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約好下午三點在鄭小梨家附近的路口碰麵,一同搭倪獲的車迴蓽市。


    本來倪獲還想拉著鄭小梨這個浠縣土著當個免費導遊,小梨滿含深情地對倪獲說,“公子,這裏包您蒙著眼睛都走不丟,不想喝野風的話也就這一條大路上可以看景,中午帶著溫姑娘去嚐嚐水庫魚,小天兒一聊三點很快就到了,記得別忘了時間晾我一個人擱路口傻等。”


    小梨姑娘說罷揚長而去,留下倪獲一個人麵對眼前這位溫柔一刀,他頓時覺得剛剛吃多了,有點兒胃疼。


    “昨晚……謝謝你。”


    小嗓音含糖量太高,倪獲下意識地伸出食指在耳朵眼兒裏轉了轉,太齁了,耳膜有點兒受不了。什麽……玩意?昨晚?謝我?聽著怎麽有點兒曖昧呢?哦……


    簡單信息在倪獲的超長反射弧上飆了好幾圈才抵達大腦皮層,“那個,你應該謝她,我沒出什麽力。”手指方向那個黑色小背影已經遠得有些飄忽,像個武功卓絕的俠客獨行於蒼茫人海。


    “她是你女朋友?”溫且柔的大眼睛撲索撲索眨巴了兩下,長睫毛扇起的風幾乎都吹到了倪獲的臉上。這一排濃密卷翹可是純天然的,不像徐曼菲那種用極致纖長睫毛膏連拉帶拽搗鼓出來的,仔細看總擔心她迷眼睛。


    倪獲不自在地幹咳了一聲,咧嘴一笑,“不算。”


    這個答案溫且柔聽起來不太欣慰,‘不算’和‘不是’還是兩層含義,‘不是’就是不是,‘不算’雖然也是不是,但總有一點包藏禍心在裏麵,保不齊其中哪個就在賣著力氣朝‘是’的方向上走著,終有一天可能就變成了‘算是’。


    *


    鄭小梨在迴去的路上買了一些點心和水果,外加一套駝絨保暖衣褲,歡快地朝著萬奶奶家的方向走去。


    早年鄭家的房子就在萬奶奶家前頭,臨著主路,後來鄭父意外身亡,母親帶著兩姐妹改嫁,鄭家的老房子租給了最早一批來浠縣開辦農家樂的商戶,現在早已改建得沒有了舊年的模樣。鄭小梨隻淡淡地望了一眼就繞過做作的紅漆碧瓦,轉到萬奶奶家的玄漆大門前。


    來應門的是一位年輕男子,鄭小梨一愣,仔細看看仍是認不出來人。


    萬奶奶一輩子孤苦,不曾嫁人,隻收養了一個女兒萬如意,這女兒大了就嫁到了外地。前些年,萬奶奶被接去和女兒女婿一家同住,後來老人不知是惦念著落葉歸根還是別的什麽緣由,一個人搬迴來重新過起了獨居生活。


    “我是以前住在萬奶奶家前院的鄰居,放假了,迴來看看她。”鄭小梨跟眼前這位麵相很端正的年輕人交代來意,男子看上去不算太高,但身形挺拔,加上敦厚的五官,給人一種正氣凜然的感覺。


    “那你就是鄭小梨吧?我聽我姥姥提起你過。”男子接過鄭小梨手中的東西,引著她朝正屋走去,“我叫萬言。姥姥,有人來看你了。”


    原來是萬奶奶的外孫子,居然也姓萬。


    “小梨,過來坐。”萬奶奶這兩年的頭發白得越發快速,滿頭隻餘一層淡淡的黛青底色,仿佛覆了薄雪的山峰。她的手指枯瘦彎曲,鬆懈的皮膚像起了靜電的腈綸織物附在骨節上,這手握著鄭小梨的手輕輕撫摸時,卻讓她格外地安心溫暖。


    小時候她在夢中醒來,親人們都不在身邊,就是萬奶奶的這雙手輕輕地有節奏地撫摸著她的小手,讓她安心地續上困意重新入眠。


    “工作還順心嗎?”萬奶奶笑眯眯的,也不一定要她迴答就繼續說,“萬言今年也畢業了,分到蓽市那個什麽分的公安局工作,聽說蓽市房子貴得很啊,以後沒個房子看哪家姑娘肯要你。”


    “姥姥,您這扯得是哪兒跟哪兒啊!”萬言轉過臉對鄭小梨說,“是蓽市二分局,在蓽市東北方向。”


    鄭小梨點點頭,“我知道那,我之前上班的地方就在那附近。”


    陪著老人家東拉西扯了一頭晌,鄭小梨起身告辭。


    “你這丫頭,來我這裏還能不吃飯就走麽?中午就留下吃飯!”


    “奶奶,我真有事兒,下午還要迴蓽市,下迴過來一定天天來蹭飯吃。”


    “萬言也下午要走,正好吃了飯你們一起。給你媽撥個電話,我跟她說。”


    鄭小梨拗不過,隻好留下來吃飯,席間聽萬言說以為元旦這天容易買票,所以打算下午直接去長途車站買票迴去。


    “正好我有朋友開車迴去,多你一個不多,就跟我們一起吧。”


    “如果不麻煩的話,那好!”萬言是個爽快人,鄭小梨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這頭一眼看到那頭的直腸子比起九曲十八彎的玲瓏心思要舒服多了。


    倆人正嘮著,忽然就覺得長輩們看他們的眼神兒有點別的什麽含義,一時間竟尷尬地噤聲了。


    *


    倪獲帶著溫且柔準時在約好的地方等,他沒想到鄭小梨的行李裏還包括一個活物。


    萬言一本正經地掛著微笑同倪獲握手,“你好,我叫萬言,給你添麻煩了。”活脫脫一副警察不得已擾民的謙遜態度,倪獲很看不好他這張五官端正的臉,鼻子眼睛都是‘別人家孩子’的表情。


    “也……不太麻煩。”四指同萬言的掌心一觸即撤,大拇指冷冷地作壁上觀,絲毫沒有誠意。


    “……”這車蹭得有些尷尬,萬言朝鄭小梨擠出一個有些不自然的笑容。


    鄭小梨不客氣地打開後門招唿萬言,“上車。”隨即自己坐到了萬言身邊。溫且柔也很自然地坐到副駕駛位。三位乘客都安靜舒適地係好安全帶等待司機點火起車。


    隻有司機一個人找不到位置似的渾身不自在,一會兒搗鼓行車記錄儀,一會兒又空掃了幾下雨刷,一番不明所以的準備動作之後,車子可算是啟動了。


    “你們局裏的工作很忙嗎?過節也要趕迴去?”鄭小梨輕聲跟萬言閑聊。


    “嗯,也不總這樣,最近有個棘手的案子,上頭催得緊。”萬言說得含糊,想必是為著案情保密不便多談,鄭小梨也索性不做多問。


    “你是警察?”前麵那位頭上豎著天線的司機插話了。提到‘警察’倆字兒,倪獲覺得身旁的溫且柔打了個冷戰,有些掩飾什麽似的趕忙翻出手機搗鼓起來。


    就在這會兒,鄭小梨的手機響了起來,來電號碼對應的存儲名稱是“老兩口小戶型朝陽——曾阿姨”。這是一位她之前的客戶,和“懷孕小夫妻一或二居——劉先生”一樣,也是導致她被公司末位淘汰的失敗案例之一。


    曾阿姨和老伴兒原本看上了那個小區裏的一個南向一居室,第二次看房的時候連定金都備好了,鄭小梨主動告知次年規劃建設的地鐵17號線就從小區西側經過,這讓常年患有輕度神經衰弱的曾阿姨立即打消了在這購房的念頭,那一天到晚轟隆隆的運行噪音她可是無法承受。


    “曾阿姨您好。”


    “姑娘你還記得我啊,嗬嗬。”老人家聽起來心情不錯,“是我,上次麻煩你那麽長時間,最後也沒買成,多虧你跟我們實話實說,這年頭像你這樣心眼兒實誠的孩子可不多了。”


    老人家的通病,說正事兒之前總是要東拉西扯一番,這邊跟鄭小梨七八不著地寒暄了好一陣,終於才進入正題。“鄭姑娘,這迴找你還是買房的事兒,我一個侄女兒聽說你們那個樓盤很感興趣,離她單位近,挨著地鐵交通方便,他們小年輕的也不怕有點噪音,想看看兩居室。”


    “曾阿姨,我已經不在那裏工作了,這樣吧,我給您介紹一個以前的同事,她人很好,直接聯係她就行,等下我把她的聯係方式發給您。”


    “這樣啊……那好吧。”老人家顯得有些遺憾。其實鄭小梨也有些遺憾,她的誠信經營之前一直在撒本錢,剛開始要見迴報,自己卻已經被趕出那片土地無權收割勝利果實了。


    “你最近剛換工作?”萬言不經意地隨口一問,前麵司機頭頂那根無形的天線立即點頭哈腰地彎了過來。


    “是,所以大過節急著迴去表現。新工作挺好的,多勞多得,有耕耘就有收獲。”後半句加了重音,是說給某人聽的,不勞而獲的家夥可不要太囂張。


    許是司機嫌棄乘客太聒噪,於是開了更聒噪的音樂以毒攻毒,車廂裏瞬間彌漫起嘻哈饒舌風,氣氛無比怪異。萬言十分不適應這種曲風,一聽這個就不敢開口說話,生怕一不小心就咬到自己的舌頭,乖乖地扭過頭去看風景。


    鄭小梨則百無禁忌地靠在椅背上掛了個恬淡的表情不知是真是假地瞌睡了過去,直到一個半小時後車子駛入蓽南收費站才轉醒過來。


    “麻煩在南五環給我放下就行,我先去那邊辦點事兒。”萬言這顆每分鍾平穩跳動六十下的堅強心髒被嘟嘟囔囔的洋經文折磨得不輕,再聽下去他跳車的心都有了。


    “沒問題!”


    車子吱嘎一下停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涼站牌附近,那站牌上隻顯示了一條公交車線路,發車間隔未知。鄭小梨和溫且柔不無擔憂地看著萬言歡脫靈活地跳下車朝他們揮手。


    車門一關,魔音靜止,萬言的元神歸位,長籲了一口氣。


    倪獲這邊車子還沒開出萬言的視線,音樂就哢噠噠被擰到了靜音,“你去哪兒?我給你送到地兒。”


    溫且柔軟軟糯糯地迴答,“金棕櫚,在東三環那兒,我坐地鐵迴去也可以,這附近好像就有地鐵站。”


    “沒啥事兒,給你直接送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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