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夜東那天是難得的大晴天,氣溫又迴升,仿佛春天真的來了。

    雲絮絲絲綿綿的綴著,路邊的柳枝也都發了芽,嫩嫩地十分清爽,我卻無心欣賞,頭抵在車窗玻璃上睡得死去活來。偶爾一次刹車或震動,額頭就重重敲在玻璃上。大約是連助理都看不下去了,伸手拿了個羽絨包,幫我墊在了臉一側。我換個姿勢繼續睡,直到下車,神情還有些恍惚。

    “是在這裏等吧?”執行主編看了看時間,咕噥了一句,“他們也該來了。”

    話音未落,秦眸慣坐的那輛保姆車出現在不遠處,後邊浩浩蕩蕩還有好幾輛車。我還有些迷糊:“她帶這麽多人嗎?”

    “白晞你沒看昨天娛樂的頭條麽?”服裝編輯搶著告訴我,“秦眸訂婚了!未婚夫是沈欽雋啊!”

    我眯了眯眼睛,看著因為保姆車停下來而一擁而上的記者們,忽然間想起為了這一刻而籌謀良久的沈欽雋——這下,他真的如願以償了。

    “那真好,這期雜誌一定熱賣。”我淡淡的說,竟覺得自己有些言不由衷。

    在經紀人、助理、機場工作人員的努力開道之下,秦眸整整花了一個小時才走進候機室。她坐得是一等艙,卻特意繞到我們這邊,和雜誌的工作人員打了招唿,這才迴去貴賓室。幾個新編輯一臉激動,等她走後讚口不絕:

    “第一次遇到這麽低調禮貌的女明星呢……”

    “是啊,難怪能嫁豪門……”

    我沒參與到聊天中去,自顧自地刷微博。

    果然,今天的熱點之一就是秦眸訂婚,一旁還配了兩人的照片,因是臨時找的,沈欽雋那張不過是以往出去商務會談、簽合約時照的,一如既往的冷峻,眼神深邃。

    說真的,自從和沈欽雋吵了一架,我不顧一切地辭職之後,對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迷戀就減輕了許多——仿佛是那隻火中取栗的猴子,最終發現用焦灼的肌膚換來的卻是幾塊滾燙、毫無價值的鵝卵石,沒有人會傻到再堅持下去。

    他呢,沒有挽留,沒有聯係,理所當然的從我的生活裏消失了。

    有時候我一個人在家裏擺弄相機和鏡頭,沒有打空調的夜裏,儀器特有的冰涼金屬感讓我警醒。我不遺憾自始自終都得不到這個男人,我隻是有些舍不得……從此以後,大約我再也遇到那樣一位和藹的爺爺了。

    從翡海到夜東飛行時間是兩個半小時。因為秦眸的時間緊張,隻從劇組請

    了兩天的假期出來,剛到夜東,同事們就開始做準備工作。

    夜東是典型的南方城市,四季皆是溫暖濕潤,瀑布景點離市區有幾十公裏,開車大約一個小時。雜誌社包了一輛大巴車,已經在酒店門口等了,我和幾個外景工作人員要先去取景,主編一連聲的催促下,我匆忙把行李放下就下了樓。

    夜東瀑布號稱是國內唯一一個四季水量充沛的瀑布景點——正因為四季都是一樣的磅礴充沛,倒沒有所謂的淡季旺季之分。

    當地導遊帶我們去的是景點背麵的瀑布,據說是因為這個峽穀路途陡峻,纜車還在建造,所以人跡罕至。山路極為難行,我打開了車窗,看著峽穀裏翠竹波瀾,霧靄繚繞,隱約還有瀑布衝擊而下的陣陣水聲,心裏就愈發篤定自己選對了地方。

    “這裏怎麽樣?”導遊頗自豪讓我們下車,指著前邊開闊的景致問。

    我呆呆看著眼前的景色,足足有數十丈高的落差讓整座瀑布顯得氣勢壯闊,轟隆隆而下的水簾真正的像旌旗飛揚的千軍萬馬。幾乎在刹那間,我已經想到了好幾幅構圖,包括瀑布下那塊巨石,以及瀑布的上遊臨崖而望的角度……

    我們麵對麵說話的聲音像是被黑洞吞噬的光線,倏然間要提高好幾個八度。

    “白晞?”

    同事叫了我好幾遍,我才迴過神:“什麽?”

    “導遊說前幾天夜東都是大雨,瀑布的水量比平時都洶湧很多倍,有時候還有碎石落下來。”

    “嗯,太好了。”我心不在焉。

    “你要一會兒取景別太刁鑽——我怕秦眸拍的時候會有意外。”

    “哦。”我匆忙答應了一句,披上了雨披就試探著往水裏探了一步。

    水麵覆蓋了腳背,涼得有些刺骨,細細綿綿的水珠濺得我睜不開眼睛,巨大的聲響仿佛炸雷,的確讓人覺得提心吊膽。

    這些對拍攝來說是劣勢,可是我由衷的希望秦眸能夠克服。

    因為,有了這樣難得的環境,我比她更渴望拍出完美的一組硬照。

    秦眸是畫完妝後趕來的,陪同來的隻有李欣和一個助理。

    見了這環境,她倒沒說什麽,李欣卻有些猶豫,拉了主編走到一旁,我猜是在商量安全問題。主編把我叫過去,讓我簡單說說取景點。我就一一點給她看,又再三說明那幾個點的周圍安排了工作人員,絕對不會有問題。

    李欣還

    是有些不悅:“又不是你去拍。”

    我微笑不語,幸好主編耐心:“欣姐,話不是這麽說的——秦小姐那幾個點我們都測試過了,很安全。倒是白晞要找角度,半個身子都要在水裏泡著。要說危險,白晞才是應該擔心那個呢。”

    李欣總算沒再說什麽,秦眸換上了衣服走到我旁邊,我衝她笑了笑:“準備好了麽?”

    她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了什麽,迴頭:“欣姐!”

    李欣急忙趕過來。

    “戒指我怕丟了。”她微微嘟著嘴。

    “我給你拿著。”

    “不行,訂婚戒指不能離身的。”她小聲的堅持,“要不你給我找根鏈子,我掛在脖子上吧?”

    最終還是讓她掛在了脖子上,工作人員一路扶著她,直到她安然站在一塊瀑布前沿的石頭上,我穿上雨衣,毫不猶豫的跨入水中開始工作。

    “不行,頭仰起來。”我嘶聲力竭的衝秦眸喊,“身體不要這麽僵硬!”

    她身上朱紅色的長裙早就被水沾濕,緊緊貼在肌膚上,勾勒出異常嫵媚的線條,卻不知所措的停下來,用口型比著問:“你說什麽?”

    瀑布的聲音實在太大了,我有些暴躁地抹了抹臉上的水,不管三七二十一,淌水就下去了。深一腳淺一腳的到她麵前,一句句的告訴她:“頭仰起來……對,這隻手放這裏,這條腿稍微彎曲一些……不要太僵硬……頭發這樣很好……對!很好!你醞釀一下,就是這樣。”

    我又淌著水往迴走,不知道是不是掛著的防水相機的緣故,身上越來越重,我索性把身上的雨披脫了,隨手往岸上一扔,然後彎下腰,去尋找個一個合適的角度。

    在拍硬照上,我不得不承認秦眸是真的有靈氣,剛開始有些局促和僵硬,可是在我幫她調整幾次後,很快就抓到了自己和環境的一個平衡點,既剛且媚,有幾張我抓拍到的姿態美得無話可說。

    這一組結束,立刻有人拿毯子把秦眸裹起來,送去車裏換衣服補妝。我渾身濕透了,焦急的走到電腦邊看成像的照片。

    “嘖嘖,這幾張真不錯!”主編稱讚,“每張都能上封麵。白晞,辛苦了。”

    挽起的長發老早被水流衝散了,我絲毫不在意的往後一撥,沉吟著說:“好是好,可我總覺得沒有衝擊力。”

    “你想讓她爬上瀑布最上邊?!”主編搖頭,“她經紀人不會同意的,太危險了。”

    “不,有個角度比那裏更好。”我揉揉鼻子,忍住打噴嚏的衝動,“那裏。”

    “你是說瀑布水流的下邊?那……和這幾張沒差啊?”

    我笑了笑:“可是我要換角度。”我的目光往夜東瀑布旁邊那麵石壁上望去,指著那塊凸出的岩石,“那裏由上往下拍,效果一定一流!”

    “你……瘋了!”主編搖頭,“摔下來怎麽辦?”

    “沒事的啦!我從小身輕如燕。”我打著哈哈,拍拍身邊負責外景安全的工作人員,“他們會拿安全繩綁著我。”

    主編最終還是拗不過我。

    我把創意和秦眸仔細說了說,她沒說什麽,隻是看了一眼那塊小小的岩石,躊躇著說:“我是沒問題,可是那裏很高……”

    “沒關係,我很喜歡攀岩的,而且有安全繩。”

    我往自己腰裏縛繩索,艱難的攀了上去。

    其實腳下的岩石不過容兩三個人站立,又因為足有好幾米高,迎著水風望下去,真有點令人不寒而栗。我舉起相機捕捉秦眸的身影,一邊拿著對講機,由工作人員幫我傳遞信息,溝通得無比艱難。

    秦眸換了一身水藍色的裸肩長裙,站在白茫茫的水霧中,迥異於剛才紅色的明豔,生出一種難以言明的澄澈清淨,仿佛無意間落入此處的精靈,裙角飛揚,輕靈得難以言喻。

    每按下一次快門,我都知道剛才的照片完美——可是心裏卻愈發焦躁。

    此刻我想要的又絕不僅僅是完美,我想要震撼!

    可是什麽樣的照片才震撼呢?!

    腦海裏剛剛閃過這個念頭,秦眸忽然一個沒站穩,整個人往水裏滑了下去。

    靈光一現,我不顧一切的往下探了探身子,最大程度的去捕捉她那一刻的姿態和表情。

    接連哢嚓數聲,下邊工作人員已經將她扶起來,我祈禱自己捕捉到了想要的東西,忽然聽到底下一陣騷動,有人隱約在喊“白晞”“小心”。

    我下意識的抬頭一看,順著水幕,幾塊拳頭大小的碎石向我砸過來!

    我不由自主的往外跨了一步想要避開,重心一挪,整個人往外邊跌下去。

    身體完全落空那一刻,仿佛是玩高空彈跳一樣,那種失重的感覺讓我在瞬間大腦裏一片空白——幸好腰間的安全繩救了我,大力勒住了我垂直降落的身體。

    可是……

    繩子來迴的晃動,狠狠的將我撞向一旁的石壁。

    我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抱住了胸口的相機,然後直直地撞上了濕冷的石頭。

    腦袋砰的一聲重重地磕了上去,我想我無法控製住自己在最後一刻想到的人和事……那麽多畫麵,那麽多人一一閃過,有我認識的和不認識的,有大片的血霧,有絢爛的煙花,有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閉上了眼睛。

    那些……都存在於我的腦海裏麽?那些……又是什麽事?

    我是被一陣又一陣的鈍痛驚醒的。

    那是很奇怪的感覺,像是有人拿了鋸子在磨你的頭蓋骨,痛得綿長,卻不尖銳。

    我意識到自己已經醒過來了,卻累得睜不開眼睛,依舊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外界的聲音卻還是斷續傳了進來。

    “……沒什麽大礙了,藥力退了就能醒……”

    “她以前……”

    那個聲音為什麽這麽熟悉?!我一下子想到了一個不可能的人,卻又覺得極不可信,否定這個答案的同時,也沒有注意到那人說了什麽。

    “這樣啊……那最好迴到翡海再去檢查一下。”

    外邊又安靜下來。

    有人輕輕握住了我的手,肌膚那樣溫暖,觸覺那麽溫柔……不對!

    我一個激靈,那個人……在輕撫我手背上的傷疤!

    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這樣做過!

    是沈欽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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