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三天,因為第二個月亮掉下來的緣故,其實下不下大雪,已經沒什麽區別了。


    冷還是那麽冷,也沒有動物植物,又迴到了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


    如果正常情況下,可以把雪掃出來一片空地,撒上草籽來試著捉鳥,現在連個鳥影都看不見。


    這麽看來,其實相比下雪,月亮掉下來更嚴重的多,而我經曆了兩次。」


    「這好像是第兩千天了,何清清去找下一個適合居住的地方,我們在這裏等著她的好消息。」


    阿夏舒展筋骨,提上刀,踩著長靴出去。雪雖然下了三天,不過中間不是太大,灰黑色的雪沒有積起來太厚。


    這種雪落下後,整個世界都是髒兮兮的,讓人看了生厭。


    “去河邊?”趙華問。


    “嗯。”


    “等等,我也去,看她快迴來沒。”


    趙華放下手中的活,一起跟著,順便還背上了筐,打算在坑裏挖幾塊冰迴來,扔進桶裏就當取水。


    趙華手上滿是幹裂的傷痕,生了凍瘡,阿夏還好一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體質增強的緣故,倒是沒有他那麽慘。


    在小路上,遠遠看到河麵有個冰窟窿,在這被髒雪掩住的冰河上異常顯眼,阿夏心裏輕輕跳了兩下,快速過去。


    出乎意料的,何清清真的迴來了,隻是帶迴的消息不太好。


    “那邊上遊有個大家夥待著,我等了兩天也沒等到它挪地方,隻能迴來了。”


    何清清有些懊惱,往東是海的方向,萬萬不能去,還要逆著空間站掉落的地方去找,中間有擋路的,她沒有太好的辦法。甚至懷疑那個大家夥是因為長太快,卡在那一塊兒較寬的河道交叉處,哪都去不了。


    隻能等它餓死,或者……變得更加畸形?


    “也就是說你在那邊等了兩天?”趙華比較失落,滿心期待,等來的是這個結果。


    “再等等吧,反正現在就算能走你們也做不了什麽。”


    何清清說的是實話,他們隻能等,趙華小心翼翼地踩上河麵,現在冰很厚,並不會掉下去。


    “把你那個冰碴子推一塊上來,我背迴去。”


    “把筐放下拿過來。”何清清直接給他裝滿。


    兩個人背了冰迴去,阿夏把這件事講給陸安,陸安想了一會兒,決定開飛行艙去找。


    何清清不能有危險,她能聞到汙染的味道,一般預判的都很準,強行衝過去的話實在冒險。


    如果真能找到安全且遠離墜落的地方,開飛行艙把她運過去也不是不可以。


    隔天,陸安要帶誰一起去成了一個問題,帶趙華的話,萬一兩個人出事,就隻剩下阿夏和美人魚帶著小錦鯉,空間站下來的陳誌榮還無法相信——也不知道這貨會不會死,反正目前情況不太妙。


    “你帶她去唄。”趙華倒是無所謂,朝陸安道。


    “不怕我和她找到之後直接待在那兒,不迴來了?”


    “這有什麽。”


    “算了,我自己去吧。”


    猶豫一會兒,陸安出了鎮子,把鎖鏈打開,還有擋門的木板拆開,獨自坐上了飛行艙。


    阿夏目視著他升上高空,搖搖晃晃朝遠處飛去,收迴目光閉了閉眼睛。


    何清清在河邊拿著魚叉當作長槍在揮舞,看著飛行艙升空,用叉子戳起來舊內衣朝天上揚了揚,也不知道陸安能不能看見她打招唿。


    現在她的酒不用再埋到河灘了,叉子也不用,直接丟到冰麵上就好,需要的時候過去敲個洞就拿到了。


    冬天真好,隻是對地麵的人們不太友好。


    何清清歎息一聲,今年比往年都來得冷,就算沒有空間站墜落,也是很難熬的一個冬天。


    陸安沒有看見何清清的示意,下意識朝空間站墜落的相反方向飛過去,離影響範圍越遠越好。


    黑壓壓的烏雲,陰沉的天色,從高空往下俯視,這個世界死氣沉沉,一座座高樓都已經破爛。


    越往前,越能感受到荒涼,漸漸的,廢墟越來越多,大地都被覆上一片陰霾,都是以前文明留下的殘跡。


    這片地域好像經曆過什麽巨大的災難,城市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殘垣斷壁,這是他第一次以高空視角俯視這片大地。


    比想象中還要荒涼,零散的高樓也破破爛爛,如同在電影裏看過的場景,陸安越看越不對勁,直到再往前,才發現這裏是臨海地區。


    曾經海水上漲,淹沒了這一大片沿海城市,現在依稀能看到退潮的痕跡,還有相當一部分陸地被海水淹沒。


    他們現在所在的區域,是相對安全的內陸,海岸線周遭的城市早已經成為片片廢墟。


    走錯方向了。


    陸安意識到這一點,他正下方是垮塌的高樓,與當初阿夏一開始所在的那個城市比起來,完全是另一番模樣,這是真正的災難。


    飛行艙在天上轉了一個圈,調頭離開。


    趙華裹了裹棉衣,牽著小錦鯉一起去尋何清清,她背著屬於她的小筐,裝不了太多東西,聊勝於無,裏麵還放了一瓶酒,給何清清準備的。


    陳誌榮也跟著一起,背著筐,抄著木棍,步履艱難地朝河那邊走過去。


    這個家夥看上去沉穩,當何清清把魚丟到岸上的時候,那畸變的模樣很有衝擊性,他掄起木棍使勁砸,膽子小還偏偏用大力,一邊砸魚頭,一邊麵露驚慌。


    看得趙華想給他一腳,“你們天上的人這麽弱?”


    魚頭都給砸稀巴爛了。


    “我用武器的。”


    那魚在地上能跳起半米多高,用木棍來砸,誰經曆過這。


    陳誌榮一肚子話沒法說,地麵的惡劣他們一直都知道,不過也隻是看而已,下來的時候要麽拿槍打,要麽飛行艙射,幾乎沒有這麽近距離接觸過。


    何清清推了一塊冰上來,裏麵封印著一隻鴨子。


    “從挖藕的那邊找到的,應該能吃。”何清清自己是不吃的,她隻吃新鮮的。


    趙華直接摔打幾下,把鴨子從冰裏摔出來,扔進身後的筐裏,和陳誌榮一起背筐迴去處理這些收獲。


    何清清趴在冰麵,和小錦鯉在冰上用小刀劃來劃去玩井字棋。


    “陸安沒事吧?”


    “嗯。”阿夏蹲在一旁應道,現在這種天氣,每天都沒什麽事做。


    她伸出手,何清清愣了一下,把手裏的酒瓶遞過去,阿夏拿過喝了一大口,順著喉嚨流下,整個人都暖烘烘的。


    “不多了,你還喝那麽大口。”何清清很心疼接迴來,也喝了一大口。


    “錦鯉要不要來一口?”


    “小孩子不能喝酒的吧?”阿夏無奈地道。


    “是嗎?”


    何清清還真不知道,搔了搔頭,看趙錦鯉發光的眼神,想了想道:“一小口應該沒問題。”


    她用瓶蓋小心地倒出那麽一點,給小錦鯉抿了抿,女孩兒嚐了一點吐出舌頭,眉頭都皺起來。


    何清清哈哈大笑,俯身蹭了蹭錦鯉通紅的臉蛋。


    她其實並不會照顧孩子,這一群人都不會,小錦鯉也不需要太特別的照顧,隻要有得吃,有得穿。


    要是陸安在這裏,肯定一把給她搶走,學什麽不好學喝酒。


    阿夏和小錦鯉蹲在冰麵上,陪何清清待著,何清清沉在冰窟窿裏,隻浮出上半身,兩個女人在災後的世界裏喝酒取暖。


    雪花飄落在冰麵上,也落在她頭發上,髒兮兮的雪很令人生厭。


    何清清又被趙錦鯉贏了一盤井字棋,把酒遞給阿夏。


    兩個女人你一口,我一口,半瓶酒消失,她們兩個人臉上也變得紅撲撲的。


    “在想什麽?”


    “陸安好像越來越沒精神了。”


    “我又沒和他睡,我哪知道。”何清清哼道,雖然一開始,最開始最開始的時候是有那麽一點點想法,但是有了小錦鯉後,那一絲荒誕的想法也消散無蹤。


    “最開始的時候他不用睡覺的。”阿夏望著遠空飛行艙離開的方向道。


    “可能是冬天太冷的原因?冬天我也不太愛動彈,你們也一樣吧,天冷了就沒什麽精神,隻想鑽被窩裏躺著。”何清清猜測著,“要麽就是太累了,在你身上費太多力氣,於是就……”


    “沒有!”阿夏惱道。


    何清清瞅著她,一臉不信。


    “不要想太多了,也許就是因為天冷,有些動物就是這樣,像鱷魚,蛇啊什麽的,得曬曬太陽才能活動起來,不然都不會動彈,可能陸安也一樣。”她安慰道。


    陸安那麽大塊頭,說不定真是這樣,在災後的世界,她還沒見過比陸安壯的。


    “希望這樣吧。”阿夏歎了口氣,除此之外也沒什麽好辦法。


    何清清紮進河裏,抓了條魚上來,用指甲剖開背部,剜下來一塊鮮肉,然後往阿夏那邊遞了遞:“吃不吃生魚片?”


    阿夏接過來放進嘴裏,冰冰涼涼,且鮮美。


    “聽說災難前,再再再之前,得有兩三百年,這是很貴的菜來著。”何清清笑道。


    “災難前啊……”


    阿夏恍惚了一下,災難前,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記憶了,更不要說還要再兩三百年。


    那時沒有汙染,魚是種平常的食物,生魚片這種東西確實有,幼時何清清在電影上看到後氣得甩尾巴,但是現在她自己也會吃了。


    她是人,才不是魚。


    “我前幾天夢到災難前了。”阿夏思索道。


    “哦?”


    何清清又畫了一道井字格,邊和趙錦鯉玩邊抬頭看向她。


    “就……好像夢到廚房炸了。”


    稀奇古怪的,阿夏有點迷惑,好像還被陸安罵來著,零碎的畫麵記不太清。


    “我也夢到過我的浴缸漏了。”


    何清清隨口道,“還有洪水滅世,我遊啊遊,遊到大廈樓頂。”


    她悶了一口酒,又撕下一縷生魚片,魚還沒死透,在冰上擺動著尾巴,被推向阿夏。不管災難前災難後,女孩子都是喜歡分享零食的。


    阿夏拿刀一戳,把它釘在冰上。


    “怕它幹什麽?”


    “我又不像你。”阿夏道。


    寒風唿嘯,她裹了裹衣服,幫小錦鯉整理一下帽子。


    何清清很好奇阿夏怎麽迴事,有時候覺得她特別強,有時候又覺得她和陸安差不多,都是個弱雞,隻會揮刀亂砍。


    “我就是能看到一點別的東西。”阿夏低聲道。


    “別的什麽?”何清清納悶。


    阿夏想了想,叫她把酒瓶蓋握在手裏。


    何清清愣了一下,明白了她的話,把酒瓶蓋攥在手心,阿夏拉了一下帽子,用棉帽遮住眼睛後低下頭。


    “好了。”何清清盯著她。


    “左手。”


    “右手。”


    “左手。”


    “左手。”


    “……這次是胸口。”阿夏無奈地把帽子戴好看向何清清,這屬於耍賴了,雖然並沒有什麽用。


    何清清大驚,從衣服裏把瓶蓋拿出來,她不知道阿夏是怎麽做到的。


    “陸安也會嗎?”


    “他不會,他隻會吃了不餓。”阿夏道。


    “……”


    何清清張了張嘴,一時竟無言。


    阿夏拿過她的酒喝了一口,站起身活動一下腿腳,看著遠處。


    她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看到過陸安發瘋一樣地砸破冰麵,雙手鮮血淋漓,所以她繞開那一片冰沒有上去。


    也見到過陸安被狼咬住喉嚨,手卻死死抱住它。還見到過……


    這一路走來,其實一點都不平靜。


    阿夏站直了身體,望著天邊,那邊一片灰暗,她知道,陸安會迴來。


    “他救了我很多次。”


    “是嗎?”


    “但是他不知道。”阿夏拿過何清清的酒喝了一口,裹裹衣服,拉上小錦鯉準備迴去吃飯。


    趙錦鯉迴頭朝何清清招了招手,何清清笑著迴應。


    一大一小兩個人腳步慢吞吞的,在風雪中漸行漸遠。


    鎮子裏已經升起炊煙,在門外能聽到趙華的咳嗽聲。


    陸安迴來的時候,阿夏正抱著小錦鯉在屋角打瞌睡,爐火不旺,趙華時不時添根柴,讓它保持將熄未熄的狀態,陳誌榮縮在爐邊,認真地捏起手背上的死皮。


    “一片廢墟。”陸安帶著一身寒氣進屋,蹲在火爐前加了一些柴,用力揉搓雙手,看向陳誌榮。


    他算是知道,為什麽空間站在之前會是趙華他們理想的天堂。


    毀滅遠比創造簡單,一百多年近兩百年的畸變過程,曆史不斷倒退,曾經人類花兩百年從蒸汽時代到信息時代是個奇跡,人口驟減的情況下,從畸變到末世,留下的是滿目瘡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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