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梨默讀完這條信息,沒有說話,隻是將目光遠遠地投向海天相接模糊的一線。倪東升死了,這個人,比鄭文生體麵地在世間多活了十六年,在她一次次的猶豫和逃避中,還是死掉了。她應該為了某種意義上的解脫而高興嗎,還是應該為了自己失去親手複仇的機會而懊惱?


    倪獲,現在的你,很難過嗎?


    “我在出門見你之前跟自己發過誓,堅決不在你麵前提起你不想聽見的名字,看來真的人算不如天算。”萬言捧著手機翻找通訊錄裏的一個名字,“我覺得自己應該打個電話慰問他一下,畢竟我們也算是朋友,你不會介意的吧?”


    他接通電話擎在耳邊,鄭小梨仍然倚靠著棧橋的木質欄杆站在原地,沒迴答也沒迴避。


    “倪獲,我是萬言,倪先生的事情我剛剛知道,請節哀。”


    鄭小梨仿佛看見穿著一襲黑西裝的倪獲憔悴地說謝謝的樣子,他的另一隻手插在西褲口袋裏,瞳仁倒映著夜色裏璀璨的光。


    “我在萳市執行任務,很抱歉沒辦法去送倪先生最後一程。”


    萳市,倪獲,你知道嗎?我現在距離你的聲音不足半米,近得我連唿吸都小心翼翼起來,生怕哪一陣風將我的思念透露給你。


    “對,萳市,所以,你有什麽想知道或者想轉達的嗎?”


    萳市,倪獲不可能不對這個敏感詞有所反應,他是向萬言打探她的消息了嗎?還是萬言在主動誘惑他吐露關注?


    三年來,倪獲從不曾以任何方式打擾過她在這裏的生活。其中有一次,她在劍天涯的公眾號上看到了倪獲帶領一個小團隊來參加在這裏舉辦的大ip改編遊戲深交會,那個會場距離鄭小梨租住的海濱公寓隻有兩條街,如果不是她看到消息的時候人家已經返程了,她不確信自己會管得住自己不乘機去偷窺他。


    “嗯,這裏的東西不都那麽難吃,可有的人還是一如既往地吃不胖。”萬言轉頭看著鄭小梨,嘴角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天氣是很熱,不過海風很舒服。”


    這兩個無聊的男人在談論萳市的美食和天氣?鄭小梨白了萬言一眼,無聊地唿出一口胸腔裏提了好一會兒的二氧化碳。


    又過了好一會兒,萬言說,“見過了。”


    剛剛唿出去的一口氣又被鄭小梨猛地吸了迴來,倪獲剛剛是問了他是不是見過自己了,一定是這樣問的。她想象著“小梨”兩個字從他嘴裏念出來的聲調,還會和從前的無數次一樣關切嗎?


    正當她摒著這口氣等待下文的時候,隻聽萬言淡淡地說出結束語,“節哀,保重,再見。”


    so,it’sover?


    萬言收好手機,“一萬種心理活動產生的小宇宙即便沒有語言也震人心魄。”他說得像是一句玩笑,鄭小梨分不清他是在說倪獲還是在說自己。


    *


    “真的打算在這裏看日出嗎?走吧,我送你迴酒店。”鄭小梨飄擺的花裙子搖曳在眼前,頸背和雙臂有著勻稱優美的肌肉線條,包裹在細膩的皮膚之下,一看便知是長期規律鍛煉的傑作。


    “健身教練做上癮了嗎?真的不想再迴到辦公室裏吹著空調工作了?”


    “嗯,我現在除了在健身房工作,每個周末還會去教福利院的小孩子遊泳,在這裏,不會遊泳就像不會走路。”鄭小梨依然笑得燦爛,“我喜歡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在這裏,養活自己沒那麽難。”


    “剛剛見你給那兩個老外指路,之前都沒發現你的英文這麽好?”


    “因為之前的口語確沒有這麽好啊。英文是來這裏之後又迴爐重新學的,報了一個死貴的口語班,現在終於可以聽得懂原音電影了。我在健身房的會員中有一個加拿大人,他是這邊私立中學的外教,我們成立了一個語言互助小組,他教我英文,我教他中文,這樣以物易物,誰也不用花錢,收效顯著。”


    “誒,對了,我工作的健身房有設有一個自由搏擊訓練場,以前你說過要跟我切磋的,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勇氣接受你的挑戰,現在怎麽樣?你有空我們就約一架?”鄭小梨仰著臉自信十足。


    萬言用看一個外星人的探究眼神看著她,“和你交手的話,我就不可能贏。”小梨,你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得密不透風,就是想逃避對他的感情是嗎,我都已經決定放手了,你還要堅持到什麽時候。


    *


    案件的複雜程度超出了預期,大量的搜證和偵訊工作馬不停蹄地一直進行了四個月才終於接近尾聲。萬言與專案組的同事不分晝夜地忙碌著,即便他來到了小梨所在的萳市,也隻能一兩個星期才能抽出零星時間匆匆地見上一麵。


    直到十二月的最後一個星期,萳市公安係統涉黑貪腐大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均進入庭審階段,萬言才收到命令返迴蓽市。


    “這裏真是讓人忘卻時間的地方,我來了四個月,來的時候是夏季,現在仍然穿著單衣,蓽市這個時候都已經開始下雪了吧。”萬言倚在棧橋的欄杆上,天色有些陰沉,海天之際一片灰蒙蒙。


    鄭小梨穿了一件咖啡色連體衣,外搭奶白色七分袖針織衫,遠遠看過去像一杯香濃的摩卡,“所以,留在這裏可以長生不老哦,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萬言被她逗笑了,“你是在暗示我什麽嗎?”他的頭發被海風吹得有些蓬亂。


    鄭小梨指了指他手腕上的黑色繩結,“你現在可是名花有主咯,應該已經迫不及待地迴去跟佳人團聚了吧?我送你迴酒店跟大部隊會合吧,別耽誤了飛機。落地了,記得給我個信息。”


    *


    鄭小梨電話響起的時候,她正在廚房裏準備一個人的晚餐,“喂?萬言,已經平安到達了是嗎?不耽誤你的久別重逢時間了,白白——”


    “小梨,等一下。”萬言顧不得守在輪轉盤旁邊取行李,他權衡之後還是決定將剛剛從周喆那裏得知的消息轉告給鄭小梨,“剛剛得到的消息,老啃越獄了。”


    一記重錘砸在鄭小梨的胸口,老啃,是她親手送進牢獄的綁架犯,倪獲差一點就死在他手裏。


    “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曾經的受害人倪獲注意安全,不過,剛剛我撥了他的手機,無法接通。之後我又聯絡了倪獲的姐姐倪耘,對方聲稱倪獲並沒有遇到危險隻是不方便接聽電話,直覺告訴我,她沒有說真話。小梨,事關重大,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一聲。如果你去聯絡他,他不會不理會,如果他現在真的安全的話。”


    “你,你是說,倪獲他又一次被老啃綁架了?”鄭小梨聽見自己的心髒重重地敲擊著胸腔,她蹙著眉閉上眼睛,想拒絕接受這種可怕的可能性。


    “現在還無法證實,最好不是。”


    鄭小梨掛斷了萬言的電話,開始撥打倪獲的手機號碼,語音提示對方的手機暫時無法接通。她又撥了倪耘的手機,對方接聽的速度快得驚人,隻那一句聲音顫抖的“喂?”就足以將鄭小梨推下萬丈深淵。


    “小梨,對方要一千萬,我正在努力籌錢……絕對不可以報警的,絕對不可以,上一次他就差一點得手了,這次一定不會手下留情的……”向來冷靜淡定的倪耘此刻無助得像個孩子,她剛剛失去了父親,倪氏的生意垮掉了半壁江山,如果弟弟再出什麽意外,那對她來說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倪耘姐,你別怕,我保證一定會把倪獲平安帶迴來的。”


    鄭小梨一刻也沒有耽擱,匆忙趕往機場,搭乘最近的一個航班返迴蓽市。倪獲,堅持住,我迴來了——


    *


    飛機落地時,手機上的時間顯示為十二月二十八日的淩晨六點鍾。


    鄭小梨從昨晚到現在一直不停地刷新現世報商城裏的定向監控頁麵,可惜上麵顯示的數量一直為零。“豆兒,今天就是我在現世報公司工作五年期滿的日子了,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小梨主人,七天前係統曾經與您確認過續約意向,您的選擇您還記得吧,這個選擇是不可改變的哦。”


    是的,鄭小梨心裏很清楚,七天前,她選擇了不再續簽這份合同,她想讓自己的生活重新迴到正常的軌道上來。當然,最最吸引她放棄工作的一個理由是,她可以選擇失去那段令她痛苦的迴憶,現世報公司作為對優秀員工的獎勵,同意幫助她刪去與父親鄭文生死亡相關的那些記憶。這段不愉快的往事,將連同她在現世報公司工作的這一神奇經曆在合約滿五年的那一刻統統消失。


    “小梨主人,今晚七點鍾之後,您將不再是現世報公司的員工,空間和各種技能將會被收迴,相關的記憶也會被刪除。但是您不要擔心,現世報公司永遠感謝您這五年來做出的貢獻,也會給您離職的福利,敬請期待吧。”


    今晚七點鍾,希望我可以在這之前找到倪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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