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飛行艙的門釘住之後,很難打開,趙華又找出來一條鐵鏈,是鎮子上以前養狗的人留下的,用大鎖給它掛在飛行艙上。


    萬無一失。


    想要開飛行艙對他們降維打擊,已經成為不可能。


    不僅天上的兩個人拿他們當怪物,趙華也拿自己當怪物,不把天上的人當成同類。


    屬於地麵的,終究屬於地麵,他已經看清了,天上也沒什麽好,還要擔心什麽時候掉下來。


    人類已經沒救了,趙華看著遠方漸息的山火,下了這個結論,不管空間站生活多美好,有掉下的可能,這就完蛋。


    空氣中夾雜著細小的煙塵,很難聞,一天下來,鼻孔都是黑黑的,隻能用厚厚的圍巾把口鼻遮掩起來。


    皮帽大衣圍巾,包裹得嚴嚴實實,卻還是抵不住寒冷,凍得一直跺腳。


    國字臉男人在棉被裏縮了一夜之後,忽然想通了:飛行艙已經不可能拿迴來,退一步說,就算找機會拿迴來,其他空間站也不會接納他們。


    或者說不會接納他,隻有這個女人能有機會去其他站。


    他的命運已定,在三號空間站墜毀的時候,已經沒有家了。


    首先要活下去,才有未來。


    “給我一碗。”這天吃飯時,國字臉男人主動說道。


    “不怕吃死了?”陸安對此並不驚訝,麻溜的裝了一碗湯,夾雜幾塊魚肉,鍋裏還有熏肉塊,他沒舍得裝,還要留給阿夏和小錦鯉,連趙華都不舍得吃。


    “吃死之前,首先要保證不被餓死。”


    他有氣無力地道,接過來喝了兩口,身上的寒意頓時被驅散不少。


    “你呢?”陸安看向女人。


    女人有些呆滯地轉動了一下視線,看向陸安。


    “放了我,求你……”


    “好啊。”


    陸安很幹脆地把兩人的身上的繩子解開,表示他們自由了。


    兩個人都愣住了,活動著手腕,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你們自由了,之前說的很清楚。”


    國字臉男人看一眼飛行艙的方向,又蹲下來,捧著碗喝熱湯,他已經對拿迴飛行艙不抱希望。


    與他不同,女人跌跌撞撞到了門外,仰頭看著天空,那邊陰沉一片,看不見星星,也看不見月亮。


    她臉上閃過一絲茫然,無所適從的感覺如潮水般湧來,從四麵八方將她包圍。


    沒有理會出門的女人,陸安坐到一旁的火爐前,又添了兩根柴。


    他能理解兩個人家園墜毀的那種無力感,但那又怎樣呢?


    這就是災難。


    相比阿夏和趙華的十二年灰暗生活,他們已經足夠幸運。


    夜深了,外麵沒有多少風,卻透入骨髓地冷,氣溫已經降到很低,在這種環境下,即使穿著棉衣在外麵過一晚,也會因為失溫被凍死。


    寒氣凝結在窗戶玻璃上,窗子被陸安拿厚厚的棉衣遮住,以讓房間的溫度可以多保存一點,聊勝於無。


    “星期六,好冷……”


    他懷裏阿夏迷迷糊糊道,不知是夢是醒,緊緊貼著他,從他身上汲取熱量。


    陸安沉默了一會兒,放輕動作下床,被凍得打了個寒顫,從櫃子裏又找出來一床棉被蓋上去,這是第三層被子,厚厚的棉被壓在身上很沉。


    靜默的夜裏,他抱緊了阿夏,窗外黑沉沉一片,小鎮和天空在漆黑中融為一體。


    ?


    陸安更像印象裏照片上的模樣了。


    夏茴這樣覺得。


    因為手臂受傷的緣故,拆解電腦的工作暫時停下來,電腦耗盡了電量,以至於她沒辦法找出那張照片來對比。


    剛來的時候陸安雖然有些疲憊,但是沒有像現在這樣,靜靜地,坐在那裏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內斂的。


    如果不出聲背對他,根本察覺不到這裏還坐著一個人。


    坐在陽台出神了很久,陸安迴過神,看到夏茴從廚房裏出來。


    “夏茴禁止進入。”他指了指牆上貼的紙條,手寫的字還粘在那裏。


    “我給你下了一碗麵。”


    她擦擦手把麵條端出來,一大一小兩碗,大的是他的,很素的掛麵,還有一碟醋和切碎的蔥,直接淋上去就可以吃。


    陸安當機了片刻,進去廚房看看,鍋盆都幹幹淨淨的,他迴頭道:“阿夏?”


    “嗯哼。”


    女孩兒已經坐在桌前,用筷子攪了攪碟子裏的醋,撥一點進碗裏,“快來吃,這種清水掛麵最爽口了,可惜冰箱裏沒有雞蛋,不然還能給你臥個蛋。”


    她淺笑著,朝陸安招招手。


    陸安坐迴來,拿筷子挑起麵條聞了一下,上麵還滴了幾滴香油,蔥白和蔥葉點綴在上麵,確實比外賣更讓人有食欲。


    靜靜看了片刻她大口吃麵的模樣,陸安定了定神,某個瞬間,他覺得自己才像個怪物。


    明明生活在如此繁華的現代,卻如孤魂一般每晚去到三百年後並不存在的未來。


    一大碗麵條很快被他吃完,她還想收拾碗筷進廚房,被陸安阻止。


    “那邊的你算什麽?”


    “算什麽?”她問。


    “你知道我問什麽。”陸安輕聲道。


    “之前做電工的你,是你嗎?”她反問。


    “當然是我。”陸安道,做電工是他的經曆,是他畢業後到現在的時光,讓他變得比大學時更為成熟,不可分割。


    “那也是我,親愛的。”她摸了摸陸安的臉頰,“是我的過去,是你的未來。”


    女孩收拾碗碟迴廚房,陸安看著她的背影,忽然道:“你多少歲了?實際年齡。”


    她身形滯了一下。


    “問女人年齡是很不禮貌的一件事,即使我是你的妻子也一樣。”她迴頭看向陸安,“你再試圖問這種問題的話,我就要電你了。”


    陸安沒再說話,望著她的背影出神。


    “你該出去逛逛。”她擦著手出來,“等我換身衣服和你一起……哦,應該是小夏茴和你一起,不能老坑過去的我。”


    等她迴房再出來,已經換了一身淺色針織衫,現在的蓉城還沒到最冷的時候,中午太陽烈時,穿毛衣都會感覺到熱。


    “我做的麵好吃嗎?”夏茴在廚房逛了一圈,抽抽鼻子,看上去對沒有嚐一口很是遺憾。


    “還行,比我煮的好吃。”


    陸安望著這個最純粹的少女,她是屬於阿夏美好的那一麵,雖然很饞,很懶,又暴躁,不過正是因為經曆過美好,才能任性。


    在末世裏,是沒有資格任性的,所有一切天性都被掩埋,留下的隻有經曆過黑暗後的成熟。


    “你沒有對我做什麽過分的事情吧?”


    “你覺得我會有心思做嗎?”


    “我做了個夢,夢到我在路上走啊走,走啊走,怎麽也走不到頭。”


    夏茴在房間裏東摸摸,西看看,還要打開冰箱從裏麵翻一下,最終拿出來一根冰棍撕開吃,“很破碎的,是我們……你說的,不存在的過去嗎?”


    “還有什麽?”


    “還有……風,很大風。”夏茴努力迴憶道。


    “……”


    陸安想了想,猜測道:“也許是當初在高速路上,一直走啊走……我也不清楚,隻這麽點信息我怎麽知道。”


    他坐到電腦前準備續美人魚的故事,卻被夏茴拉住,揪著他袖子讓他站起來,“不是說好了出去逛嗎?她和我說了。”


    “那是未來的你說的。”陸安道。


    “那走啊。”夏茴用力扯著他往外拉。


    陸安站著不動,看夏茴用力拉自己胳膊的樣子,很有幾分喜感。


    就像一個小孩子扯著大人要去玩具區選玩具一樣,很努力,憋得小臉緊繃著。


    可是他不想出去。


    “……讓我歇一下,你該做什麽做什麽,好嗎?”


    “不好,我答應她的,你快悶成一個老頭子了。”


    夏茴還在努力,眼見拉不動,幹脆摸出來電擊棒,抬頭睜大眼睛道:“你走不走?”


    最終還是出門了。


    今天的天氣很好,幾朵停雲掛在天邊,微風不燥。


    路邊的大爺大媽在打橋牌,陸安不會這個,隻會鬥地主,趙信博倒是會,過年和家人長輩聚在一塊的時候學會的。


    他向來是個獨來獨往的性子,記得小時候總會有那種獨自一個人在外地,遠離家族,隻有逢年過節才能看到,不知道做什麽的工作神秘親戚。


    現在他自己成了這個親戚。


    胳膊還用繃帶掛在脖子上,妥妥一個傷號,陸安高大的身影跟在夏茴身後,可以看得出很不情願。


    以前出門都是陸安大長腿在前麵騰騰騰走,夏茴小矮個兒使勁兒在後麵跟著,在他不想出門逛的時候,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夏茴的針織衫買的大了一點,手縮在袖子裏擺來擺去,走出好長一段才注意到這個情況,原地站定,還沒等說話,正出神的陸安差點撞在她身上。


    “你在和我逛街!”夏茴仰起頭生氣道,“能不能認真一點?”


    “好,我認真……話說迴來,我們為什麽要逛街?”


    “因為悶在家裏會發臭。”


    夏茴指了指遠處一個牽狗的二逼青年:“看,人家就知道遛遛狗。”


    “?”


    陸安表情詭異,夏茴這意思好像在罵她自己,夏茴也察覺到不妥,狠狠瞪了他一眼。


    順著街道往最近的商場那邊走去,走到一半夏茴又改變主意,拉著陸安坐公交車,要去太古裏那邊玩。


    車窗外形形色色的人和景物一閃而過,陸安隻是挎著手臂靜靜看著,有種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她給過你選擇。”夏茴忽然道。


    陸安側頭,眼神從她臉上掃過,“你說什麽?”


    “她……或者說未來的我問過你,可以放棄那一段記憶,過好你的現代生活,我依然會在,但你拒絕了。”


    “我為什麽拒絕?”陸安道。


    “這要問你自己。”


    陸安靜了一瞬,看著夏茴清麗的麵容,道:“和你一樣?”


    “嗯,大概差不多吧。”


    夏茴側頭看向車窗外,下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射進來,晃得她微微眯起眼睛。


    公交一站一站駛過,兩個人並排坐在座位上,看行人上車下車。


    “末世裏沒有公交車吧?”


    “廢話。”


    “你可以和過去的我吹牛了。”夏茴看了看他,“也許已經吹過了?”


    “嗯……吹過牛了,還有廣場,噴泉,我都和你說過。”


    陸安笑起來,不管經曆了多少,總還有些美好存在,那就是現在。


    “過去的我什麽樣子?”


    “過去你天天穿著大棉襖,拎著柴刀,要超度人的樣子,跑得比兔子快,騰騰騰在田裏追兔子,這個有沒有夢到?”陸安問。


    “沒有!”夏茴扭過頭,她怎麽可能追兔子,“那時候我是大長腿?”


    “不,也是小矮子。”


    “你才小矮子!”夏茴很生氣。


    也不知道這個人長這麽高幹嘛,和電線杆一樣杵在那兒,想做點什麽還得踮起腳……


    等等,她為什麽會知道?


    夏茴偷偷看了陸安一眼,耳根微紅,不動聲色地往邊上靠靠,離這個人遠一點。


    陸安還在思量未來阿夏的實際年齡。


    與她說的話。


    神隻有一個,始終唯一。


    過去和現在都不是神,唯一神是未來。


    所以阿夏和夏茴,都隻是平常人,她們的未來才是神,到那時……


    陸安隱隱有一點靈光閃過。


    公交車到站,他們在外圍轉了一圈,夏茴捧上一杯奶茶,不知道什麽時候牽起陸安的手到處走走逛逛。


    陸安就看著她不出聲,過一會兒夏茴要摸手機的時候才發現,頓時掏電擊棒出來。


    “等一下,明明是你在牽我。”陸安急道。


    “是嗎?”夏茴怔住了。


    過一會兒她忽然轉身,“牽一下怎麽了?牽不得?你對我做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


    她甩甩袖子,心裏砰砰的。


    “你記起來了?”陸安狐疑問,剛剛她太熟練了。


    如果兩段記憶衝突,她下意識還保留她原本的傲嬌,也不是沒有可能。


    “沒有!”夏茴一口否認。


    “我覺得你記起來了一點。”


    “你覺得是你覺得,我不覺得。”夏茴哼了一聲。


    “如果想起來了一定要告訴我,不然我很有壓力。”


    “我……我……就是沒有!”夏茴捧著奶茶吱吱吸一口,很喜歡甜甜的味道。


    這讓她感到心情愉悅,暫時不計較這個家夥偷偷被她牽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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