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脆亮的嗓音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薑離如一隻撒歡的灰兔,素衣皎潤的男子唇角漾起柔和的弧度,廣袖攏緊幼徒,姿勢溫柔親昵。


    他一襲象牙白錦緞長袍,袖口袍角綴明亮金線滾雲邊,廣袖飄逸不染纖塵,青絲柔順烏黑如雲,肆意飄散。


    “師父!”


    “嗯。”


    “師父!”


    “嗯。”


    “師父!師父!師父!”薑離一個熊撲栽入他懷裏。


    寧徽玉笑而不語,手中動作愈發輕緩柔和,輕輕拍扶薑離。


    “師父,你迴來了!”薑離歡喜的蹭了又蹭,如八爪章魚似的粘在寧徽玉身上,清脆的笑聲如鈴。


    寧徽玉發上雪白的錦帶隨著她撲來飄揚飛起,青絲流水般滑落肩頭。他唇角含笑,手掌環住小徒弟纖纖腰肢,防止她從懷裏掉下去。


    掌下的小腰觸感讓他眉頭微蹙,涼玉般的嗓音略帶幾分心疼。


    “瘦了些。”


    薑離抱住師父的脖子,明眸彎彎,黑亮狡黠。“這叫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她捧頰佯歎,頗有幾分老夫子的模樣,眸光灼灼。


    寧徽玉好笑,食指微曲,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言辭溺愛。“還會念幾句歪詩了。”


    薑離笑的隻見一口亮閃閃大白牙,樹袋熊般掛在師父身上,腦袋乖巧的挨著寧徽玉的頸。


    “是阿離聽河邊的酸秀才念的。”


    “一個人跑出莊,追影知道嗎?”寧徽玉放下薑離,彎腰,拇指指腹拭去她唇角的紅色花瓣殘片。


    這孩子,什麽時候有食花的習慣了?


    阿離撇了撇嘴,她現在要出莊,追影也追不上她。但嘴上還是老老實實的:“莊子外來了好多人,阿離偷偷跑出來的。”


    寧徽玉揚眉,輕叩小徒弟的腦袋。“外麵人多嘴雜,以後莫要輕易出來知道麽?”


    他說此話時,把小徒弟攬入臂彎,餘光瞥見杏花林外噪雜人潮,眸光淡了幾分。


    “阿離隻在這裏幫他們賣花,沒出淩雲山喔。”小丫頭信誓旦旦的保證。


    寧徽玉沒再開口,抱起薑離迴莊。


    這些年,每到二月份,莊外三教九流什麽樣的人都有,離兒跟著學了些不好的習慣,這讓他有些不悅。


    薑離感覺到師父不高興,吐了吐舌,乖乖的沒說話。


    “《方技》和《脈經》背完了嗎?”


    “……”


    “為師離莊前讓追影教了你一套寒霜劍,練到第幾層了?”


    “……”


    懷裏嘰嘰喳喳的小徒弟悄無聲息,寧徽玉心下微微歎氣。


    三年前,離兒天賦令人驚歎,彼時她雖年幼頑劣,卻也比他當年學東西快了數倍不止。然而自三年前開始,如今離兒已十歲,天賦卻遠不如幼年,不說比他當年,就是在同齡孩子中也相形見絀。


    “師父……”薑離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師父的衣袖。“阿離會好好學的。”


    她眸光璨潤,隱藏在寧徽玉墨緞青絲中,纖長濃翹長睫如蝶翼,安靜的伏在他臂彎。


    寧徽玉輕撫她暗黃的發絲,不忍苛責。


    也許是自己要求太高。


    離兒所中枯顏無解,待她出嫁自然解除,也因中了此毒的緣故,她比同齡孩子瘦小,今日離兒滿十歲,卻隻有八九歲的身量。


    他不知枯顏是否在製約她的成長。


    “師父,他們都是來看病的。”


    寧徽玉身形如電,在人群中掠過,旁人隻能感覺到一股清風拂過。


    路過道旁髒亂的草棚時,薑離手中錢袋擲出,準確的落到五丈之外一名少年的灰褂中。


    灰衣小乞丐一驚,卻沒有立刻拿起,挪了挪身子遮住錢袋子,繼續打盹兒。


    薑離出手迅速,避開了寧徽玉的視線,隨即又若無其事的縮迴師父懷裏。


    從嫻熟度看,她做這事不止一兩次了。


    剛剛那一擲的力道,準確度控製的極好。


    寧徽玉腳步沒有一絲停頓,纖長的指尖微微攏了攏懷裏的孩子,目光幽深,隻作不知。


    “主子。”


    寧徽玉避開人群迴莊,追影第一時間發現他。


    他看到主子懷裏章魚似的薑離時,目光有一瞬愕然,寧徽玉微微歎氣。


    薑離爪子晃晃,笑眯眯的朝追影打招唿,大白牙都快咧到耳後。“追影小酥餅早上好!吃飯了嗎?”


    追影:“……”


    “又頑皮。”寧徽玉點了點薑離的額頭,抱著她迴房。


    他一年之中隻有一兩月時間住在山莊,房間裝設簡單,梨木條案後有一排烏木書架,書架上整齊擺放著各類年代久遠的醫書與兵法,房內沒有桌子,隻有一張簡易木榻。


    他抱著薑離進去時,莊子內的下屬都自覺避開。


    走進屋,房內有清冽梅香襲麵,條案上放置著一隻高頸白瓷花瓶,純淨不染一絲雜色的雪白,瓶身釉質清透如水,斜插一株亭亭玉立的嫩黃花蕊臘梅,晨光下,花蕊上晨露晶瑩如珠,簡單的房室生出勃勃生機。


    寧徽玉微愕,唇角微抿成線。


    薑離從他懷裏下來,雙手反剪背後,滿屋子轉了一圈,湊到梅花上,笑嘻嘻的歪首瞧他。“嗯,好香喔!”


    寧徽玉不語,淩雲山腳杜鵑含苞待放,梅花早已凋謝,要采新鮮的臘梅需上山,在雪線附近才能找到。


    這孩子……


    “過來。”他朝薑離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


    “嗯?”薑離一溜煙跑過來,仰著脖子希冀的瞅著他,明眸亮若繁星。


    “下次不許上山采花了知道嗎?”他白皙的中指點了一下薑離的腦門。


    “喔。”薑離摸了摸被點中的額頭,撇了撇嘴。


    寧徽玉微歎,知道她沒聽進去。“師父不喜歡梅花。”


    “嗯?”薑離黑眸一瞪。“師父喜歡什麽花?阿離摘給師父。”


    寧徽玉彎腰將她攬到懷裏,輕笑。“師父喜歡芍藥,扶支國聖都盛產芍藥,有花都之稱,將來離兒會看到。”


    他言及此,淡色瞳仁倒映著徒弟小小的身影,波光詭譎。


    “芍藥……”薑離從未出過淩雲山,隻在醫經中知道芍藥的藥用價值。“師父為什麽不喜歡牡丹?書上說,芍藥是花中之相,排列牡丹之後。”


    寧徽玉低笑。“世間萬物各有各的好,何來排位前後之分?”


    薑離似懂非懂,寧徽玉也不催她,瞳眸暗影浮動,春風過窗入室拂起雪白衣袂,他但笑不語。


    芍藥,還有一個別稱,他沒有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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