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去流浪,

    這條路要走多長?

    並沒有太多選擇,

    你是我唯一的信仰。

    來到斯威亞已經快一周了。

    叢林裏有各種蚊蟲,攝製組在當地請了一個中年向導。向導人不錯,黑皮膚、厚嘴唇,顯得很憨厚,不過偶爾地,也會狡黯地向我們要些小費。總體來說,大家相處得不錯。他十分仔細地告訴我們哪些蚊蟲被叮咬是無害的,又有哪些需要注意,毒性極強,甚至有可能傳播登革熱等十分嚴重的疫病。

    我從頭到尾地武裝起來,還是不斷中招。同事們和我一樣的長褲長衫,但比我的境況好得多。我咬牙切齒地抓癢,可身上的大紅包不見減少,甚至還會起膿,塗再多的清涼油都沒用,兩三天也不見癟下去。

    除開蚊蟲和悶熱的天氣,以及當地的衛生習慣,這裏還有一個更加顯而易見的事實。

    ——是真的不安全。

    雲酒店的路上可以吞到街道兩邊的民居和圍牆上,到處是斑駁的彈坑,來接我們的向導聳聳肩膀說:“這裏昨天剛經曆了一場槍戰。你知道的,這裏就是這樣,平時盡量不要亂走,尤其是女性。”目光最後落在我身上,這麽熱的大氣,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後來我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因為老王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了一分份資料,上邊寫著在這個動亂的國度,有多少幼女發遭到侵犯,那個比率觸目驚心。

    “我不洗澡,弄得邋邋遢遢的,比較安全一點兒吧?”我自我安慰地對老王說。

    老王難得有些嚴肅,“所以還是抓緊拍完迴國吧。”

    “你以前會遇到更危險的情況嗎?”我好奇。

    往常老王說起自己怕豐功偉績總是滔滔不絕,可這兩天他心情不好,也沒和我瞎扯。因為眼前有一件困擾著全組的事,就是對拍攝環境的複雜性估計不足。

    “斯威來熱帶雨林的破壞速度全球第一”專題稿中原本定了一張俯拍圖。最理想怕攝時間是在清晨,在熱帶雨林中高如參天的巨大喬木樹冠下固定鏡頭,抓拍第一縷陽光透過樹葉的場景。

    但是我們都沒想到,熱帶雨林中的樹木競然高到了這樣不可思議的地步。

    向導帶我們找到了光線角度都十分理想的闊葉喬木樹。

    兩棵樹並生在肥沃潮濕的土壤上,每一棵都需要一七八個人合抱才能圍過來,而高度,則是一仰頭望

    不到盡頭。大樹枝葉繁茂到如同巨大的綠網,遮住了大多數的光線,陽光穿透下來,留下斑駁碎小的光斑。

    我問向導到底有多高,他比畫了很久,我約莫知道了,大概是二十多層樓高。

    站在樹下,除了感歎造物的神奇之外,也頓時感知到了我們本身的渺小。

    就連見慣了大場麵的老王都覺得激動,當即就開始布置吊臂工具,可是吊臂一再地上升,到了極限……卻隻是到了大樹中央,根本就夠不著樹冠。

    大家麵麵相覷,無法可想。

    工程組一直在想方設法解決技術難題,而我跟著老王每天早出晚歸,出沒在難民營。

    難民營的生活環境真的令人絕望,腐爛腥臭的味道遠遠飄出好幾百米,老人和孩子生了病也隻能躺著,慢慢死去。而食物則是聯合國機關機構心定點發放的,每次排隊的隊伍都拉得很長,可是供給並不能提供給所有的人,更多的人在趕過來之前,工作人員就已經離開了。

    每一天,在破破爛爛的帳篷裏,無數人悄無聲地死去,被草草地扔到河裏或者火化。孩童們四肢瘦如幹柴,卻鼓著大肚子,拉住我的衣角,眼巴巴地看著。除了把身上的食物分給他們,我不知道還能幹什麽。

    在國內安安穩穩地長這麽大,頭一次看到這樣密集的生老病死,我忽然間發現,和貧窮和生死相比,以前自己追求的那些所謂的美感,實在太華麗、太虛幻了。

    在這樣的環境裏待得久了,真的會讓自己覺得恍如隔世。

    晚上我躲在帳篷裏,整理照片,再通過僅有的網絡渠道將這些照片發至老麥的信箱。

    他給我的迴複通常很簡單。或者“很好”,或者“很有力度”,但總是不忘附一個“盼平安迴來”。

    正在等待郵件發送完畢,老王忽然跑過來,激動地說:“工程組借來了新的吊臂。”

    “長度夠嗎?”

    “應該是可以了,走,現在就去那裏。”

    我來不及收拾什麽,背著包就和大部隊一起鑽進了車子。

    為了能捕捉到晨光,我們必須連夜布置好一切儀器。坐在車子裏,我問工程組的同事:“從哪裏借來的吊臂?”

    “碰到同胞來這裏投資建設基礎設施,就借到了。”

    黑暗中兩道強勁的車燈往前筆直射出,吸引了無數的蚊蟲飛蛾撲火一般湊過來。我抱著相機,忽然聽到遠處一聲

    極為清晰的槍響。

    所有人都清醒了,彼此不安地對視。

    隻有向導懶洋洋地說:“這兩天又有反政府的武裝部隊進駐到這裏附近,我們都習慣了。”

    “快點兒做完迴營地吧。”這種情況下,老王的聲音還很鎮定。

    大家連忙抹黑開了工作燈和臨時發電機,吊劈和工作台被組裝完成之後,慢慢地往上延伸。我們在下邊看著電腦屏幕上反饋的畫麵,老王不時指揮他們將鏡頭切換角度,以便尋求最佳的拍攝點。

    深夜的從林中,遠處零星的槍響聲音,會驚起一群群鳥獸。我看看時間,已經是快到日出時間了,每個同事都默不作聲地開始等待。

    我既興奮又恐俱,仰著頭,繁密樹葉遮蓋下的夜空像是被稀釋了,慢慢變得明亮起來。

    電腦屏幕上傳送過來幾張試拍的照片,老王拍著煙,悶聲看著,親自調試了角度。

    “日出了。”

    忽然有人說。

    天空一下子亮了,我甚至能看清圍繞在每個人身邊的薄霧,電腦屏幕上於的畫麵不停地閃爍變換,三台相機以每秒十幾張的速度抓拍著此刻的場景。

    每個人都死死盯著屏幕,老王眉頭皺得很緊——我知道他是真的緊張。

    雨林裏氣候變幻萬千,假如今天拍不到滿意的照片,誰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還有陽光,或者索性會下暴雨。高清度相機又是無人操作,放在那麽高的高度,無論哪個環節,意外損壞的可能性都極高。

    半個小時之後,老王出了聲,“好,今天就這樣吧,迴去看看照片。”

    大家各司其職,開始整理設備,收縮吊臂。

    忽然有人說:“咦?老廣怎麽不見了?”

    “他剛才不是尿急跑出去了嗎?”

    緊急清點了人數,果真少了老廣。

    “我們去周圍找下吧?”我忍不住開口。

    “你一個女孩子湊什麽熱鬧?”老王揮了揮手,和向導說了幾句話,當即拍板決定,“大家先迴駐地,我和向導留下來,找當地人幫忙一起找比較合適。”

    雖然知道這樣危險,可這是唯一能做的了。

    我坐在車上,’緊緊抱著存儲著照片的電腦,希望老廣隻是迷路了。

    那些更加可怕的可能性,比如被不知名的毒物襲擊,又或者……被當地的武裝力量誤以為是國際代

    表挾持了……

    我強迫自己趕緊清醒過來,不再去想那些可能性。

    在住的地方等了一整天,外邊的槍聲越來越頻繁,到了傍晚的時候,老王終於風塵仆仆地迴來了,隻是沉著臉,情況並不樂觀。

    “怎麽樣了?”大家湊過去問。

    “沒找到。”他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瓶水,“當地人說……在軍營裏看到了亞洲人。”

    “是老廣被抓走了?”我心裏咯噔一聲,這真是最糟糕的局麵了。

    “向導說再托人去確認。”老王不耐煩地抹了抹臉,“你們身邊還有沒有錢。”

    大夥兒紛紛找出身上帶著的美金,統一給了老王——其實心知肚明,此刻向導擺明了要訛錢,但也隻能聽之任之了。

    老王又一頭鑽進了夜幕中。同事開始和大使館聯係,匯報了相關情況後,對方十分重視,吩咐我們既然完成了拍攝工作,明天一早就迴斯威亞首都。至於被擄走攝影師的具體情況,他們會通過政府和當地勢力確認。

    提心吊膽地過了一晚,向導終於帶迴了確切的消息:老廣果然被當地一支武裝力給抓走了,目前生死不明。

    唯一的好消息是,大使館已經給了積極的反饋,已經通過某些特殊渠道和武裝方進行接觸並希望我們提供更多關於老廣的資料。把相關的資料整理好電話通報了大使館,老王開始催促我們收拾行李,準備第二天一大早就迴斯威亞首都。

    我和衣躺在床上,卻始終睡不著,想起很早之前看過的一個視頻,被某國反政府武裝綁架的外國人被殺,以此向政府和國際示威。

    老廣不會的。我強迫自己否認這個可能性,他這麽個老好人,一定不會的。

    上次我們外出取景,我把自己的礦泉水給灑了。老廣憨憨笑著,把自己那瓶倒了一半在我的瓶子裏,說:“你喝。”

    那個老好人,家裏還有個剛滿周歲的女兒……

    聽著屋外越來越密集的槍聲,我明白,其實不止老廣,我們團隊的每一個人,都處在高度危險中。向導剛才衝進來嘰裏呱啦說了一通,說是我們這裏是紮伊爾河的上遊,也是武裝力量要搶占的高地,最好能夠及早離開。

    自從老廣被擄走,我不止一次想到過死。

    對我來說,死亡比起旁人更加輕鬆的是,大概沒有人會因為我的離開而難過——除了老麥吧……幸好,在我走之前,已經把該做的事都做完

    了,連那幾套很貴卻沒怎麽穿過的衣服,我也已經在走前送給了許琢……

    忽然忍不住苦笑起來,白晞,你還是怕死的……否則,怎麽會想起這樣細節呢?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全組人坐上了麵包車,往斯威亞的首都開去。

    現在我對汽車封閉的車廂已經沒有那麽大的恐懼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我一直覺得不安,仿佛路上會出事。

    我安慰自己,這一定是因為路上不斷有載著大兵的卡車來迴開過,戰事更為激烈了。老王拿著僅有的一部可用的電話,不斷地和大使館以及當地熟人聯係。

    車身忽然一晃,我聽到一聲尖銳至極的刹車聲,所有人身子往旁邊一歪,車身堪堪擦著路邊的大樹停了下來。

    驚魂未定,我從座位上坐起來,看到一個荷搶實彈的黑人士兵備著衝鋒槍,站在車前示意我們下車。

    向導捂著被撞傷的額頭,跌跌撞撞地下車,開始和士兵溝通。

    半晌,他垂頭喪氣地上來說:“前邊過不去了。”

    “過不去是什麽意思?”

    “在開火,要等他們停火。”

    “不能繞道嗎?”

    向導比畫著說:“就這樣一條路,難道往蘇伊爾河裏繞嗎?”

    大家麵麵相覷,老王畢竟經驗豐富,跳下車,悄悄往那個黑大兵手裏塞了些錢,湊過去說幾句話。

    那人倒是不客氣地收了錢,可還是衝著老王擺手,嘰裏呱啦不知道說了什麽。

    良久,老王鐵青著臉迴到車上,“他倒是肯放我們過去,但是前邊真的在交火,過去恐怕有危險。”

    “那我們該怎麽辦?”

    “等著吧,那邊過去有個小鎮,咱們先住下。反正這裏開火停火也是常事,或許晚上就能開走了。”他盡量用樂觀的聲音說。

    車子又開了小半個小時,找到了那座小鎮,裏邊都沒什麽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旅館安頓下來。向導十分嚴肅地警告我們,“千萬不要往西邊的小山坡裏走,那裏曾經是政府軍和反政府武裝激戰的高地,埋了不少地雷。”

    我嚇了一跳,死死盯了那片看似平靜地小山坡一眼,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踏足那裏。

    “這樣吧,大家都統一行動,沒事不要出去亂走。”老王憂心忡忡地看了四周一眼,大約咽下了後麵半句話,“這裏也不安全。”

    雪上加霜的是,這裏的通訊竟然完全地和外界隔斷了,僅有的一部電話也找不到信號,更別說網絡了。我有大片大片空閑無聊的時間,隻能和同事一起查看之前拍的照片。

    聊以自慰地是,最危險的那一晚,得到的俯拍圖和仰視圖都十分精彩,好幾張甚至完美到不需要大幅修圖,老王摸摸鼻子說:“照片還真不錯,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命送迴去。”

    他摸了包煙出來,看看隻剩了兩三支,重新放迴去了,“省著點兒抽。”

    我們輪流結伴出去打探消息,可惜,並不像之前樂觀的估計一般很快就能停火。相反,戰火愈來愈激烈,傍晚我甚至聽到了迫擊炮開火時的巨大聲響。

    又是一個注定失眠的夜晚,既擔心下落不明的老廣,也怕這個小鎮成為新的戰場。我時不時地走到陽台上張望,明明是暗沉沉的夜色中,伴隨著巨大轟響,不時有火光拔地而起。

    我想起下午老王和我聊天,問我:“來這種地方怕不怕?”

    “怎麽不怕呢?”我當時認真想了想說,“如果我能活著迴去,我一定好好活著。”

    在這個小鎮上困了兩天,就像是被困在了孤島上,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事。自從聽向導說起過在某地被叛軍洗劫後婦女的慘狀,我就更加膽戰心驚。

    我怕死,但是更怕死前受淩辱,我甚至轉而對老王說:“你有水果刀不?借我備用。”

    老王用力拍了下我的頭,“呸呸呸,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傍晚的時候,一直在外打探消息的向導匆匆忙忙地跑進來,一進門就大唿小叫:“他們來了!他們來了!”

    “誰來了?”老王唰地站起來,臉色鐵青。

    比畫了半天,才知道是叛軍和政府軍都往這裏開過來,看這樣子有可能在這座鎮子進行巷戰。

    “那還等什麽?”老王抱著機器跳起來,“快跑啊!”

    大家手忙腳亂地抬起機器,衝進樓下麵包車裏,司機一踩油門,車子竄了出去。

    “別去地雷區。”老王吼了一句,“去南邊!”

    我迴頭望過去,果然,已經可以看到大部車隊正開過來,塵土飛天。我擺出一張比死還難看的臉,“老王,水果刀呢?”

    車子開出了兩三分鍾,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嘰裏呱啦叫起來。

    後麵的部隊竟然緊追不舍,司機把油門一鬆,推開了車門

    ,自個兒先跑了。

    我懷裏抱著一台機器,和大家一起衝了出去。

    這片小樹木的灌木叢比人高些,頗為空曠。我跟著老王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氣喘籲籲的,幾乎把肺裏的空氣都擠了出來,喉嚨裏幹得腥甜。

    如果不是求生的意誌在支撐,恐怕我早就放棄了,腦子昏昏沉沉的,就像是以前體育課跑到了八百米的末程。可是體育課的測試有結束的時候,這樣逃命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耳膜開始嗡嗡輕響,我忽然聽到奇怪的聲音,像是中文,在喊“別跑”。

    我抱緊了手裏的機器,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前挪,心想完蛋了,我一定快中暑暈過去了,居然連幻聽都出現了……

    “白晞……”

    兩條腿間像是被人係了帶子,再也分不開,我渾渾噩噩地往後看了一眼,是幻覺嗎?

    那個在後麵追我的男人,黑頭發,高個子,薄薄薄的唇上下開合,那人……是沈欽雋嗎?

    真的是再也跑不動了,我放慢了腳步,終於停下來,一動不動。

    越來越靠近,我終於確定了,真的是他。

    此刻的沈欽雋十分狼狽,頭發和胡楂兒都亂糟槽的,身上的單色襯衫看上去髒兮兮的,大概好幾天沒洗澡換衣服了,可蹙起的眉頭卻倏然間舒緩地鬆開了——那樣生動。

    不是幻覺。

    至少不會死了,我本該高興的,可是——

    一顆心卻直直地沉了下去。

    那種喜悅幾乎隻持續了不到一秒,我衝他大喊:“接住!”

    我把懷裏的機器扔出去的時候無法控製好力量,他後退了兩步穩穩拉住了,揚眉看著我,“你跑做什麽?來接你迴去的。”

    我吞了口口水,“你別過來,你們都別過來!”

    他遲疑著停下腳步,“你還在生氣嗎?”他頓了頓,用一種和孩子說話的語氣,“不管怎麽樣,現在別鬧脾氣了,是麥臻東讓我來接你的。”

    “你別過來!”我隻是重複,“我好像踩到了什麽。”

    似乎有那麽兩秒時間,他全身都僵硬了,臉色鐵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愣愣地看著我。

    “拜托你找到我的同事們,把他們帶迴去。”我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裏邊恐怕也理肴地‘山還有,把這台機器給老上。”

    他卻仿佛沒有聽到,反倒

    往前走了兩步,離我越來越近。

    “你滾遠點兒啊!”我的左腳一動都不敢動,隻覺得冷汗一層層地從後背湧出來,幾乎將身上的t恤浸濕。

    他聽話地停下來,迴頭對早就傻了的同伴說:“快去找拆彈專家來。”然後迴頭直視我的眼睛,依舊朝我走過來。

    如果可以,我真的會朝他跪下來,求求他不要再走過來,可是越著急的時候,越是說不出話來,隻是恐懼且焦急地死死盯著他。

    他走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輕輕抱了抱我。

    “你神經病啊!”我不敢用力推他,幾乎要大哭出來,“你快走啊!”

    他的手握著我的,越來越用力,同時安慰我:“這裏的地雷都不是高敏式的,壓盤是很多年前的老技術,很容易拆除,你別怕,我會在這裏。”

    他的聲音嗡嗡嗡的,我聽得不是很清楚,可這個時候——腳下踩著炸藥,隨時會鮮血橫飛的時候,我忽然清晰的意識到,身邊這個男人,我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哪怕我死了,他也應該好好活下去。

    可他這樣死死的守著我,我卻無能為力,隻能氣急敗壞的開始大罵:“沈欽雋你滾!上次我就說過見你一次揍一次,你他媽還騙我!”我頓了頓,“你還害死我爸媽,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他定定的看著我,又小心翼翼看著我腳下踩著的那塊兒暫時沒有異樣的土地,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應該想想你爺爺。”

    他的眼神有一絲黯然,最後卻安靜的說:“你省點兒力氣吧,我不走。”

    小叢林深處不斷有腳步聲靠近,老王和向導他們都過來了,沈欽雋冷靜地看著他們,示意他們不要靠近,趕緊出去。

    隔了十多米的距離,老王大聲喊著:“丫頭你堅持住,拆彈的馬上來了。”

    “機器在那裏。”我指了指地上,“你們快走吧。”

    老王撿起了機器,卻個幾個同事一起站在那裏,也不肯走。

    “你們非要親眼看到我炸成碎片才開心嗎?”我強忍著哭意,吼了出來,“快走啊!”

    “他們在安全距離以外。”沈欽雋冷靜的按住我的肩膀提醒我。

    “我知道。”我又有些失態地迴頭衝他吼,“你也滾啊,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他的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渣兒,又被我噴了一臉唾沫星子。眸色

    有一瞬的激動,可最後還是做了個深唿吸,“你給我冷靜點兒。”

    我的腳好像開始發抖了,高度緊張之下,似乎沒有了知覺,我甚至很難確定……自己到底踩住了壓盤沒有。我唿哧唿哧地噴著氣,大概連眼睛都是赤紅的,過了許久,終於跟他說:“有幾件事我想交代給你。”

    “我的銀行卡都放在家裏,就在書桌的抽屜裏,密碼是手機號後六位,麻煩你幫我交給許琢,就說還是用來捐款圖書,她明白的。”我的目光中露出懇求的神色,“我知道你恨我爸爸……但是,如果我死了,麻煩你把我和他們葬在一起……”

    “夠了!”

    自從我踩到地雷到現在,我頭一次看到他失控,額角的青筋都爆了出來,咬牙切齒地說:“白晞,我現在生死和你綁在一起。要活就一起活,要是一起死了,你拜托我什麽都沒有用!”

    “我求求你走好不好?”我終於崩不住,哭了出來,“我的腿很酸,我真的快不行了。我不想你死……”

    他固執地扭過了臉,不再看著我,對我的話也充耳不聞,最後說:“白晞你不是喜歡我嗎?你不是為了我……那麽多錢和股票都可以給我嗎?你也不希望我死對吧?”

    “我現在和你在一起,你千萬別鬆腳,不然我們就一起死了。”

    那個瞬間,我無話可說,時間漫長而短暫,掌心的汗幹了又濕,終於聽到小樹林的入口走了動靜。全副武裝的士兵小跑著過來,愣了愣,隔著防爆服和麵罩,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看我倆,用英文問:“是誰?”

    沈欽雋和他們說了幾句,稍稍往旁邊跨了半步,還是拉著我的手沒有走開。

    拆彈專家的衣服上還有聯合國我維和部隊的標誌,蹲下後小心地開始在我左腳周圍挖土,電子設備發出嘀嘀的聲響,仿佛在提醒我時間的流逝。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此刻的心情,明明知道站在了一座隨時會噴發的火山口,眼看著岩漿滾滾噴湧而來,偏偏半步都沒法挪動。這樣熱的天氣,冷汗依舊在不停地往外冒,額發濕答答地粘在額頭上,人到了這種絕境,真的很容易放棄,好幾次我差點兒就要開口:“你們走吧!炸就炸了!”

    可是抬頭看到沈欽雋,他似乎能讀懂我的絕望,那種生冷的目光生生逼退了我的想法,隻能咬牙站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兩名拆彈專家低聲說了什麽,然後對沈欽雋說了句話。

    或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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