗎?

    丁老夫人感覺自己的腦袋裏似乎像有什麽東西在沸騰著,有一股像是泥石流一樣兇猛而又冰冷的東西在她的大腦裏高速地旋轉、衝擊,讓她有一種眩暈的感覺,仿佛整個餐廳都在不停地轉動起來。

    她緊緊抓住邱老先生的手,努力讓自己的嘴唇不那麽緊張和哆嗦,“炎炎,你問他,讓他親口告訴大家,他是誰,他和那個穆文軒到底有沒有關係?”

    在聽到奶奶強行抑製卻依然難免顫抖的聲音時,邱繼炎正靜靜地凝視著麵前的男人。

    邱繼炎的臉色看不出過多的驚訝、緊張、或是懷疑,而是如同平時每個人常見的那個他一樣,冷淡而漠然。

    可是站在他對麵的夏忘川卻在他的眼眸裏,看到了他從沒有在這個男人身上看到過的質疑、憤怒、希望和痛苦。

    是的,那是一種很多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的東西,在那雙烏黑深邃的眼睛裏湧動著,壓抑著。

    想來,他是多麽希望自己能夠輕鬆而肯定地告訴他,我不認識什麽穆文軒,我姓夏,我就是我,一個簡單、純粹、單純在愛著你的我!

    可是,自己真的要堅持這樣的欺騙和隱瞞嗎?

    不消說一邊的邱嶽凡已經寒刀出

    鞘,明確揭開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想來這個陰狠城府的男人,一定已經調查並了解了自己的出身。

    便是沒有他的逼迫,難道自己就會在這個時候,告訴麵前的所有人,我不是穆文軒的兒子,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夏忘川知道,他不能。

    他不能為了守候一份難得的愛情,便會連自己寶貴的親情都拿來做砝碼。

    也許我確實一直在對你隱晦和偽裝,但那隻是我在尋找愛情時不得不暫時采取的一個努力的方式。

    我的以退為進,是為了有一天能夠用點點滴滴的真情感動你、俘虜你。

    我不能選擇在一開始,就因為直接告訴你我是誰,而被你直接從你的生活裏排除掉。

    但是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會坦誠地告訴你我是誰,我會讓你知道,用全部身心愛著你的我,不論是誰,都是最愛你的人。

    然而,那一天,卻並不應該是現在。

    “告訴我,你是誰?”

    邱繼炎低沉而沉靜的聲音裏,有一絲隻有夏忘川才能體會得到的恐懼。

    這個高大沉穩而又果敢堅毅的男人,在麵對自家二叔釜底抽薪般的陰謀和挑戰時,都沒有在他的聲音裏,出現過這絲隱隱的恐懼。

    然而現在,它卻是真實存在著。

    “我是穆文軒的兒子,原名叫夏沐,長大後,改名叫夏忘川。”

    一瞬間裏,餐廳裏寂靜無語,隻聽到一些深深的吸氣聲。

    然而夏忘川卻知道,自己還聽到了從一個男人胸膛裏傳來的,心碎的聲音。

    “你是那個…二木頭?”

    邱繼炎忽然冷冷地追問了一句。

    “嗯…是我。”

    夏忘川緊緊地咬著已經變得灰白的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髒裏有一種像金針穿刺般的疼痛在一股又一股地向全身漫延著。這疼痛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麵前這個男人。

    因為你痛的時候,我也會痛。

    “很好…果然是那個男人的兒子,很厲害,連我都騙過了…..”

    邱繼炎像是在低低地自言自語,又像是在無情地嘲諷著對麵的男人。

    繼而,他慢慢把目光落在夏忘川的雙眼上,忽然伸出了手,死死地抓住了夏忘川的胳膊。

    “我再問你一句,你爸爸到邱家做按摩師勾引了我媽,現在你把我也勾引到手了,你究竟想要什麽?難不成,是替那個被趕出邱家的女人,來複仇的嗎?”

    夏忘川感覺自己的嘴唇也在哆嗦,他聽清了邱繼炎話裏的每一個字,他心裏麵有一個聲音在高聲地狂叫著,“邱繼炎,你錯了!我什麽都不想要,我想要的,隻是你的愛啊!”

    餐桌上忽然傳來邱嶽銘焦急的聲音,“炎炎,你冷靜點兒,你媽她不是那種人!”

    夏忘川看到邱繼炎眼底裏有兩簇狂野的火苗在跳躍,這個時刻的他,已經將端莊穩重的麵孔徹底拋掉。從他緊緊抓著自己胳膊的手上,能夠感覺到他內心深處的衝動與憤怒。

    他的聲音,也已經變得前所未有的激動與狠厲。

    “她不是那種人?她不是那種人會背著你偷人?會為了一個按摩師而拋棄了才六歲的我?還有你,姓夏的,你還沒有迴答我,你到底想要幹什麽?你那個流氓爸爸上了我親媽的床,你他媽也上了我的床,你說,你是不是就是要拿這個來惡心我,來報複邱家的?你說,你說!”

    麵對一臉狂暴,瘋狂搖晃著自己的邱繼炎,夏忘川徹底呆住了。

    他想要立刻張開嘴迴答邱繼炎,告訴他一切都不是他想的那樣,他還想抱住他,將他的臉龐摟在自己懷裏,像往常一樣,用熱吻和愛撫去消除他的憤怒。

    可是還沒等夏忘川張開嘴,身後忽然傳來邱素雲尖銳的叫聲,“媽!媽!媽你怎麽啦?媽你快醒醒!”

    屋子裏瞬間變得慌亂起來。

    邱繼炎猛地鬆開了緊抓著夏忘川的手,轉身朝已突然間昏倒在椅子上的奶奶衝去。

    一邊的邱嶽白也朝老太太衝去,剛巧經過何奇的身邊,他眼睛裏像要噴出血來,用手指著何奇高聲叫道,“你還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點給老子滾出我們家去!”

    看到小叔、父親和姑姑團團圍住了暈過去的奶奶,邱繼炎停下了自己的腳步,掏出電話,克製著自己的情緒拔打了120.

    何奇看了眼麵色陰寒的邱嶽凡,後者正對著室內一片混亂的局麵無聲地點頭,看見何奇的目光,朝他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一起朝餐廳外走去。

    邱繼炎放下電話,攔在了邱嶽凡身前。

    “邱嶽凡,既然你今天已經做到這個份兒上,我也不怕跟你交個底,你在香港成立公司時的啟動資金有多少是從邱氏套出來的你心裏清

    楚,再加上商業泄密,有多少官司等著你,我想你自己心裏也會有數。”

    “你出了這個門,自然有你早就買下的小公館可以去,家裏麵該是你們的,我也會讓你帶走,不過你聽著,要是奶奶真出了大事兒,可別怪我這個做侄子的手下無情!”

    邱嶽凡嘴角動了動,強行擠出一絲冷笑,“我的事兒用不著你操心,你還是好好管好你自己吧!我倒想看看,這姓夏的父子倆睡了你們母子倆,你打算怎麽對待他,說不定,邱總裁被人家睡慣了,已經舍不得動手了吧!”

    邱繼炎的臉上陡然像罩上了一層寒霜,胸口巨烈地起伏著,一雙拳頭握得哢哢直響,抬身便向邱嶽凡衝去。

    一邊的邱嶽銘看出了兒子的情緒,急忙衝過來,抓住了他有些顫抖的手,“炎炎,別和他一般見識,他已經不正常了,讓他走!”

    邱嶽凡看見勢若瘋虎的邱繼炎,下意識向一邊閃躲著,臉上寫滿了恐懼的神色。

    見邱嶽銘拉住了兒子,他才強行穩了穩心神,迴頭朝何奇使了個眼色,兩個人轉身便從餐廳門口溜了出去。

    站在一邊的夏忘川看著情緒激動、滿麵怒色和痛苦神情的邱繼炎,隻感覺心頭有一萬把刀在割自己一樣,說不出的難受。

    他想過去把自己心裏的話和他說出來,可是以這個男人現在的狀態,自己怎麽解釋,大概都無異於是火上澆油。

    邱嶽銘看見兒子的一雙眼睛裏泛起了一片血絲,惡狠狠地盯著夏忘川,他一邊拉住渾身顫抖的他,一邊對夏忘川說道,“你走吧,快點離開邱家吧,我們家,已經不能留你了!”

    夏忘川隻覺得心裏像是忽然間被人潑上了一盆三九天的冰水,有一股刺骨的寒意從心底裏一直涼到他的咽喉,讓他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是用一雙烏黑中泛著水霧的眼睛望著邱繼炎。

    這一刻,即便這個男人衝上來狠狠地揍自己一頓,也好過讓自己轉身離開,從此分別。

    邱繼炎聽到了父親的話,他一直處於高度激忿中的身體忽然間晃了一下,嘴唇哆嗦著,目光不由自主地便向夏忘川看去。

    他看到了那個靜靜地站立在一旁的男子,他修長的身體像是風中搖擺的竹,他的眼睛也在望著自己,像是黑色水晶上蒙著一層雨露。

    即便是這樣,他那張臉依舊俊美的不像話,和每一次他和他歡愛時的麵孔沒有區別。可是這樣的一張臉,卻隱藏著那個風流男人的基因,就

    像邱嶽凡說的那樣,他走著他父親當年的路,用一雙按摩師勾魂的手,在不知不覺中勾引並睡了自己。

    邱繼炎狠狠地叮著夏忘川,仿佛想用目光把這個男人的假麵扯下來,看一看在那張迷住自己的臉孔後麵,到底裝著什麽。

    夏忘川在茫然失措中慢慢向餐廳門口走了兩步。

    離開這裏,容易。可是要離開他,自己還能再一次得到他嗎?

    “站住!”

    夏忘川的耳朵裏忽然傳來了邱繼炎提高了嗓門的聲音。

    “誰讓你走的?老子同意你走了嗎?”

    夏忘川愣住了,一邊的邱嶽銘和那邊圍著老太太的幾個人也同時都愣住了。

    邱繼炎掙脫了爸爸拉著自己的手,兩大步便堵在了夏忘川和餐廳門之間。

    他高大的身形橫在那裏,配上他陰沉的臉色,看起來好像有一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感覺。

    “夏忘川,你把我們邱家當什麽了,按摩院?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邱繼炎的聲音比剛才稍稍低了一點兒,卻依舊帶著一股明顯的怒氣。

    “你要記住,你是我花錢雇來的按摩師,我沒讓你走,你就給我乖乖地呆在邱家,哪也不許去!”

    邱繼炎的聲音裏除了怒氣外,又似乎多了一份莫名的情緒,隻是這情緒非常的微弱,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感覺出來。

    “夏忘川,我告訴你,我和你,還有你們穆家之間的賬,都還沒有完,你想拍拍屁股走人?沒那麽容易!從今天開始,你要想走出邱家,必須要我的同意。你要是敢偷著跑掉,我想你也看到我是怎麽對付邱嶽凡的了,你自己惦量惦量,你覺得你能跑出我的手心嗎?“

    夏忘川看著他陰沉的臉,聽著他越來越低卻又越來越霸道的言語,一時之間,竟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隻知道,在他的心裏,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對自己說,“他不讓你走,他不讓你走……”

    是的,這個兩眼兇光、一臉陰狠的男人正在警告著自己,不要幻想著從邱家跑掉。

    可是,他會不會知道,自己,又何嚐真的想要離開邱家,想要離開他呢?

    門外傳來了救護車的鳴叫聲。

    眾人配合著醫護將老太太抬上了救護車,夏忘川和青姐、金嬸一起站在大門口,看著邱家幾個人跟著上了車。

    當邱繼炎最後一個上

    車的時候,夏忘川看到他迴過頭,狠狠地盯了自己一眼。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卻覺得在那看似乎兇狠的眼神裏,似乎隱藏一分複雜的東西。

    夏忘川感覺自己的心加速跳了起來。

    如果自己沒有看錯的話,那個男人的眼神裏,似乎裝著一分……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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