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鄭瑞掙紮著從擔架上翻身下來,幾乎是跪爬著上前,朝永昭帝嚎啕大哭道:


    「父皇!這都是兒臣的錯,兒臣既然無性命之憂,那麽就應該忍著受著的,萬不該請父皇作主!現在竟然牽涉到賢母妃了,這都是兒臣的錯!」


    他重重地叩頭大哭,不斷地說著:「父皇,兒臣錯了!兒臣錯了!兒臣其實並沒有被毒打,兒臣也沒有聽到那些話,這一身傷都是兒子自己摔的,與任何人無關!」


    「父皇,事情就到這裏吧,請父皇原諒兒臣!」


    他隻是個十歲的孩子,這麽用力重叩頭,很快額頭就隆起一片,隨後有血跡滲了出來。


    他本來就鼻青臉腫,額頭上的血跡滲出來後,形容看著更加嚴重,也讓人更加不忍。


    紫宸殿眾人都沉默了下來,隻聽得見鄭瑞的嚎啕大哭,那哭聲中有著說不出的悲傷痛苦,也有著一個十歲小孩的惶恐無助。


    宮中向來是很少聽到這樣的哭聲的,在宮中的人,不管是妃嬪皇子還是內侍宮女,都很清楚哭是在宮中最要不得的。


    哭聲非但沒有人可憐,還隨時可能惹來災禍。


    就算哭,他們也隻是躲藏起來靜默無聲地流淚,膽子大一點的人會發出幾聲嗚咽。


    永昭帝已經記不得,自己上一次聽到這樣的哭聲是在什麽時候了,是雲兒剛出生時?還是別的什麽時候?


    唯有天真無邪的小孩子,或者是被逼到絕路的人,才會這樣不管不顧地嚎啕大哭。


    如今在紫宸殿中的鄭瑞,是兩者兼而有之,才會倒地大哭?


    這嚎啕哭聲傳進了永昭帝的耳朵,也傳進了他的心裏。


    帝王神色有一剎那起伏,眼中不忍一閃而過。


    人皆有憐子之心,就算是帝王也不例外。隻是皇權天下在帝王心中分量最重,壓下了這份憐子之心。


    此時此刻,永昭帝心中出現了一絲憐惜,憐惜鄭瑞受此重傷,憐惜鄭瑞被逼至絕處。


    對於鄭瑞來說,這一絲憐惜已經足夠了。


    「夠了。」永昭帝沉聲道,打斷了打斷了鄭瑞的哭聲。


    他臉上喜怒不辨,隻下令道:「來人,將十九殿下抬下去,著令周太醫仔細醫治!」


    周太醫乃皇上身邊專屬的太醫,如今為鄭瑞診治……這已經能明顯看出皇上的態度了。


    賢妃心裏一鬆,卻沒有說什麽話,臉上仍舊有些冷意,有種不以鄭瑞看重喜、不以黑布出現悲的超然之感。


    葉緒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快速走至鄭瑞身邊,將他攙扶起來,關切地說道:「殿下趕快起來,本已受了傷,這下萬不可再有事了。」


    她隻說著關懷之言,不再說「定會為殿下討迴公道」這樣的話語,仿佛已經完全忘記了剛才所提到的黑布。


    皇上意思昭然,就是想息事寧人,她什麽都不說不做便是好。


    果然,永昭帝這樣說道:「近日後宮之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實在讓朕心中不悅。後宮和睦融洽,才能於國朝有功,這才是朕想見到的,你們明白嗎?」


    此言後宮,賢妃和葉緒當即迴道:「臣妾謹遵皇上教誨!」


    永昭帝看了看殿中眾人,擺擺手道:「都退下吧,這一事原是小孩子受了傷,仔細養著就是了,這不算什麽事,也是個教訓。」


    這是誰的教訓,聽在各人耳中自然有不同的體會。


    所有人都明白永昭帝是順著鄭瑞大哭的台階下了,他不會細究那塊黑布的事情,自然也不會追責與葉綏有關之言。


    一切到此為止,不了了之。


    汪印和葉綏都彎腰行禮,恭道會謹遵皇上教誨,隨後都離開紫宸殿。


    入了夜,紫宸殿的燭火仍舊亮著,九龍纏珠香爐也在裊裊吐香,永昭帝端坐在禦案前,似在等待著什麽。


    未幾,一個黑影出現在紫宸殿中,彎腰行禮道:「臣給皇上請安了。」


    「無須多禮,事情查得如何了?」永昭帝這樣說道,立刻進入了正題。


    黑衣人抬起頭,露出了一張朝中官員都很熟悉的麵容,正是同樂公主駙馬、鴻臚寺丞韓珠節。


    韓珠節恭敬稟道:「皇上,事情已經查清楚了,尚宮局、少府監等各處都知道染布標記的事情,記顯示的確有黑布送去了壽康宮。臣對十九殿下身邊的小內侍用了些手段,問出了真相。」


    「說!」永昭帝冷聲道,不想再浪費時間。


    「那用黑布蒙著殿下頭臉的內侍,乃先前承幹宮的人,如今在掖庭當差。——十九殿下日前經過掖庭局。」


    韓珠節說罷這些話語,便安靜地站在了一邊,等候永昭帝的指示。


    永昭帝合上了眼,看不出眼神如何,隻是神色漸漸陰沉下來了。


    承幹宮的內侍,便是鄭瑞的人,黑布蒙麵毒打這事,乃鄭瑞自導自演。


    這個結果,與帝王先前所料的差不多,如今派暗衛去查探,隻是證實自己的猜測罷了。


    在得知這事之後,他就覺得太湊巧了,恰好汪印夫人進宮,恰好瑞兒碰到了汪印夫人,恰好還出言頂撞……


    他問過裘恩,那個時間,應該是瑞兒與其他皇子跟隨國子監官員學習的時候。


    瑞兒卻稱肚子痛提早離開了,還走了和往日不一樣的路……


    事情太明顯了,留下的破綻太多了。也是,瑞兒畢竟隻有十歲,行事不夠周全。


    「他到底是記掛著死去的敏妃……」永昭帝睜開眼,說了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韓珠節不明所以,想了想還是請道:「皇上,現在該怎麽做?」


    事情鬧出了這麽多風波,結果卻是十九皇子自己所為,那麽皇上會怎麽辦呢?


    永昭帝靜默不語,目光落在了殿中,不知在想什麽。


    他想到了鄭瑞的嚎啕大哭,想起了他哭聲中的悲痛恐懼。


    一個十歲的皇子,要讓自己遍體鱗傷去設局,是為了什麽?


    良久良久,永昭帝才說話,聲音聽起來格外消沉:「就這樣吧,什麽都不用做了。」


    他隻是個孩子呀,他還是朕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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