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麽大的三層別墅裏,幾十年來,隻住過四個人。王天明中年喪偶,隻得王文清一枚絕世明珠,因她喜靜,家裏也隻有一個保姆一個管家,在她紅顏早逝之後,隻剩下三個人在這棟房子裏,盡她們所能,緬懷著。從沒換過人,也從沒來過新人。就連剛剛見到的園藝工人,也隻是能達到王家要求的臨時工,隻在有需要的時候,按照管家的意思修整花園,而管家,總是能清楚地表達出王文清的意思,不管是她生前還是身後。如果要問宋梓楚,那他可以肯定地說,沒住過,他來這裏的次數都少的可憐,更談不上在這裏過夜。

    一個高大壯碩的男人快步走來,穿著簡單樸素的衣衫,僵硬的麵部像機器般冰冷。這就是王家的萬能管家。他接過淼淼手中的禮盒,恭敬地鞠躬:"小小姐來了。"

    淼淼已經習慣他的麵無表情,熱情地問候:"森叔,好久不見,您身體好嗎?"

    外公年歲已大,家裏家外基本都依仗這個忠心耿耿的管家,他的忠誠和細心讓淼淼很是尊重。可能有一類人,天生就是不會笑的,起碼自己從沒見他笑過。

    "我很好,謝謝小小姐掛念。"又是一鞠躬,王森轉身進廚房,繼續做他該做的。

    "淼淼,走,外公給你看你媽媽的照片。"王天明拉著淼淼的手上樓。

    "噢",淼淼呆呆地跟著,不由苦笑。

    這是每次來必做的事情,王天明會對照著照片,一張一張,不厭其煩地迴憶著自己的女兒、淼淼的母親有多麽優秀,多麽令自己驕傲,多少青年才俊曾經求而不得。接下來一定會話鋒一轉,拿出結婚後寥寥無幾的照片,傷感地撫著笑容不再的女兒,冷硬地控訴她的不幸和早逝。變臉速度之快,讓淼淼咋舌。但是淼淼真的不知道,從外公的口中聽到未曾謀麵的母親的淒涼和對自己敬愛的父親的不滿,她到底應該作何反應。或者說,這位心思極重的老人,到底希望自己作何反應?憤怒麽,她真的辦不到,宋梓楚雖然不是完美的父親,但他的人品和處事,一直以來都是自己所崇拜的,外公所謂的無情的宋家,也是給了她最多溫暖和愛護的地方。

    要說有什麽特別的情緒,那就是困惑不解吧。老宋的確是冷清疏離,但就連婚後對著自己的嬌妻,也是那麽冷冰冰嗎?如果是不喜歡,那為什麽要娶?據外公跟奶奶說,兩人是自由戀愛的,不合適為什麽當時

    不分手呢?惹下這些債,背負這些罪名,又是何必呢?

    淼淼想,她的這些疑問,大概要一輩子爛在肚裏子吧,奶奶迴避,外公憤恨,老宋更是不會聊這些陳年舊事。她也隻能老老實實做聽眾,尷尬著、無奈著、糾結著,裝作懵懂無知。

    裝修精致的女性臥室裏,一老一少鄰桌而坐。淼淼掃了圈四周,暗暗感歎,從記事起,母親出嫁前的閨房就沒有變過樣子,床單常換常新,書桌整齊有序,一切就像她還在一樣,外公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阿森!"王老中氣十足地喊了一嗓子,王森應聲趕來,聽候差遣。

    "小姐那本深藍色的相冊呢?"上了年紀,經常在女兒房間的軟榻上睡著,很快就會被阿森發現背迴去,相冊也一直都是他在收。

    "在這裏",徑直走向衣櫃,拉開最下麵的長抽屜,小心抽出王老想要的,雙手遞過去。光潔的相冊還散發著淡淡的薰衣草香,據說這是王文清生前最喜歡的。

    王天明欣喜地接過:"嗯,下去吧。"

    王森隨即退下。

    "來來來,外公跟你講…………"翻開相冊,王天明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讚美著自己早已逝去的女兒。

    淼淼打起精神聆聽,盡管有些事王天明提了開頭她就知道了全部,認真地問問題,給他迴應,多知道一件母親的事也算收獲吧。

    過了一會,王天明做著最後總結:"除了你母親,誰又能配得上你父親呢?"

    果然,又離不開這個話題。淼淼斟酌著詞句:"外公,我爸爸還會遇見別人的。"而她這個做女兒的,在意識到宋梓楚的魅力非凡後,已經隨時做好了他領女人迴家的準備,再冷情的男人,也不能這麽一個人過下去把。

    "不會的,你放心。"王天明眯著眼,斬釘截鐵地說。

    淼淼有些納悶,她放什麽心呀,她不介意啊。估計外公的意思是沒有入得了老宋法眼的女人,這倒是真的。

    "不會的"王天明又重重地重複一遍,像是在說服自己,也像是在暗示什麽。

    淼淼隻能借著翻看了八百遍的相冊緩解尷尬,外公的很多話都是蘊含深意的,她猜得很累,索性也不去猜了。

    終於,晚飯時間到了,王天明不得不意猶未盡地結束這次的"憶往昔",王文清一向是按時按點吃飯的。

    長長的方桌,將四個人分成四個區域。有拉開的椅子,有鋪好的餐巾,有擺好的碗筷,就是沒有這個座位的主人。

    王森和保姆周媽低頭吃飯,不言不語,麻木而機械。

    淼淼扒著碗裏的米飯沒有什麽胃口。來來迴迴無非就這麽幾樣,再好吃,這麽多年也都吃膩了,何況菜色清淡,一直都不是淼淼的口味。腦海裏飄過的念頭是:二十多年來,她們吃飯的時候,對著空蕩蕩的座位固執地擺放餐具,真的不會觸景生情嗎?難道不是自我折磨嗎?是懷念還是提醒呢?

    主座上的王天明似是沒有感覺到彌漫的低氣壓,親切地跟淼淼說話:"淼淼啊,上次張慶祥的壽宴,你跟你父親一起去的嗎?"

    "不是呀,跟我室友。"外公也知道那次宴會,他也在現場麽,自己怎麽沒有看到呢,隨口問道:"外公也去了嗎?"

    王天明頷首,"我們是生意夥伴。"

    年事已高的王天明仍然工作在第一線,很多事情都是王森幫忙出主意。他何嚐不想退休享清福,可是,他退休後偌大的產業要交給誰?淼淼雖是親生外孫女,但畢竟姓宋,姓宋的人,他統統不信任!是她們讓他的家終於不像家,天倫之樂變成最大的奢侈。

    "哦,"淼淼繼續數著碗裏的米粒,隻要一說生意,她就不感興趣了。

    "外公在跟人應酬,抽不出身去找淼淼,"王天明笑著看淼淼的發頂,眼中幽光劃過,放輕語氣:"但是外公一直觀察著我的淼淼,我的淼淼是場上最美的女孩。"

    淼淼有些不好意思,連連擺手:"外公,才不是呢!小驀驀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哦?小、驀、驀?"王天明詫異地問道,似乎對淼淼口中出現的美人很是好奇。

    "是啊!就是那天穿黑裙子那個!她超美的!我們高中就認識哦…………"淼淼慶幸終於聊到自己擅長的話題,讚美她們家小驀驀的台詞她可是是一套一套的,張口就來。

    王天明手中的筷子已經停住,不動

    聲色地聽著,眼神好像越過淼淼到了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性格中難以掩飾的淩厲放肆地流淌,隻有淼淼還渾然不覺地誇著她心目中的女神。

    "那淼淼的小同學找到兼職了嗎?外公可以給她安排。"王天明關切地詢問。

    淼淼感動於王天明終於真正關心她的事,開心地說道:"她現在在銳辰當實習助理呢,不用外公費心了。"

    "是麽,那挺好,挺好。"嘴裏說著挺好,王天明還是笑眯眯的,但細看,會發現,他的眼神像是死寂的寒潭,無半分暖意。

    "嘿嘿,"心情好了一些,淼淼往嘴裏塞了一筷子青菜。

    晚飯過後,周媽正要張羅飯後甜點,淼淼阻止了她。

    "外公,不早了,我得迴學校了。"司機大概已經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了。

    "不留下嗎?住在你母親的房間裏。"王天明不擅長哄小姑娘,但他真的舍不得外孫女走。

    "明天一早有事,下次吧。"淼淼搓著手,嫻熟地編著謊話。

    "噢,"王天明一直把淼淼送到門口,看著她上車。

    淼淼擺著手"外公,您迴去吧,注意保重身體,下次再來看您。"

    王天明立在燈下,不發一言,目送她走。

    淼淼迴頭,看著老人夜風中淩亂的白發,很是不忍,但她真的不能留下。那個房間、這裏的人,都透露著對宋家的拷問,她們對母親的偏執,對自己的移情作用,讓淼淼喘不過氣。

    王家廚房裏,王森悄然進來,驚到了正在洗碗的周媽,他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今天的薑汁藕片你多放了半顆薑,小姐不喜歡這麽重的味道"

    說完,又悄無聲息地離開,明明是平鋪直敘,讓周媽背上冒了一層冷汗,幾十年來,她都很畏懼管家身上低寒的氣勢。年紀大了,用料的分量難免把握不準,這麽大的房子,隻有自己一個人打理,也實在是吃力,她想找機會辭職離開,豐富的薪水足夠她迴老家養老了。

    王天明迴來,朝王森使了個眼色,王森會意,跟著進了書房。

    王天明彎腰,從保險櫃拿出一個信封,麵帶寒霜地打開。

    抖出來

    ,居然全是那天張慶祥壽宴上宋梓楚擁著驀然跳舞的照片,各個角度,清晰無比。被壓下沒見報的資料,都在他手裏。一對儷人,溫柔纏綿,男人臉上的深情一覽無遺。王天明的眼睛像鷹一樣銳利,小心地將王文清的照片翻過去,他怕汙了女兒的眼傷了她的心。

    "應該就是那個人,之前還有過一麵之緣。"王天明聲音老樹般嘶啞,"去查。"

    "是,"王天明鞠躬領命,也不多言,帶上信封離開。

    昏暗的書房裏,隻開了台燈,老人靠在太師椅裏,臉上布滿摺皺,陰森森地看向桌麵。很危險,很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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