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們已經追來了,”寧妃嘴角忽然一道血跡蜿蜒而下,“而我……也活不久了。”


    傅臨急急地伸出手想要擦幹淨她嘴邊的血跡,眼淚終於忍不住地砸下來。


    “不會的,不會的,到底是怎麽迴事?”


    “那些箭上有毒,有些還浸了符水。”


    她將自己的長袖拉起來,給傅臨看自己胳膊上的傷口。


    她當時已經盡力躲避了,縱然箭矢仿佛遮天蔽日一般落下來,但沒有一支箭真的刺中了她的要害,而且因為她妖的體質不同,雖然多處受傷,但是也隻是擦傷。


    可是皮外傷她可以不在意,裹了劇毒的她也可以抵禦,一時半會兒要不了她的命,可唯獨浸了符水的不行。


    原來這才是皇後的殺手鐧……


    她恐怕早就懷疑自己的身份,暗中找人求了厲害的符咒來,那些箭實在是太多了,就算是九尾狐都疲於應付,她到後麵的時候已經有些脫力,箭矢射過來的時候隻是躲開了要害,本想著擦傷一下對她來說隻是小問題,誰想到……


    寧妃苦笑著幫傅臨擦眼淚,“我是真的想要和你一起離開的。”


    傅臨捧著她的手,“我知道,我知道……”


    他第一次遇見寧妃的時候,就覺得她麵容昳麗,仿若仙子,隻消一眼,就再也難以忘卻。


    常人道人妖殊途,他偏偏覺得這是自己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這是他的良緣,他見她第一次,冥冥中就已經有了這樣的預感,隻不過當時他少不知事,不明白那叫心動。


    知道寧妃竟然是妖之後,傅臨心裏也沒有任何害怕的想法,隻是因為他愛她,他了解她,不論她是人是妖,自己真正與她相處過的,並不是道聽途說,也因此不會和其他人一樣害怕忌憚她,更不會遠離她,想要害她,因為不論她是什麽身份,在傅臨眼裏,這隻是他的愛人,而且她從來沒有害過他,他也從沒見過她害過誰。


    反而是後宮裏不少人對她虎視眈眈,還經常背地搞一些下作的手段。


    母妃全都知道,可是很少和她們計較,畢竟也計較不過來,隻是不讓她們得手,就夠她們每天在陰暗的角落裏氣得咬碎一口銀牙。


    隻不過當時少年心性的傅臨倒是幫她報複過幾次。


    因此傅臨即使知道了寧妃是妖,也沒有哪怕一刻生出離開她的念頭,甚至若是寧妃沒有受傷垂危,他甚至還會覺得這是一件好事,他還從沒見過妖呢,這次居然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還是自己的愛人,可以帶著他感受在天空翱翔的感覺。


    對於一個對一切都充滿新奇的少年來說,飛上天空可是一直幻想的事,隻可惜,他好不容易拿到了永久體驗卡,可是還沒來得及好好感受,體驗卡就到期了。


    他為自己白白錯過的那麽多歲月感到遺憾,最重要的是,他對沒能好好珍惜與母妃在一起的時光感到遺憾。


    “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他將臉埋在寧妃的肩頭,寧妃死死抱住他,感受著掉入脖頸,有些冰冷濕潤的觸感。


    她又何嚐想離開他呢?


    他們好不容易掙脫了皇宮那個囚籠,她剛開始進宮的時候,想著玩玩便離開,後來舍不得走了,因為她覺得應該給傅臨這世上最好的,她便留下來幫他。


    雖然最後身份被識破,隻能離開皇宮,可是隻要她們在一起,離開也沒什麽不好的。


    再也沒有倫理觀念束縛他們,再也不用避開別人的眼光,雖然她早就已經將自己宮裏所有下人控製住了,可是事情總怕有萬一,就比如這次。


    可是誰能想到,她的生命已然走到了盡頭呢?


    ……


    雪娘站在神女像後麵看著燭火邊相擁的兩個人,忽然前所未有地迷茫。


    她看著傅臨幹淨利落的身手和銳利的眼神,那麽陌生;他和另外一個女人情真意切,做不得假,也讓她感到無比的陌生。


    可是她看得清楚,他眼裏的光,和看著自己的時候是一樣的。


    一個人,可以同時愛上兩個人嗎?


    是愛,深愛,此生唯獨隻想要她一個,沒有她就不行的那種愛,怎麽可能分的出去呢?


    她忽然感到自己從前堅持的一切都在搖搖欲墜。


    難道愛也是可以隨便分發的,廉價的東西嗎?


    難道情到濃時說的那些承諾,都隻是內心自我暗示,自我欺騙的假象嗎?


    或者說,傅臨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還是說,這個夢魘已經全然將他改變了呢?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他能夠毫無芥蒂地愛上另一個人,就算是他已經不記得了,可是他畢竟已經愛上了其他人,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可能已經幸福地過了很久,他們也全然不理會在夢境外麵每日奔走,哭紅眼睛的自己。


    而付林已經愛上了其他人,他還能是她畢生所托,始終如一的愛人嗎?


    她看著他,感到陌生,甚至周圍的一切都讓她窒息。


    這樣的氣息波動驚動了那邊的寧妃,她保持著埋在傅臨肩上的動作,可是眼睫卻悄然抬起來,看向這邊的時候帶著冰冷的譏誚。


    雪娘失魂落魄的時候,柊羽也暫時沒有看向那邊,而是盯著自己手裏的沙漏看,神情若有所思。


    她手裏的沙漏已經流盡了,可是她現在身處的場景還是在正常地發展推進著,並沒有奇怪的變化。


    而且怪異的是,沙漏裏的沙子流盡,就代表要進入下一個輪迴,可是怎麽沒有反應呢?再者按理說開始下一個輪迴,裏頭的沙子就該往迴流了,可是沒有。


    這個沙漏既然一開始就不受柊羽的晃動和放置影響,此時自然也是同樣的,她將沙漏倒置,裏頭的沙子卻緊緊貼在上壁上,沒有絲毫反應。


    除非……


    柊羽摸了摸下巴,現在處於兩個輪迴之間。


    也就是說,前一個輪迴已經結束了,可是新的輪迴還沒有開始。


    那麽上一個輪迴到底是怎麽結束的呢?一直到此時此刻,她還沒有察覺出什麽異樣來。


    可是她這時候實在是不敢冒頭了,她總覺得一冒頭就會有被發現的風險,現在這外麵的寧妃,似乎已經不太一樣了,難道這就是事情的關鍵嗎?


    就在柊羽這樣想的時候,眼前的景物忽然開始快速劃過,肉眼可見地加快了速度,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感到一陣頭重腳輕,眼前一黑之後,已經又換了地方。


    沒多遠,隻不過是從她原本躲著的地方往前走了幾步而已,可是她迴過神來的時候卻陡然一驚,仿佛是自己赤手空拳站在一個變態殺人狂的視線之中一樣,而且自己明明知道對方的身份與危險,下意識就感到緊張,對方的視線宛如實質一般陰冷粘膩。


    她驟然抬起頭來,以為自己要跟寧妃正麵對上了,可誰想到她抬起頭的時候,寧妃竟然已經閉上了眼睛。


    她躺在傅臨懷裏,而傅臨正哭的傷心欲絕。


    眼前的景物還在快速滑過,一切都開了倍速,外麵原本就聒噪的蟬鳴聲讓人更加不安,而她聽到激烈的宛如鼓點一般的雨聲,才發現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下雨了。


    而傅臨就背起寧妃,走進了雨中。


    他慢慢地在深夜中走著,好似漫無目的。


    因為之前太過悲痛,他身上好像都沒什麽力氣了,一步步走的艱難,可是他也沒有一絲要將背上的人放下的意思。


    暴雨衝刷著他的臉,腳下的泥土濕軟,傅臨一路往山上走,本來就是暴雨,再加上山路陡峭,實在是很不好走,柊羽和雪娘遠遠地墜在後麵,腳下都好幾次打滑,更別說傅臨還背著寧妃。


    他中間摔倒過兩個,可能是心理衝擊太大了,一時間腦子混沌,眼淚和雨水混合著流下去,剛開始傅臨往前走的時候,幾乎全都是憑著本能,眼前模糊著,看不清前路。


    第一次摔倒的時候,他跪在地上久久沒有動作,好像被摔蒙了一樣,就那樣呆呆地跪著,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


    那樣子,就算是柊羽,都覺得有些可憐,而她身邊的雪娘則是一臉複雜。


    他緩了一會兒,繼續往前走,在大雨裏好似發泄自己情緒一般往前走,越走越快,自然很快又第二次摔倒。


    這次摔倒的時候,因為他整個人已經完全脫力了,而且因為自身情緒的原因,手腳酸軟,摔得更狠了。


    或許是因為摔倒的時重心不穩又沒有力氣,這次他連穩穩跪著都做不到,直接側著摔在了地上,弄了一身的泥。


    可如今他完全不在意這些,他在意的是,自己把母妃也摔倒了,之前他穩住了身子,可是這次他把母妃都摔了,感受到背後傳過來的重量,他好似才終於大夢初醒一般,抱著寧妃的身體朝著夜色大喊一聲,那聲音悲痛至極,直直衝向天際,仿佛在哀嚎著命運的不公。


    這天道為什麽就非要這樣逼迫他們,它不是要懲罰母妃嗎?現在來懲罰他好了。


    想到這兒,傅臨的眼神又突然暗沉了下來,若不是如此,他還不能這麽快想起來,母妃離開了自己,永遠離開了自己,這結果是誰造成的。


    所有涉及到的人,他全部都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接下來,傅臨重新站起來,身子已經穩了很多,看起來人已經清醒過來了,可是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眼底幾乎已經醞釀起瘋狂的風暴,像是這烏雲暴雨一般,要將從到之處全部席卷,攪得不得安寧。


    傅臨將寧妃背到山上,在遠山露出微曦的時候將她埋葬了起來,他選了一個很好的位置,這裏這片群山最高的地方,朝南就是京城,此時從山上往下望去,剛好能看到正在急行軍的一隊禁衛軍。


    “母妃,你先待在這裏好好看著,等事情解決了我就來接你走。”


    傅臨在山頭上站了很久,山風吹拂著,明明是夏季,卻因為昨夜暴雨的原因,吹拂在臉上的時候卻冰涼刺骨,朝露站在他身上,濕潤地仿佛是淚珠一般。


    他靜靜站著,陪了寧妃一會兒,就朝著那群禁衛軍的方向去。


    柊羽就在被迫在他背後跟著,看著他在山上製造了山崩,將那群禁衛軍的來路擋住,這地方剛剛經曆了暴雨,山上的巨石本來就已經不穩,滑落下去也是很正常的事,隻是他們此時被困山中,沒有任何支援,也沒有帶多少糧草,生死就隨天意了。


    而傅臨自己則直接迴了皇宮,柊羽看著他對醒過來的皇帝哭訴說自己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竅,當時自己是沒有任何意識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麽。


    皇帝雖然還是生氣,但是念在傅臨是皇家血脈,也隻是略施小懲,並沒有重罰他。


    皇後自然不甘心,可是沒用了,傅臨迴到皇宮之後的第三天,皇後就首先暴斃了。


    這下皇宮一下子亂起來,可惜池水被攪混了,摸魚就會更加方便,傅臨接連下手,他想要查到底是誰害自己和母妃,實在是太簡單了,後宮這群女人們鬥了那麽多年,誰對他們又敵意,早就一清二楚了。


    後麵隻不過有針對性地查一下就好了,而且那群人覺得這次絕對能搬倒寧妃,一個個勝券在握,又興奮激動,根本沒有怎麽掩藏。


    宮裏接連出事,皇帝自然也坐不住,可是傅臨和寧妃這麽多年也不是白經營的,不過大多數都是前朝的勢力,後宮他們倒是看不上,沒想到倒是因為疏於防範,沒能及時給他們傳信避禍。


    不過那些人此時畢竟派上了用場,整個前朝後宮,一時之間竟然都被傅臨把控住了。


    而皇帝,傅臨親自去見他,將自己和寧妃的事全部說給他聽,然後還告訴他,寧妃在宮裏這麽多年,從來沒有侍寢過,全都是障眼法。


    皇帝一聽果然氣得倒仰,隻罵傅臨逆子,大逆不道。


    傅臨承認自己是大逆不道,說起來他還應該感謝皇帝,要不是他將寧妃帶進宮裏,他還沒有辦法遇見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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