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溪紅就這麽靜靜看著她。手中的紙頁緩緩垂落在腿邊,安靜得連唿吸聲音都能清晰聽見。

    短暫的失控後,簡晳很理智地道歉,“對不起。”

    陶溪紅輕描淡寫的一聲“嗯”算是帶過,“媽媽不會逼你,更不會強迫你做選擇,我隻是告訴一些你不知道的真相,小晳,爸爸媽媽培養你不容易,我們希望你過得好,而人生的選擇,遠比一時的情緒重要。”

    簡晳緩緩垂眸,抿著唇一語不發。

    陶溪紅把資料塞迴紙袋裏,擱在桌上像是從未開啟過。

    “談情說愛是兩個人的事,但女人到了談婚論嫁這個程度,你的付出和賭注,遠遠比男人要多,要大。”陶溪紅聲音平靜,“別說什麽他不會讓你輸,如果他真的疼愛你,就拿出本事和誠心,讓我們信任和放心。但現在,我看到的,了解到的,隻有不靠譜與不務實。”

    簡晳點點頭,覺得這場談話已經塵埃落定。

    母女倆誰也沒有把誰說服,倒是落了個悶聲響的不歡而散。

    簡晳拿包,陶溪紅留她,“小晳,吃了午飯再走。”

    “不用了,我迴醫院值班。”找了個借口,簡晳不做停留。

    從家裏出來,簡晳沒有目的地,她順著大路開,不知不覺就開到了賀燃公司。

    把車停好,簡晳就在公司樓下的餐廳坐著。離十二點還有近一個小時,她咬著吸管唆蜂蜜柚子茶。

    臨近下班點,來往的人也多了些,本還空空的餐廳慢慢也忙碌起來。

    簡晳覺得光叫杯果汁霸占個座位挺不好意思,於是招手讓服務員點菜。

    “紅燒牛肉,清炒蘆筍尖,野生鯽魚湯,裏麵多放點蘿卜絲。”最後又點了個甜點,簡晳把菜單遞過去,完了才發現,一桌子都是賀燃愛吃的菜。

    哎,真是好想他啊。

    還差十分鍾下班,簡晳準備給賀燃發個短信,剛拿出手機,就看到落地窗外頭,正對著的寫字樓門口走出一堆男男女女。

    而最前頭的,正是賀燃。簡晳臉都快貼玻璃上了,仔細一數,六男三女,賀燃走後頭,跟他一排的是個穿過膝長靴的女人。

    看這外表特征,應該是賀燃跟她說過的人事經理。

    簡晳趕緊給他發短信:

    [要不要我來接你,請你吃個午飯?]

    [不

    用了,老公中午有飯局。]

    簡晳舔舔唇,繼續發:

    [你不要我了。]

    [我去,寶貝兒,手機掉了?不是本人?]

    簡晳一看樂了,別扭迴去:

    [沒掉,我是你貨真價實的麽麽噠。]

    [乖,老公要忙了,晚上來找你。]

    簡晳看著一桌子賀燃愛吃的菜,沮喪極了,再想到早上和媽媽慪氣的談話,就更沮喪了。此時此刻,隻有賀燃能賦予她強烈的存在感。

    簡晳捏著手機,鎖屏,解屏,心裏的空洞深到無以複加。她點開聊天框。

    [你跟誰吃飯呢?有沒有女的?你是不是又得喝酒?]

    一連串的問題丟過去,這一次,等的時間有點漫長。

    漫長到簡晳心跟漏氣的皮球似的,有一種莫名的委屈,還有一股孩子氣的埋怨,兩者夾在一起,在她心裏寫了兩個字:難受。

    手機再次響起的時候,不是短信,而是賀燃直接打來了電話。

    簡晳接得飛快,像個鬧情緒卻又生怕大人離開的小孩。

    “你怎麽迴事啊,迴個信息這麽慢,飯就這麽好吃?酒就那麽好喝?你旁邊是不是還有女的啊?你經理吧?你自己可把握好距離,別被香水熏得太狠,迴家都是一身女人香,我才不會讓你進我房間。”

    簡晳劈裏啪啦倒豆子似的都不帶喘氣。

    電話那頭安靜得有點過分。

    簡晳霧蒙著雙眼,不會吧,斷線了?

    她把手機左右猛烈搖晃,不可能啊,難道手機壞了?

    賀燃:“你再搖,手機就能炸出泡泡,不信試試。”

    終於有聲音了,但這聲兒有點像現場直播。

    簡晳皺眉,然後轉過頭,一看愣住。

    餐廳旋轉門邊,賀燃舉著手機,眼神無奈又好笑。

    “你怎麽來了?”簡晳驚訝,片刻的若狂欣喜過後,委屈和躁意又蹭蹭冒出了頭。

    “你不是有飯局嗎,這麽快就出現,是不是騙我的啊,我要是不發個飆,你現在指不定和哪個熟女共處一室呢。”

    “要命了。”賀燃笑著低罵一句,朝她走來,“今天吃炸藥了啊?”

    氣死了,明明說的做的都是反話反動作,不過心情也確實是吃了幾斤炸藥。

    簡晳低著頭,一

    聲不吭。

    賀燃當她還生氣,耐著性子走到餐桌邊,打趣道:“都是我愛吃的菜,你這是睹物思人?嗯?”

    簡晳小聲,“你別看不起人。”

    賀燃樂的,伸手捏捏她的臉,“怎麽了啊?”

    “我‘怎麽’可多了,你問的是哪一個。”

    “嘖,”賀燃牽起她的手,“怪老公沒陪你吃飯?那我現在陪你吃行不行?”

    “誰想和你吃飯了。”簡晳悶聲悶氣,委屈得鼻尖都紅了。

    賀燃靜靜看著她,好一會才說:“公司來客戶了,我陪著應酬,這樁業務和人事部有點關聯,所以肖經理她也在。”

    簡晳把一早上的糟心事聯係到一起,還是有點喪氣,尤其聽到賀燃主動解釋男女關係,“寶山飯莊506房獨處一小時”幾個大字又在她心裏哐當哐當。

    語氣硬,“欲拒還迎,欲蓋彌彰,你完了你。”

    賀燃差點沒笑死,湊近了,挨著她的臉低聲警告:“鬧,你就接著鬧,再鬧我就真不要你了。”

    無論從語氣還是表情上來看,這都是一句顯而易見的玩笑話。

    但就像一座防洪大壩爛了個缺口,洪水嘩啦啦激流勇進而來。

    簡晳大聲道:“不要就不要,誰還稀罕你呢,你趕緊抽個時間,去我家把那兩盒沒用完的套套抱走,你就迴家抱著它們自己哭去吧。”

    她說這些話時,情緒是崩潰的,眼睛裏硬撐的都是淚光閃閃的委屈。

    賀燃平靜地聽她發泄,握著的手一直沒鬆開。

    最後,他空出右手,繞到她腦後,一把將人圈在懷裏。

    簡晳的後腦勺被他不輕不重地按在胸口,賀燃淡聲說:“乖,想哭就哭吧。”

    簡晳眼淚沒撐住,全部貢獻給了他肩膀。

    他們這桌靠角落,但人來人往的也挺多人側目。

    賀燃一點也不在意,隻想給他女人一個寬闊的擁抱。

    差不多了,賀燃嘴唇蹭著簡晳的頭發,在她耳邊輕輕的:“不要因為我,和你媽媽鬧不愉快,不要和她生氣,不要和她吵。”

    簡晳一怔,抬起頭,哽著聲音問:“你怎麽知道的?”

    賀燃笑:“我聰明啊。”

    簡晳吸了吸鼻子,“你為什麽不怨她?”

    賀燃笑得更深,“傻子,因為她是你媽媽

    啊。”

    簡晳眉心蹙蹙,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賀老大,你怎麽這麽好,好到我都想為你而戰了。”

    賀燃鬆開她,大拇指在她眼眶周圍揉了好幾下,把淚痕給揉幹淨了,才說:“那可別,你好好的就成。”

    簡晳揉了揉鼻尖,情緒總算穩定了些,“你不是有應酬麽?”

    “我家小母貓第一次跟我鬧脾氣,這麽重要的曆史時刻,應酬算個屁。”賀燃笑得賊帥氣好看,“身為男主角,我當然要趕到現場配合演出了。”

    “什麽嘛。”簡晳被逗笑,心上的烏雲漸漸被陽光透亮,“哪有女朋友無故找茬,還這麽高興的。”

    “太帶感了。”賀燃直感歎,“我女朋友鬧情緒跟演小品說相聲似的,別人都沒有,我能不爽死嗎。”

    簡晳聽後笑著罵他,“變態。”

    “高興了?”賀燃見她笑,總算安下了心。

    簡晳點點頭,然後又低下頭。

    賀燃看了看時間,“那行,我得趕過去,領導客戶都在,你迴去睡個午覺,晚上一塊吃飯。”

    說完起身就要走,腳步邁得大又快,是真趕時間。

    簡晳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人給阻攔下來。

    “嗯?”賀燃轉身,眼神遲疑。

    “對不起。”簡晳看著他,心酸又愧歉,小聲說:“我心裏難受,我隻想見你,我太藏不住情緒了,對不起。”

    她重複兩聲道歉,小心翼翼又害怕失去的模樣,看得賀燃心疼。

    他用力反握她的手,“咱倆是要過一輩子的,一根紅繩拴著,哪有誰對不起誰。簡晳,你得放心。”

    “放心什麽?”

    “你拿刀子往這兒捅,我都不還手,心甘情願地受著。”

    簡晳的手,被賀燃握住,緊緊貼在他心口。

    太他媽紮心,簡晳有點受不住,“怎麽迴事啊,我以前很堅強的,看見屍體都不帶感動的,跟你在一起後,我都能改行去淹雷峰塔了。”

    賀燃笑出了聲,“你這張嘴是不是很閑啊,成天給我瞎貧,再亂說話,晚上給你找點東西含著。”

    “什麽嘛……”簡晳臉爆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哎呦,我真得走了。”賀燃摸摸她的頭,“開車路上慢點。”

    走出餐廳,賀燃的肩膀瞬間垮下來。

    最糟心的事情還是無可避免地發生,簡晳在她媽那兒受的委屈,想想也知道是為了什麽。賀燃深唿吸,抬頭望了眼不算藍的天,心裏頭綿延的情緒跟化開的墨水似的。

    亂七八糟,擦也擦不幹淨。

    賀燃一清二楚,簡家最大的boss還沒過招呢。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問陸悍驍,簡晳父親是幹什麽的。

    陸悍驍這傻逼說,是公務員。

    嗬,沒毛病。

    陪完應酬後,賀燃翹了倆小時班,趕去了郊區的三寶亭。

    ———

    自那次沉悶的談話之後,簡晳與母親的關係一直不鹹不淡。

    每周兩次家照迴,她和陶溪紅不冷戰也不慪氣,說什麽都應著。

    但針鋒相對還是在不經意間刺探而出。

    周五晚飯過後,市裏難得清閑,簡嚴清也有空坐客廳一塊看電視。

    正巧在播一部倫理片,女孩瞞著家人和流浪歌手扯證結婚,最後落得一個被拋棄的淒涼下場。

    簡晳煩的要換台,“演的什麽亂七八糟。”

    陶溪紅端著花茶輕輕吹散熱氣,“藝術來源生活,這種事情太多了,雖然邏輯有欠缺的地方,但還算還原事情本真。”

    簡晳:“這都是編劇編的,觀眾喜歡看狗血,不過是投其所好。”

    “為什麽喜歡看?”陶溪紅抿了口茶,“那是因為大家習慣在別人的故事裏找存在感。”

    “隻有心懷偏見的人才需要去找存在感。”簡皙說:“真正獨立清醒的人,自己活得鬱鬱蔥蔥,愛的爽爽快快,不需要去用別人的短處,來彰顯自己的優越。”

    陶溪紅極輕的一聲吸氣。

    一旁的簡嚴清終於發聲:“你們兩個是怎麽迴事,看個電視劇,還能上演一場辯論賽。”

    簡皙沒說話,陶溪紅傾身給老伴倒了杯涼茶,“熬了一下午,喝點,敗火。”

    這時,從門口傳來一聲輕快的叫喚:“什麽敗不敗火的啊,誰火了,能火過我麽,我微博粉絲兒都突破十萬大關了。”

    陶星來一身清爽白羽絨,帥氣登場,逮著人就可勁兒的嘴甜:“喲,這位端莊大氣的女人怎麽這麽像我媽啊,還有那位大爺,氣宇非凡,一看就像城管隊伍的管事人。”

    簡皙痛苦地閉上眼,這個弟弟,真是好吵啊。

    “

    嘖嘖嘖,那位假裝睡覺的美女。”陶星來躥到她麵前,攀著肩膀自來熟,“不想看到我,是不是嫉妒我的美貌啊?不要有想法,一個爹媽生的,基因差不到哪兒去。”

    簡皙太崩潰了,心裏本來就很煩,起身迴了臥室。

    簡嚴清微皺眉頭,“把你姐都鬧走了。”

    陶星來有點受傷,“怎麽了怎麽了這是,一走走倆,不是我親姐,總是我親爹吧。這可太不愛護市民了,這市長也特好當了吧。”

    簡嚴清麵不改色,邁步上樓,去書房看報告。

    “媽,他們都走了,我是你親生的,你可別拋兒棄子。”陶星來攬住陶溪紅的肩,乖張地按摩,“我可喜愛您了。”

    陶溪紅淡定地喝茶,“說吧,是缺錢了,還是缺錢了?”

    “媽,您怎麽跟爸和姐是一夥兒的啊。”陶星來按摩的手勁還挺舒服,“小陶女士,你這兩天也不太乖啊。”

    終於說到重點,陶溪紅放下茶杯,“大人的事情,你少管。”

    “那不行,我得子承父業,維護好城市秩序,聯絡好市民感情。”陶星來長鬆一口氣,“媽,你還是名牌大學生呢,咋也搞封建社會那一套?”

    陶溪紅不樂意了,“你知道你姐的事?”

    “我和他們可熟了,吃過飯睡過覺,他還幫我蓋過被子。”陶星來一臉美好的迴憶,“他人超好的。”

    “我看啊,你們姐弟倆都不識人心。”陶溪紅說:“他對你姐不忠誠。”

    “沒事吧媽,你還查過人家呢?長輩做錯了也得一視同仁,這可就是您的不對了,怎麽可以濫用老簡的職權呢。”

    陶溪紅有點無言以對。

    “不就是撞見他和一個女人進了包間一小時嗎?”

    陶溪紅冷哼一聲,“男女共處一室,別告訴我是在鬥地主。”

    “太聰明了您,就是在鬥地主啊!”陶星來從衣服兜裏掏出兩張彩色的紙,遞過去。

    “這是什麽?”

    “qq鬥地主遊戲,二十號晚上十點檔的區域賽,第一名,15837214586奪冠,這個比賽是連續性的,沒法中途退賽。”陶星來又遞上第二張紙,“喏,這個號碼就是賀燃的,我都給您把電話單打出來了。”

    陶溪紅:“……”

    “他真是在鬥地主呢,什麽也沒做。”陶星來語重心長道:“您也是個見過大

    世麵的老同誌,做生意應酬不就是這麽迴事嘛,又不是大老板,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啦。”

    這語氣老成的想拿個磚頭拍死他。

    陶星來正兒八經繼續:“現在證據確鑿,洗脫罪名,如果您還執意,那就是偏見。這樣的女人,我們全家都不愛。”

    陶溪紅:“……”

    她低頭,看了那兩頁滿滿都是截圖的紙,好像還真是那麽迴事。

    “你看這男人多聰明,當時拿了第一還知道截個圖發發朋友圈,不然可就洗不清了。”陶星來感歎道:“人生就是這麽巧,一環扣一環,搞得我像陶爾摩斯一樣。”

    陶溪紅皺眉,“別誇自己,你做不出這麽有說服力的證據。”她抬起頭,把東西擱桌上,“是賀燃讓你來解釋的吧?”

    就等著這句了!

    陶星來飛快,“為了我姐,他都能抱著我的大腿邊哭邊求我牽線搭橋呢,感動死得了。”

    陶溪紅被兒子的胡說八道風格鬧的太陽穴脹痛,一心想要讓他閉嘴,於是直接滿足了他今晚的最終目的。

    “行了行了,都是吃裏扒外的,約個時間,讓他來家裏見個麵吧。”

    陶星來如釋重負,伸出食指和中指,往親媽麵前一送——

    “歐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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