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晨醒來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置換了。


    說實話,他很不適應。


    很大程度上,其實他曾經已經過上了他夢想的生活。


    年輕的身體,不菲的資產,良好的工作……


    其實中間他有無數的機會可以退出,隻要他退出了,以後這樣的生活他可以穩定的過三四十年,一直等到這具身體再衰老了,他再去想辦法置換。


    以前他的確是這麽想的,但現在他似乎明白了,這種想法有多麽幼稚。


    就像他曾經在救助站,看到過的無數的置換者一樣。


    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抱的想法何嚐跟陳晨不是一樣的。


    但最後他們都在這場巨大的賭局裏失敗了。


    置換就是一種賭博,所有人都幻想自己贏了之後收手,但最後總是會不自覺的滑向那個終點。


    陳晨並不是因為置換而失敗,他是因為另一種形式的貪婪,或者說,無知和傲慢。


    他真的以為所謂合法的事就是可以一直去幹的事,他真的以為這個世界上隻要符合了法律,隻要自己不出錯,一步一步走……


    但現在他開始意識到,所謂的法律,也不過是現實巨大旋渦裏的一部分罷了,而現實是如此的廣闊和浩瀚,普通人麵對它,就像一個航海者麵對大海,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著自己的是暗礁還是大陸,是風暴還是海風……


    身體的疼痛讓陳晨迴到了現實。


    他不確定具體是哪裏疼,因為什麽原因疼……但身體的確在疼。


    比上次肝癌那次還要疼。


    於是他起床,在床邊找,在手機裏找,在家裏找。


    什麽也沒有。


    他的前任並不是一個負責任的好置換者,留給他一具四十多歲的疼痛身體,卻連原因也懶的告知。


    陳晨最後撥打了金石的電話,在置換前他剛剛買了金石的一份置換保險,裏麵包括置換後的全套服務,其中就有身份核查。


    “您的身體今年45歲,有長期的胰腺炎,請先確定你的地址……”


    “我不知道,”劇烈的疼痛讓陳晨倒在了地上,他甚至忍不到迴床上,“手機定位,我一直開著……快點來!”


    陳晨在救助站的時候曾經看到過那些被治療的人在治療過程中的表現,因為電擊的疼痛,他們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辦法忍受。


    有些人會喊叫,有些人則是忍受,還有人會有轉移性的自虐……


    陳晨以前也幻想過如果自己被這樣折騰會是什麽表現。


    現在他知道了。


    他蜷縮在地板上,嘴巴裏發出無意義的呻吟,感覺肚子裏仿佛鑽進了一個孫悟空在裏麵施展七十二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在疼痛上,認真的體會每一波疼痛的細節。


    在救助站的時候,陳晨曾經聽很多保安說報應,也聽1樓的那些置換者說過。


    他當時不信,現在也不信。


    但這種解釋的確提供了某種心理安慰,讓他的大腦能夠有空想一些疼痛以外的東西。


    一直到有人敲門,他才掙紮著起來,打開門,檢查身體……


    他以為自己過了漫長的一天,但等疼痛終於開始消解,他看了一下手機裏的時間。


    才不過半個小時。


    他卻感覺過了一整天。


    為了以防萬一,陳晨直接去了醫院住院。


    剛把入院的手續辦好,盧小華的視頻電話打了過來。


    他的運氣顯然要比陳晨好的多:“怎麽樣,多少歲?我現在都成未成年人了……哈哈哈,不過就是有點胖。”


    陳晨看了一下同病房的另外倆人,小聲說:“我在醫院。”


    “隻要是在國內就好,在哪?我抽空去看你。”


    陳晨拿出手機看了一下定位,告知了對方。


    “有點遠啊,你等幾天,我先辦點事。”


    放下電話,陳晨聽到隔壁床另外一個人對他說話:“置換來的吧,什麽病?”


    “還沒確診。”是什麽病陳晨已經不關心了,隻要不是今天不死的病,他肯定要接著置換。


    有時候他感覺自己又迴到了過去,曾經是自己噩夢一般的那一段置換時光,他一度以為自己爬出了那個旋渦,現在看起來,自己又迴來了。


    “那你過來住院幹什麽?到時候給你一堆檢查,現在都是首診負責製,光是預付的醫藥費就吃不消……”


    “沒事。”陳晨現在的錢,已經可以做到上醫院自由了。


    他沒心思跟這倆病友聊天,直接找出來手機的耳機塞到耳朵裏,然後上網去看東華救助中心的新聞。


    雖然那裏已經放棄了,但他的心始終還有工作的習慣。


    東華救助中心基本上已經解散了,就跟全國無數的救助站一樣,它們興起的時候就想雨後春筍,落幕的時候如同秋風落葉。


    不用說治療區,就是救助區裏的那些老人,現在也都散去了,很多人還在網上發帖子,提倡理智的看問題,最好找人把救助區的業務再撿起來……


    陳晨不關心這些討論,他隻是在網上看到幾張照片。


    一張就是東華救助中心裏,那那些被抗議者們找到的,封存起來的武器庫。


    一張是治療區的那棟大樓頂上,升起了一麵上麵寫著3x標誌的大旗。


    沒人知道陳晨是下令封存武器的負責人,也沒人知道如果不是陳晨,這場抗議中會增加多少的血腥,現在陳晨親眼看到這個定時炸彈被拆開,公之於眾,他知道,自己在救助中心最後一點責任也就消失了。


    現在的他,如果身份被人扒出來,隻不過是一個資本家的狗腿子。


    沒人會同情他,甚至有大把的人會痛恨他,從現在開始,陳晨知道自己就成了這個社會的邊緣人物——他隻要敢公開自己的真實身份和履曆,就要麵對死亡的風險。


    不過這也沒什麽不好,陳晨隻能再一次在心中企盼,隻要讓自己換一具稍顯健康的身體,他就會迴到原先自己企盼的某種生活狀態中去。


    但當天下午,說好要等幾天的盧小華就來了,見麵第一句話就讓陳晨的這種幻想破滅了:“還記得那個楊醫生嗎?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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