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對於‘星期五’的身份是拒絕的。


    對兩個人的身份嚴肅來看,他更像流落荒島的正常人,而阿夏是這個世界的土著,所以即使有一個人是‘星期五’,那也一定是阿夏,畢竟他不吃亂七八糟的。


    隻是阿夏明顯不這麽認為,陸安問東問西的模樣很像故事裏那個野人。


    頭發剪完,她拿手搓了搓,感覺還行,總比自己剪的要整齊一點。


    然後她便繼續去整理自己的東西。


    陸安把她的碎發攏到一起,接著拿筆記本看起來。


    和年幼的阿夏遭逢巨變,教授並沒有絕望,在鄉下簡陋的房子裏,除了找食物與觀察周圍安全外,一有空就教她識字讀書,在那時,教授還心存希望,覺得一切都會過去,隻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直到再次迴城市,看到滿目瘡痍,有為自己當初的決定感到慶幸,也有失去希望的黯然。


    他隻是一個中年學者,除了盡力保護自己和女兒的安全,什麽也做不了。


    樓下街道傳來一聲響,阿夏瞬間警惕起來,陸安也放下筆記本,一起靠近邊緣,朝下麵看去。


    什麽也沒有,寂靜的街道上空蕩蕩,看不到任何活物。


    “風?”


    “也許吧,下次出去要小心一點。”阿夏收迴目光,朝陸安道。


    “還可能是別的東西?”


    “除了人,是什麽東西都不稀奇。”


    “……”


    陸安努力想象了一下,貧瘠的想象力讓他想不出還有什麽奇怪的東西。


    在現代,最恐怖的大概就是鬼一類的,不過在這裏看來,鬼那種東西根本不存在,不然這座城市一定遊蕩著不知道多少孤魂。


    在幾年的時間裏,早就把阿夏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天色漸暗,阿夏才終於休息,看到陸安略顯幹燥的嘴唇,把杯子往他那邊遞了遞,“要喝嗎?”


    陸安搖頭,他覺得自己之所以被美人魚說沒有味道,原因可能就是沒有碰過任何食物和水,這裏沒有東西是幹淨的,一旦喝下去,說不定就會遭到汙染。


    阿夏也是這麽覺得。


    生活越久,受到的汙染便越重,可是沒有辦法,人總要吃東西,除了陸安這個怪人。


    在夜幕徹底降臨之前,起風了,天台上的鹹魚被阿夏收迴房間,鍋碗瓢盆都堆到角落她自己搭的小棚子裏。


    最後天台的門一鎖,兩個人迴到房間,剛把門關好,便聽到一陣雷聲,沉悶壓抑,轟隆隆從遠處響起。


    陸安坐到墊子上,阿夏在他一旁,靠近窗子,努力在黑暗裏聽外麵動靜,雨聲卻遲遲不來。


    黑暗裏卻隻能聽到彼此的唿吸。


    “你不要出聲。”


    “我沒出聲啊。”


    “唿吸聲太大了。”


    “……”


    陸安無奈,隻好努力放輕聲音,黑暗裏看不見東西,他隻能隱隱聞到旁邊阿夏身上散發的味道。


    不臭,像之前去過的空房子,那種淡淡腐朽的,夾雜著塵土的味道。


    想來自己身上也是如此。


    陸安在黑暗裏靠著牆壁,忽然一陣沒由來的絕望。


    是替阿夏絕望。


    外麵雨聲終於響起,打在窗子上,一滴,兩滴,很快便窸窸窣窣。


    閃電亮了一瞬,陸安見到阿夏抱著雙腿,坐在旁邊望著窗外。


    接著又是無邊的黑暗。


    “下過雨,太陽是不是就更容易出來了?”他出聲。


    “不知道。”


    阿夏聲音輕輕的,依然低沉。


    “身體恢複怎麽樣?還難受嗎?”


    “已經好了。”


    密集的雨聲敲打窗子,阿夏在這裏坐了很久,才終於站起來,在黑暗中摸索著迴到床上。


    陸安也終於可以躺下,側身望著阿夏的方向,很奇妙,在現實裏,他收留了夏茴,在這裏,他卻住在阿夏的屋子裏。


    “我認識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女孩。”察覺到阿夏翻身還沒睡,他想了想出聲道。


    “你還認識其他人?”


    “以前,很早以前。”


    陸安解釋,不過沒有具體說多久,如果較真的話,應該是三百年前。


    “然後呢?”阿夏問,她的聲音在角落裏,混合著外麵雨聲,還有時不時的悶雷,卻意外的讓人感到一絲寧靜。


    “然後……然後她和你不一樣,好吃懶做,天天不幹正事,就會背著手到處走走逛逛,要麽就是待在屋裏吹空調看電視。”


    “你說的是,十多年前吧?”


    “大概,差不多。”陸安想了想,不知道怎麽解釋那個時間。


    阿夏沉默了一下,“你的記憶停在那時候?”


    陸安點頭,旋即想起來她看不見,應道:“嗯。”


    外麵雨珠敲打著窗戶,角落很久沒有聲音,讓陸安以為她睡著了。


    “說說那時候的事吧。”許久後她又開口。


    “那時候……挺熱鬧的,不用到處找吃的,餓了隨便到外麵逛一圈,到處是吃飯的地方,還可以點外賣讓人送到家裏,路上是來來往往的汽車,一到下班時間就堵的水泄不通。”


    陸安不是一個好的講故事人,阿夏卻好像聽得很認真。


    “你這個年紀的女孩,應該剛畢業沒多久。每天早上被鬧鍾吵醒,掙紮很久從床上爬起來,洗漱完畫個妝,挎上包出門擠公交,或者地鐵,坐十幾分鍾甚至半小時,踩著點進公司打卡,然後開始……”


    “工作?”


    “不,開始摸魚,工作是下午做的。”


    “為什麽要摸魚?”阿夏沒聽過這個奇怪的儀式。


    “就是偷懶,做些別的,到微博吃吃瓜,去知乎看看故事,或者在群裏吐槽工作吐槽老板,畢竟工作這個東西,沒有人喜歡。”


    陸安望著黑漆漆的窗外,雨聲可以讓人忘記身處何地,他努力把這當成現代。


    “雖然有些聽不懂,但是想來還是不錯的。”阿夏幽幽地道,“你很幸運。”


    “幸運嗎?”


    “我能記得的,大多都是怪物,和危險。”


    “你殺過很多怪物?”


    “嗯。”


    阿夏翻了個身,她遇到過很多危險,從一開始的害怕,到後來的麻木。不止是怪物,就算是人,後來也不再手軟。


    人一旦在亂世活久了,很可能就迴不去了,父親這樣說過。


    可是誰也沒有選擇。


    外麵雷聲漸歇,隻剩淅淅瀝瀝的雨還在下。


    “再說說吧。”她說,“說說以前人還有很多的時候。”


    陸安沒有拒絕,也許這些素材可以讓她做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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