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兒?”鄭小梨按住狂跳的太陽穴輕輕揉著,疼痛在她腦海裏一波一波襲來,比剛剛夢裏的海麵還要洶湧。


    倪獲扶著自己的左腿僵硬地朝後挪了挪,挺著脊背靠在床頭上唿出一口氣,酸麻的疼痛讓他抿緊了嘴唇,“你自己來的地方自己不記得了?”


    如潮的音樂聲清晰起來,斷片的記憶逐漸迴歸腦海,她下意識低頭看自己的衣服,真難看,頭發也一定亂得嚇人,狼狽至極。可令人懊惱的是,倪獲還是那麽英俊整齊,連鞋帶都係得一絲不苟。還有他那一臉欠揍的笑容,自己現在真的有那麽好笑嗎?


    鄭小梨抓起背包背上,將腳伸進床邊擺放整齊的一雙運動鞋裏,站起身抬腿就走。


    “喂!”,倪獲拖著一條正在異時空不斷膨脹收縮的腿站起身追她,剛邁出第一步就踩到棉花上引爆了血管裏的不定時炸彈,將他炸了個人仰馬翻。


    她掀開門,轉身看見結結實實摔在地上的倪獲,腳步一滯,右腳尖調轉了一百八十度,隨即又狠狠心轉了迴去大步走開了。


    酒吧一角穹頂上的十二星座時鍾異常抽象,鄭小梨還是辨認出了時間,已經瀕臨打烊了,居然還有這麽多夜貓子在群魔亂舞,最後的瘋狂嗎?自己怎麽會莫名其妙地被王大木拐騙來這種地方?


    她推開門鑽進奧熱的夜風裏,門外一片寂靜,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身後店門開合的聲音,倪獲一瘸一拐地追了出來,手裏提著黑色西裝上衣,接過侍應生遞過來的車鑰匙,“太晚了,我送你迴家,不許說不!”從神情到語氣都很強硬,他把西裝遞給她,“在這裏等我。”


    鄭小梨看著他走去停車場的蹣跚腳步心裏一緊,少有乖順地抱著他的衣服駐足等在原地,衣服上有他的味道,她禁不住誘惑捧在胸前低下頭深深地嗅了一口。


    陌生的鮮紅馬自達,鄭小梨愣了一下,直到倪獲又行動不便地下了車,繞過車頭幫她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她一隻腳邁進去,隨即又驚得撤了出來。


    “同事的車。”他無奈地挑了挑眉。


    鄭小梨遲疑了一下才坐進去,女同事咯?滿滿的少女心,雌性激素濃鬱得讓人嫉妒。


    “你的腿……好點兒了嗎?”


    “不是右腿,不影響開車。”


    “才五個小時而已。”


    倪獲轉過臉看著她,“再久一點,可能就缺血壞死了,然後你會對我負責嗎?”


    鄭小梨撇撇嘴,沒有答話。她也不想他再開口,於是按開了車裏的音響,“來~~啊~~快活啊~~~”她大力將音量扭至0點,之後才從容地找到停止鍵關掉音樂。


    這是什麽樣的女同事啊,她的臉一路紅到耳根,還好這一幕司機先生沒有什麽反應,隻是很專注地開車。


    車子平緩地停在樓門口,倪獲解開安全帶繞過來替她開車門,步態總算恢複了正常。“上去吧,送你到門口我就走。”


    他倆一前一後走在陰暗的樓梯間,經過上一次壁咚的位置,鄭小梨覺得自己的心跳踩空了一拍,不過這一迴什麽都沒有發生,他老老實實地落後她兩個台階,雙手安分地插在褲袋裏,最終腳步停在二樓的最後一級台階上。


    鄭小梨掏出鑰匙打開門,一個大活人就戳在她門口,難道是在等她請他進去坐坐,想都別想。倪獲抬了抬手,示意她進去鎖上門,聽到門鎖哢噠一響,他才緩緩轉身下了樓。


    她站在窗邊,看著火紅的馬自達緩緩倒退,擠出擁擠的小路滑進濃稠的黑夜裏,內心一陣悵然。他真的不會再死皮賴臉糾纏她了,不再執著於愛與不愛的問題,一切都發乎情、止乎禮,她覺得自己難以適應。


    *


    “為什麽要抵押你的別墅?倪氏的資金鏈斷了,所有的股東裏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倪獲站在倪耘的辦公桌前,麵對著窗外濃重的霧霾歎了口氣,“不行的話,可以試著關掉兩三家負盈利的店麵,之前我們攤子鋪得太大了,目前的高端餐飲市場容量驟減,困難時期,斷尾求生,我知道你有最終的決定權,但我的建議無比中肯。”


    “你終於想清楚決定操心倪氏的事情了?”倪耘苦笑了一下。


    “我不是操心倪氏的事情,倪氏有你在不需要別人操心,我操心的是你的事情。你們明年的婚禮,不打算在那棟別墅舉行?還有,你經營的是一家有限責任公司,沒必要用你的個人財產這麽拚的,女孩子都不懂得給自己留嫁妝的嗎?”


    “看來你是個對公司前景沒什麽信心的股東,怎麽就知道我的別墅撐不到明年?不管怎樣,供應商的錢我們不能不結,先熬過這一波再看看。如果你從前也關心倪氏,就知道我的別墅也不是第一次抵押出去了。”


    “精減店麵的事情,你考慮下。”倪獲了解倪耘的脾氣,他可以給出建議,但倪氏的舵握在她的手裏,他並不打算替她決定方向。


    “下個月,爸媽的結婚紀念日,你別忘了準備禮物。”


    倪獲嗤笑一聲,“可能我把那個小明星紮上紅絲帶打包快遞到醫院裏去,爸的心情會好一點吧?你說他花在那些女人身上的錢是不是夠幫倪氏度過這次危機的了,這樣的婚姻有什麽值得紀念的?”


    “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每對夫妻都有自己的相處方式,你可以不理解,但畢竟那是咱們的父母。”倪耘走到窗邊跟他並肩站著,“爸爸的情況不太好,我不想他看著倪氏這樣衰落下去,這可能是我在經營上做出的最差勁的策略,後果我自己來擔。如果不是很忙,你盡量抽時間去看看他。”


    “那五十萬,我會轉到你的賬戶上。”


    倪耘吃驚地轉過臉來,“爸爸告訴你了?”


    “彼此都不光彩的事情,他怎麽可能主動告訴我。”倪獲抿了抿雙唇,“是小梨告訴我的,這樣也好,本來我們欠她的也不止這麽多。”


    “讓人看不透的女孩兒……倪獲,也許再過個幾年你就會明白,越是好的感情就是越簡單的。像那種跌宕起伏、大起大落的恩怨情仇是不適合肉體凡胎的,誰的心也經不起考驗。”


    “可以告訴我,這是誰的主意嗎?我不相信她會主動找你們要錢……”


    “爸爸也是為你好——”倪耘推開窗,點了一支煙,“感情呢,不像是被煙頭燙破了洞的心愛襯衫,你買件一模一樣的來就能繼續穿得跟從前一樣,那些傷痕,可是彼此一輩子都會記得的,肉中刺,捂不爛也拔不掉……”


    倪獲緩緩地點了點頭,眼裏滿是傷痛過後的荒蕪。他拈過姐姐手裏的煙定定地看著,然後抬起左臂將煙頭朝著襯衫上燙了下去,燃燒的煙頭帶著七八百攝氏度的中心溫度很輕易地穿透了棉質織物,接著衝破表皮燒穿了真皮層,直達皮下組織。


    “你瘋啦!”倪耘衝上來拍掉弟弟手上的煙頭,跺著高跟鞋狠狠踩熄,“拿冰水來!小靜,拿冰水過來,讓司機把車開到樓下等——”


    “你們都覺得小梨就是我一件心愛的襯衫,你們輕易就可以燙破她,以為我再換一件就沒事了是嗎?”倪獲壓抑著心中翻湧的憤怒看著他一直尊敬的姐姐,“現在知道你們燙破的是什麽了嗎?”


    倪耘心疼地皺著眉頭,小心地挽起倪獲的襯衫袖子,將裹了冰塊的毛巾輕輕覆在燙傷處壓著,“走,去醫院。”


    “我自己去就行了,”倪獲接過毛巾自己按著,邁步就往門外走,看著倪耘慌張地拎起手包追上來,他冷冷地重複了一遍,“我自己去就行了!”


    穿過走廊,倪獲將冰塊和毛巾一股腦丟進垃圾桶裏,按開電梯下樓去了。去他的醫院,見鬼去吧——


    *


    “你是說這個嗎?”鄭小梨指著櫥窗裏一個小小的墨藍色瓶子好奇地問,“去疤痕的效果真的很好?你有沒有在萬言的手上試過?”


    江蓉白了她一眼,“他那個太嚴重了,就好像是用橡皮擦去擦斑馬線,喂!雖然我對護膚品彩妝什麽的不太在行,但去疤痕的絕對門兒清!我們做這行的,誰身上沒個傷疤,男的就算了,還能當做勇士的勳章,女生勳章多了絕對是災難。”


    她抬起左臂指了手腕內側的一道淡白色疤痕給鄭小梨看,“怎麽樣,堅持塗了兩瓶,幾乎看不出來的吧?”


    鄭小梨不說話,隻是睜大眼睛看著她,這個位置的線形傷疤很容易引人聯想哦。


    “想什麽呢!我當然沒有割腕自殺過,這個是剛入職不久追一個小偷被他刀片給劃傷的,要不是容易引起誤會我也不會開啟自己研究除疤的曆程。”小江警官白了鄭小梨第二眼,“連你這個情敵我都能掏心掏肺地給出中肯意見,你看我哪兒像心眼兒小到會尋短見的人啊。”


    “這個很貴誒,十毫升而已,就要七百多塊?”鄭小梨咋舌。


    “但是有效果嘛,貴得值得啊。”江蓉眼珠一轉,“老實交代,你該不是真的打算用橡皮擦去擦斑馬線吧,那我算算啊,嗯,保守估計得塗個兩三年,一升左右差不多吧,不過效果可能僅限於退了色的舊照片,你不能期望太高。”


    “你覺得你喜歡萬言,會介意他手上的疤痕嗎?”


    “不會啊,我隻是介意那個疤痕是為你弄的!”


    “所以啊,我幹嘛要花錢給他的手祛疤,喜歡他的人又不介意。”


    “那你買這個幹嘛?”


    “橡皮擦嘛,當然是去改正錯誤的,把寫錯了痕跡抹掉。”鄭小梨衝她神秘一笑,轉頭對售貨小姐說,“麻煩我要一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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