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北風卷起輕浮的積雪,一層一層鋪墊,覆蓋雌虎的腳印。


    前進的愈久,殘存的血腥味就越稀薄,孟焦低著頭,一邊尋找母親的腳印,一邊嗅著氣味兒,判斷著方向。


    北極星這一趟出行的路程遠比孟焦想象的要遠,一來一迴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走的越遠,腳印就越難辨認。


    孟焦必須得辨別方向,不然很可能與母虎受傷之處失之交臂,正因如此,它的速度一直快不起來。


    入夜,不少休息了一整天的動物都開始活動了,超凡聽力的視界中,不時有波紋閃爍,馬鹿,麅子,雪兔,隱藏在黑暗中,悄悄覓食。


    若是平時,孟焦早就循聲而去,展開狩獵了,今日有要事在身,時間緊迫,它無暇顧及。


    悶頭尋找漿果,食物根莖的動物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避開了一場殺身之禍,白撿了一條性命。


    孟焦一路摸索,不知不覺,已是三個小時過去。


    它的腦海中畫著一幅地圖,從山穀出發,偏向南方,勾勒一條斜線,一直到底,便是移動軌跡。


    越是向南,地勢越低,凹凸不平的溝壑也就越多,高大的冷杉和落葉鬆數量逐漸下降,相對較細的白樺冒了出來。


    孟焦的複仇之旅,越發艱辛。


    離開貧瘠的平坦土地,土溝旁邊,大量灌木和厚實的落葉將積雪頂起,使其無法凝固成塊,被風一吹,全都散了。


    之前連貫成線的母虎腳印變成了一塊一塊,零星分布的小型線索,毫無疑問,這會大大增加追蹤的難度。


    行至此處,孟焦幾乎嗅不到母親身上的氣味兒了,其它動物留下的糞便和尿液帶來的氣味倒多了起來,尤其是遠東豹和狼。


    藝高人膽大,孟焦不將那些野獸放在眼裏,稍稍提高警惕,繼續前行。


    密林遠處,不時有幽綠的獸目一閃而過,那是狼群,高大的樹木上方,遠東豹忍受寒風,耐心等待獵物的到來。


    半大雄虎大搖大擺的從樹下走過,黑暗中,遠東豹齜牙咧嘴,斟酌雙方實力,最終沒敢動手,任由孟焦離去。


    白樺樹的密度越來越高,漸漸取代了粗壯的落葉鬆,地麵上,落葉愈發厚重,雌虎的腳印愈發不可辨認,血腥味兒卻更加濃烈了。


    一股屬於同類的信息素湧入孟焦鼻孔,舔了舔嘴角,它貓下了身子,狩獵,開始了。


    基本可以確定,母親就是在白樺林與其它虎產生搏鬥的,孟焦豎起雙耳,眼觀六路,放緩步伐,不肯遺漏任何一點細節。


    柔軟的肉墊踩在落葉上,積雪被按壓,與落葉摩擦,發出微小的聲響,不知不覺間,孟焦已經進入白樺林區近兩個小時。


    襲擊北極星的那頭雌虎同樣受了傷,但它並未遠離,始終在此處遊蕩,穿過灌木時,身上的血跡和毛發不免被樹枝掛下。


    孟焦東走西走,依靠這些氣味兒判斷著同類的方位。


    在它的腦海中有一副地圖,孟焦每發現一處線索,便將線索的具體方位標記在腦海的地圖中,形成一條清晰的路徑。


    一處兩處線索,指引的方向可能非常模糊,基本隻能靠蒙,但這些線索一旦多起來,發揮的效果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一個明確的移動趨向出現在孟焦腦海中,它興奮的加快了步伐,敏銳的目光在粗粗細細的樹幹中,枝葉間掃來掃去,捕捉著斑斕的花色。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半宿的追蹤,孟焦終於尋到了“仇家”。


    一頭成年雌性東北虎,身體較為瘦弱,淡黃的皮毛上掛著道道傷疤,此刻正倚靠在一條淺溝壑中舔舐傷口,為自己止血。


    看它的神態,分外疲倦,想來受傷亦是不輕。


    偷襲一頭比自己強壯的雌虎,這頭東北虎同樣抱有不小的壓力,盡管它足夠沉著,足夠冷靜,搶占先機,這場戰鬥還是以失敗告終。


    這早在它的意料之中,同類之間的搏殺,除去某些天才“格鬥家”,其它虎的技巧幾乎一致,取勝的要訣,主要看體型,還有戰鬥意誌。


    怯懦的一方,即使體型稍占優勢,也不一定能夠取勝。


    瘦小的一方,即使先手出擊,若不能直接殺死對手,或者立即取得壓倒性的優勢,盛勢也會逐漸被對手強悍的耐力和體能消耗掉。


    鋌而走險,之所以有個險字,就是因為危險遠大於收益,能夠留得一條性命,雌虎已經很滿足了。


    真和那領地的主人殊死搏殺,它可能會殞命於此,隻要還能喘氣,還能療傷,遲早有傷好的一天。


    搏殺過後,各自分散,日後再相見,大不了又一場戰鬥,在自然界中,這再常見不過。


    雌虎從未想過,那頭母虎會不會有個兒子,那個兒子會不會過來尋仇這種問題,這根本不在它的考慮範圍內,東北虎祖祖輩輩都沒有兒子替老媽出頭的先例。


    趴在淺壑中,暗自治療傷勢,忍受疼痛,小心不懷好意的遠東豹和狼群。


    若說思考,頂多就是想想下一頓飯有沒有著落。


    雌虎絲毫未察覺,仇家已經趁夜尋上了門。


    孟焦正在迅速逼近,它並未刻意轉變方向,身處上風口,淡淡的陌生虎氣味兒借著風勢傳到了雌虎身前。


    吼~


    打完一場架不久,身上仍帶著傷,疼痛使雌虎分外清醒,它緊張的站起身,發出一聲咆哮,不善的目光投向風吹過來的方向,仿佛在提醒孟焦——別遮遮掩掩,我看到你了。


    孟焦本就沒打算藏著掖著,聽到雌虎咆哮,立即直起身子,踩著枯葉,穿過灌木叢,不急不緩的走了過去。


    一頭體型稍大些,精神不振且負傷的雌虎,並不被孟焦放在眼裏,它有足夠的自信,這頭雌虎不僅打不過它,而且跑不掉。


    這邊半大雄虎露出蹤跡,那邊雌虎稍稍安心。


    隻是一頭未成年雄虎,比自己體型還小不少,這樣的“初生牛犢”,稍加恐嚇便可嚇退,不用太過擔心。


    就算那未成年虎心存歹意,雌虎也有自信在搏殺中取得勝利,它相信不會有不珍惜自己性命的老虎,識相的,早點離開,或許還能避免一番羞辱嘲諷。


    雙眼一瞪,雌虎喉嚨中威脅意味濃鬱的低吼連續不斷,它身體低伏,兩隻粗壯的前爪分在兩側,肩部高高聳起,使自己的體型更富有衝擊力,顯得更大一些,尾尖上下晃動,好像隨時會發動攻擊。


    這幅兇狠的姿態,大多數動物見了都要發顫,不免暗自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戰勝這個強敵。


    然而孟焦不是大多數動物中的一員。


    這種粗淺的心理戰,根本影響不到它,莫說是虛張聲勢的進攻姿態,就是真的衝上來,它也不會有半分懼怕。


    既然來,必有一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聲霹靂似的咆哮,孟焦不肯跟雌虎墨跡來墨跡去,果斷出擊。


    它的速度遠超雌虎想象,上一秒還在二十米開外,轉眼就衝到了臉上,口中的腥氣蓋麵而來。


    長久的刻苦訓練,加上非同凡響的體質,造就了孟焦“非常規”的可怕速度。


    攀援訓練大大增強了孟焦的後肢力量還有爆發力,隻要起步,二三十米頃刻可到。


    雌虎猝不及防之下,已被近身,孟焦見有可乘之機,揮起前爪直抓雌虎麵門,它可不管對手犯不犯愣。


    野獸的搏殺,沒有規則,沒有仁義道德,隻有生死。


    淡黃的虎皮,一個墨染的王,摻雜些許白色毛發,這平淡的色調,從未被打破,此刻卻陡然出現刺眼的紅。


    鐵鉤似的虎爪每日打磨,鋒銳無匹,像剪刀裁開布帛,幹淨利落的刺啦一聲,皮開肉綻,雌虎的頭蓋骨與孟焦的前爪相擁在一起,負距離接觸。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的聲音隨即出現,孟焦來去如風,重創雌虎後,輕巧的一個後躍,未給雌虎留下任何可乘之機,隻留下深可見骨,篆刻在雌虎額頭上的三道抓痕。


    疼痛閃電一般襲來,隨後洶湧如海嘯。


    雌虎高聲咆哮,滿腔憤懣,嗓音沙啞,幾乎扭曲,它怒不可遏。


    這可恥的雄虎,這卑鄙的小賊,這該千刀萬剮的東西!


    緊隨著孟焦迅速後撤的身影,雌虎發足狂奔,誓要追上這半大雄虎,將其扼殺於口下,非如此不能解它心頭之恨。


    劇痛可以使狐狸喪失鬥誌,可以使猞猁心生怯意,可以使黑熊喪失理智,也可使雌虎忘記思考。


    它忽略了種種不合理之處,忽略了孟焦超乎尋常的速度,忽略了半大雄虎那異常強悍的力量和堪稱恐怖的殺傷力,此刻,本就不太開闊的大腦中,堆滿了仇恨。


    孟焦見雌虎窮追不舍,心頭大喜,硬碰硬我都不怕你,更別說你現在這樣空門大開。


    剛才那一爪,還我母親頭頂的傷疤。


    接下來,我還要討迴更多東西。


    止步,反衝。


    一大一小,兩頭老虎狠狠衝刺,孟焦後發先至,攜磅礴之力,猛然撞在雌虎前胸上。


    砰的一聲,厚實表皮發揮作用,好像一片盾牌,幫孟焦卸去大部分衝擊力,更加緊湊的肌肉組織,更加強韌有力的骨骼,更加結實的身軀,使孟焦在這次別開生麵的衝撞中占據上風。


    它重心穩定,始終保持四腳著地,站立姿態,雌虎卻已被撞翻在積雪落葉中。


    撞在半大雄虎身上,好像迎麵衝到了一塊堅硬的花崗岩上,雌虎頭發暈,眼發花,胸口沉悶,整個側翻。


    頭頂傷口中的鮮血一下子溢了出來,衝破睫毛築成的堤壩,漫到了眼睛裏,使它視線昏沉。


    趁它病,要它命!


    孟焦得勢不饒虎,張開血盆大口,咬向雌虎的喉嚨,狹長銳利的犬齒輕而易舉地洞穿雌虎的皮毛,正欲更近一步,在死亡的威脅下,雌虎終於反應過來,使出吃奶的力氣,後腿重重一蹬,踹開了孟焦,險之又險的死裏逃生。


    脖頸上,兩個血淋淋的深邃的窟窿,溢出殷紅的液體,浸濕了周圍的毛發。


    雌虎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定一定心神,孟焦如同一條跗骨之蛆,又纏了上來。


    戰鬥進入白熱化,緊張刺激的貼身肉搏開始了。


    雌虎絕望的咆哮,張開虎口胡亂撕咬,四爪抓撓,身體始終不曾脫離地麵,被孟焦死死鉗製住,無論它多麽聲嘶力竭的唿喊,多麽瘋狂的反抗,都無法掩飾它心中的恐懼和驚慌。


    一頭比它力氣大,速度快,殺傷力強,而且還皮還比它厚的半大雄虎。


    一頭比它清醒,比它思維縝密,比它有耐心,比它陰險狡詐的半大雄虎。


    一頭滿腔仇恨,心懷怒火,徹夜追尋的半大雄虎。


    它有取勝的可能嗎?


    厚實表皮上,濃密的長毛被雌虎抓下,撓破,孟焦的防禦並非堅不可摧。


    受傷是難免的,疼痛是難免的,雄虎享受這個過程。


    犬齒之下,血腥再次灌了一嘴,染紅了唇舌,牙齒透亮。


    不過這一次,並非溫柔的舔舐,而是兇惡的啃噬,犬齒貫穿!


    鮮血中的滋味,也不是熟悉的母親的氣味兒,而是陌生的腥臭味兒。


    雌虎遍體鱗傷,處處都是孟焦粗暴的“吻痕”,還有狠厲的“撫摸”。


    本就饑寒交迫,不久前又經曆了一場竭盡全力的廝殺,雌虎哪禁得住這種折騰。


    孟焦越戰越勇,攻勢如狂風驟雨,連綿不絕,雌虎卻越發傾頹,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被按在積雪中壓著打。


    漂亮的虎皮,傷痕之處勝過完好之處,孟焦本可迅速結束這場戰鬥,但它沒有,它要將母親所受的痛苦,全部還迴去。


    還有一部分,是為火箭和虎三妹的擔憂、悲傷,討的利息。


    雌虎畢竟是血肉之軀,力量有限,起初還能奮力掙紮反抗,後來隨著失血過多,體力損耗過大,連吼叫的力氣都難覓半分。


    孟焦咬斷它喉嚨之前,它就已經奄奄一息,無法動彈了。


    待廝殺結束,孟焦重新起身時,積雪上已是一片斷斷續續的血紅,淩亂的鋪開,占據周圍幾米。


    雪下的土壤砂石,兩頭參戰者或是淡黃或是漆黑的毛發,枯枝敗葉。


    傲然挺立,帶著幾道淺薄傷痕的半大雄虎,頭顱扭曲,一動不動,死去的雌虎。


    種種色彩,混亂無章,卻又蘊含無形的秩序,具備獨特的美感。共同構成了一幅慘烈且意境凜冽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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