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們都喜歡雪天,如同我們喜歡幹淨,喜歡潔白,喜歡那種沉靜安詳的氣氛,煙花炸瀉般的絢爛了整個世界。

    我喜歡聽雪,聽萬物聊賴被雪覆蓋的寂靜,聽,怦然心動澀澀的心跳。

    十二歲對於我來說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時間。

    輕鬆如同信箋般的穿過夏日,劃過秋風,羞澀澀的沐浴冬雪。

    逢周末,我就迴家跟著我家老太太學習織圍巾,一針一線的。

    看著身後厚厚的幾條圍巾,我會心一笑,哈一口氣捧著凍得有些僵硬的小手。心裏說不出的高興,我貪心的很希望時間可以定格在我簡簡單單快樂的生命中。

    我帶著我的圍巾,送給司晨,送給姚舜禹,送給白露,蘇煦,送給身邊的每一個人。

    天藍色的,我喜歡這種深沉憂鬱的顏色,跟我的生命似的。

    司晨大喜若望,姚舜禹,說“葫蘆妹子,你瞧你這手笨的,這都跟蜘蛛網似的,都這一針哪一線的,這網不嚴密呀,幾天蜘蛛準餓死。你這樣,要是在古代,準被休了。”

    “休你大爺的鳥。”司晨又是一腳,我看著姚舜禹的屁股,我都覺得特心寒。

    司晨說,“葫蘆別聽他的,挺好看的。”

    江珊收到我給她加大號的圍巾更丫的誇張,感動的差點沒流淚,丫的抱起我就轉圈,我這麽小的個頭哪能經得住江珊的折騰,我跟坐了過山車似的,暈的快要歇菜了。

    後來江珊把我丟在一邊,專注的翻來覆去的看著那條天藍色的圍巾。還說,夏青沒想到挺巧的你,可不可教練我。

    我徹底暈厥了,就她丫的體型,要是拿著針線,還不跟拿牙簽似的。那多新鮮啊。

    結果江珊煩了我好多天,我也被煩的怕了,就覺得那就教吧,要是學不會我也沒辦法。

    之後幾天,我就奔走在毛線店與江珊的宿舍之間。身邊自然多了江珊這個保鏢。

    那天,雪很大,鵝毛般紛紛揚揚,我跟江珊固執的,向毛線店而去,也不是我固執,要是我不去,非讓江珊給折磨死不可。這丫的撒起嬌來比我還可怕,那小拳頭錘的跟個大小姐似的,可是最重要的是,拳頭落在我的身上它痛啊。一錘一錘打得我都快歇菜了。我不跟她來行嗎,小命要緊呀。

    繞著山路十八彎的胡同,行出胡同看著開闊的大馬路,我有種想開罵的衝動,為了證明是十三朝古都多麽有底蘊,這胡同繞的那叫一個銷魂。跟轉迷宮似的,遊樂園都省的去了。

    無巧不成書,遠遠的蘇煦也在路邊買東西,看到蘇煦,江珊比我還激動,腳底跟抹了油似的,衝蘇煦跑去,我在後麵跟。

    蘇煦看見我們,毫不吝嗇的給我們一個標誌性的笑容。看得江珊魂都快沒了。

    在雪地裏寒暄幾句,蘇煦就要離開。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蘇煦,暗光流轉。似乎現在安靜的說一句話都像是很奢侈。

    我歎了口氣,轉過頭就要向毛線店去。

    拉著江珊的手卻被很大力甩開,我迴頭,卻看到令我一生都忘不了的一幕。

    江珊如凋零的葉子劃過我的眼瞼,重重的跌落在雪白地上,跌落在我的心裏,濺起潔白的雪,鮮紅的血。

    我看看路對麵坐在雪地裏的冷冷發呆的蘇煦,腦袋先是空蕩蕩的而後亂的像個馬蜂窩。

    一旁一個白色貨車發動機嗡嗡的響,車輪上防滑鏈鈴鈴作響。

    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從車上跳下,跌跌撞撞的消失在雪地上。

    我跑過去看江珊,滿臉鮮血,染紅了我空蕩蕩的青春。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花間。江珊就離我那麽近,死亡就離我那庅近。

    血水蜿蜒一地,染紅了地上的雪。

    蘇煦衝過來艱難的抱起江珊就往醫院裏衝,我們像是無助的孩子,跌跌撞撞在雪地裏。

    那天,鵝毛般紛紛的雪,江珊離開了,永遠的離開了我,離開了這個世界。臨走的時候脖子上還圍著比蜘蛛網還粗糙的天藍色圍巾,隻是它變得紅了,鮮紅鮮紅的。

    蘇煦變了,變得像塊北冰洋寒冷的冰。然後憤然離開了醫院。

    蘇煦知道是江珊把他推開,不然……

    後來,我將她徹底埋在心底。

    那場雪下了很久,半個月,一個月,我忘記了,因為我不想記起。那場雪的畫麵,像粉碎了的記憶,拚湊不起。星星點點的碎片上依稀有著這樣的影子

    ——江珊去世,蘇煦入獄,白露離開,姚舜禹母親病逝,姚舜禹與司晨反目含恨離開,司晨家庭破產,消失無蹤。而我留在原地。

    那場大雪隔開了那段殘酷的往事,隔離了我們幾個少年的青春。記憶那麽疼痛,那麽殘酷,再也不願意想起,再也不願意清晰……

    於是,就這樣,他們,從此,離開了我的生活。就像一段煙火,美麗過,溫暖過,卻最終要落幕。­

    讓我再次墜入冰冷的空蕩蕩的青春。

    後來,我將他們徹底埋在了心底。­

    不敢想起十二歲時那段痛楚淋漓的大雪,被那場大雪給隔開的一個月。­

    我把我的朋友埋葬在了心最深處,連同那悲傷的日子。我請求所有路過的人,都不要再驚擾我的好朋友,那些童年幹淨的朋友。­

    不要再驚擾那段往事。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每抬頭看到藍藍的深深的天空,看著樹枝荒蕪的晃動在天空下的視野裏,心總是濕漉漉的。

    睡覺時,我不敢關燈,我怕黑,我怕那種黑黑的,空蕩蕩的感覺。

    十幾歲的我總是擠在媽媽的被窩裏,午夜夢迴,枕邊微微的濕。

    我們家小老太太看著我也總是忍不住的落淚,不住的歎氣。

    後來,謠言四起,最兇的就是,

    ——蘇煦繼母覬覦蘇家財產,雇兇殺人,結果沒成功,卻被盛怒下的蘇煦所殺。反正我知道的就隻有,蘇煦殺了人,殺了他的繼母。

    ——白露看蘇煦入獄,了無牽掛,就隨父母離開。

    至於去了哪,無人知曉。­

    就這樣我們類似死水般的童年就在灰暗中遠去。

    而我留在原地,承受著落葉般的生離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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