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童蒙心急火燎地跑來,一進門,話不多說,直奔左手書案。


    屋內之人皆是一愣,不知朱童蒙見到殷複聲賴在他位置上,他會作何反應。


    可出人意料,朱童蒙來到書案,好似並未看到殷複聲,隻忙著在案上一大疊的卷宗中,翻來翻去地找東西。


    殷複聲見此情形,便起身一禮道:“朱大人。”


    “誒。”朱童蒙淡淡的應了一聲,根本沒有停下手上翻東西的動作。


    眾人一愣,有人霸占了他的領導位置,他竟然這反應。


    眾人相視……


    “朱大人,下官是新就任的給事,殷複聲……”


    聞言,朱童蒙好像才看見有人在他旁邊站著似的。


    停下手上的忙碌,抬起頭來,一瞧殷複聲,似乎很是吃驚。


    他上下打量眼前這個年輕人,詫異道:“你就是廣寧經撫共同舉薦之人?”


    殷複聲拱手,“正是下官。”


    “果然是青年才俊。嗯。”簡短的讚揚之後,扭頭看向呆若木雞的給事中們,“朱大典,他的住處可有安排?”


    “安排好了。”


    朱大典從人群走出。


    “那就帶他去吧。”


    “是大人。”


    朱童蒙順手又在卷宗中翻了兩下,對殷複聲道:“你廣寧立功勞苦功高,先去安頓一下,休息一晚,明日再來吧。本官事務多忙,就暫不與你多講了。”


    說完,朱童蒙從卷宗中抽出一份,看看封麵,雙眼一亮,“找著了!”隨後,風風火火地奪門而走。


    真是來也匆匆,去也衝衝。叫所有人都沒能跟上他的節奏。


    之後,殷複聲跟著這個叫朱大典的給事中出了科道,出了內城,直奔外城城西。


    明代京城的外城,聚集了很多的政府職工宿舍。六部的,錦衣衛的,太醫院的,科道的等等。


    住宅大小,一般都是由官員品級而定,偶爾也視家屬人數做小小的調整。


    隻不過,這些職工宿舍可不是白住的,是住宿官員自己掏錢租住。


    而且,裏邊兒原有的家具物品,都要登記在冊。等這人離職迴鄉了,這些東西還得原數上交。


    當然,到了明末,官員在京私購房產,已經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了。皇帝對此也是睜一眼閉一眼。


    除了初來乍到的新官兒,一般已無人願意住這種,離紫禁城又遠,又破舊簡陋的公宅了。


    外城城西有個騾馬市街,顧名思義,就是賣騾子賣馬的集市場所。


    殷複聲要住的院子,就在這條街尾。


    這宅子已經荒著有陣子了。


    估摸著當年在這兒建這宅子的人,就不定想整誰玩兒呢。


    哪個當官的也不願意住這兒來。


    原因很簡單,堂堂朝廷官員,整日川流於騾馬嘶鳴的鬧市之間,一不小心還得踩一腳馬糞。


    誰樂意?


    還不僅如此,與這騾馬市街相鄰,還有一菜市街。


    想這場景,想這氣味兒。


    到了晚上,整條街上到處充斥著剩菜爛葉味兒,再混合著牲畜屎尿臭。


    即便躲進宅門,這臭味兒怕是也夠迴味半宿的。


    殷複聲跟隨朱大典跨越滿地汙流,翻過無數“雷區”,來到一間簡陋宅院,一推門,一層積塵墜落。


    “咳咳……”二人同時掩口。


    朱大典揮手在眼前唿扇著,抬腿往裏走,“殷給事,你先住著吧。”


    “就這宅子……?半夜不會塌了吧?”殷複聲略帶自嘲道。


    “嗬嗬,你呢,有啥埋怨的,可別找我。讓你住這兒的,那是上頭的意思。”朱大典看著滿院蒼涼,不覺生出些惻隱。


    “上頭?”


    “你作對子諷刺言官那時候,就早該預料到今日。你呀,也別犯愁,隻要給人說幾句好話,讓人把這口氣出了,到時候想換什麽樣的宅子沒有啊?”


    聞言,殷複聲表情淡然,心裏卻暗罵:叫我給他們說好話?見鬼去吧。


    之後,朱大典又不冷不熱地閑話了幾句,叫殷複聲趁早雇兩個下人,租上轎子轎夫之類的。還出主意叫他把媳婦帶來,幫著料理家事。


    最後,也不忘捎兩句風涼,“少說,你得在這兒住個半年一年的,就別想太多了。這京官不好當,處處看人臉色。尤其你這得罪了人的,就更得有點兒眼力勁兒。”


    朱大典風涼夠了,便一臉嫌棄地走了。


    麵對滿眼的髒亂差,殷複聲也是一團亂麻。


    他撩袍踮腳地往院中走去,打算先參觀一下自己的宅院。


    這院子雖小,倒也五髒俱全。


    一進大門,右手邊兒有一小門房。裏邊兒一張簡易的木板兒床。


    這是給看門夥計的住處。


    因為院子小,右邊兒隱蔽處紮堆兒建有廚房,廁所和柴房,完全沒什麽章法可言。


    往裏走,一間廳堂。


    這是任何官員府邸都不可或缺的會客之處。


    走進廳堂,裏邊也滿是積灰。


    這裏不大,正對門一副蒼鬆圖,寓意官員當剛直不阿。


    畫下一桌兩椅,為上手位。


    廳堂兩側各有客座。


    廳堂左側,客座之後,是一扇古色屏風。


    屏風之後,牆角豎有書架,和一張長形桌案。


    形成一間半開放式書房。


    書架上隻有灰塵和蛛絲,並沒有書。


    桌案上文房四寶也是殘舊不堪。


    毛筆的毛是分了茬的,墨是加了灰土的,根本已經不能用了。


    從書房順著整個廳堂左側一直往前,此處還通往內宅正房。


    也就是殷複聲睡覺的地方。


    正房內有臉盆架,還有幾隻木櫃,當中一張圓桌,桌上竟還有茶具杯盞。


    靠牆一張看不出顏色的架子床,上蓋“乘塵”,三麵有“圍堵子”,形成一個以床為中心的獨立空間。


    再看床上被褥,滿是灰塵,還有老鼠咬過的痕跡。


    上手一掀,頓時一股黴臭氣息,撲麵而來。


    殷複聲急忙掩麵,“這怎麽睡啊?”


    惆悵半晌,出了正房,就到後院兒。


    後院裏一間偏房。


    住丫頭,住小妾的地方。


    在角落隱蔽處有一口井。


    井水枯竭,落滿枯葉。


    後院兒沒有後門,靠牆倒有一棵古槐,春季雨後,還出了嫩芽兒。是整個院子裏唯一盡顯生機的東西。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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