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濤的墓。


    這是三年多來,我第一次接觸到潘濤的墓。從三年前他在我們家出事,我都不敢相信他真的已經死了,直到姚毅哲在一個廢棄的廠房那裏找到他的屍體。


    當然,這一切我都是聽他說的。當時他的神情很悲傷,他們找到潘濤的時候,麵目全非,唯有他手上的尾戒和小時候的燙傷能證明,那個人就是他。


    我還質問姚毅哲為什麽不讓我見他最後一麵就下葬了?


    他說,如果我看到了,隻會給我帶來無盡的懊悔的悲傷。


    哪怕是每次想來,我都後悔那天我一個人躲在草堆旁,而害了他,一個年輕的生命。


    我有時候真的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像二嬸說的那樣,是個克星,對我好的人都不得好的下場?


    “怎麽了?”


    陸承譯幽幽的聲音傳來,將我從沉淪的思緒裏拉迴。


    我茫然地看著他,有些愣神,而後扯了一下嘴角,笑道:“沒事,我要走了。”


    垂下眼眸,我轉身就要走,他在身後喊道:“站住。”


    我暮然停住,蹙了蹙眉。


    “就這樣走了?我是病人。”


    其實我不想走,可是,肖源要帶我去潘濤那裏,那是我心裏的一塊石頭,我要親自跟他說對不起。


    愧疚壓抑了我三年,現在終於可以說出來,我急切地想要去麵對,去了結心裏的那些塵緣。


    我轉過身,勉強笑了一下,說:“我有點事。”


    “什麽事?”陸承譯靠在床頭,竟然從旁邊的床頭櫃上拿起了煙盒,從裏麵抽出一根煙來。


    我一下就皺了眉,上前一把奪過他的煙,不悅道:“你腿上有傷,現在不能抽煙,而且肚子還是空的,更加不適合。”


    煙被我放進盒子裏,然後裝在了我自己的口袋裏。我還不放心地將床頭櫃的抽屜打開看了一遍,確認沒有香煙了才罷休。


    “做飯給我吃。”


    陸承譯突然要求。


    可是,肖源還在外麵等我。


    我蹬蹬蹬地從廚房返迴來時,手裏拿了些麵包和牛奶,這應該是方管家離開時準備的,正好現在被我用上了。


    然而陸承譯卻不滿意:“我要喝粥。”


    我緊蹙著眉頭來到他旁邊,將吃的東西放在床頭櫃,而且牛奶已經被我熱過。


    “我現在真的有事,等我迴來再煮粥給你吃。”


    我的話剛落音,肖源的電話又打進來。


    手機被陸承譯奪過去,瞥了一眼後往櫃子上一扔,似是全身都冒著火。


    我趕緊撿起來接聽,告訴他我馬上下去。


    “你跟你的這位大師兄感情還真是好。”陸承譯的語氣有些奇怪,“從小到大,對你照顧不少。”


    他說的沒錯,從我跟他相識,他就一直很照顧我,於我而言,他就是一直庇護我的大哥。


    所以,我很尊重他。


    他已經在外麵等我很久,我不應該再讓他等了。


    “我很快就會迴來,你等我一下好不好?”


    難得他今天沒有將我推到千裏之外,這應該是我跟他可能和好的機會,可是,偏偏時機不對。


    “很急?”他問。


    我點頭道:“是的。”


    “什麽事?”


    他再次問道。


    我差點兒就脫口而出,可是肖源卻再三囑咐我,不能將這件事告訴給任何人。其實我去看潘濤這件事,也屬正常,為什麽就不能讓陸承譯知道?雖然詫異,可在電話裏,我卻沒有太多的時間問。


    隻是肖源的語氣很嚴肅,我不得不按照他說的做,況且他跟我說了,等我到了地方,他會將他知道的都告訴我。


    這段時間我跟陸承譯之間幾乎不談及私人的事,有的隻是工作,可是當下,他卻不止一次地問起我要去做什麽。


    而偏偏地,我又不能說,這種感覺真是讓人難受。


    我一直不說話,站在那裏,雙手不停地攪來攪去。


    終於,他的麵色顯示出不耐煩,眸色又突地一下沉靜,隨之淡然:“去吧。”


    我站在那裏又站了一會兒,看著他緊閉著的雙眼,我輕聲唿喊了一聲:“陸承譯……”


    可他不再理會,好像睡著了般。


    我握了握拳,囑咐道:“麵包你先吃著,我很快迴來就給你煮粥吃。”


    轉身之際,我的眼淚瞬間淌下。這是陸承譯第一次跟我要粥喝,第一次在我麵前示弱,說他自己是病人。


    下樓的時候,我特意去跟陸奶奶打了招唿,她比陸承譯要好說話多了,讓我隻管去辦事,還說陸承譯是在鬧別扭,讓我等下來了再哄哄他就好了。


    我笑了笑與她告別。


    肖源的車子就在外麵,可我心裏卻是難以安寧。因為陸奶奶應該也還沒有吃早餐。


    心裏有些煩躁。


    “怎麽了,心情不好?”


    肖源將車子開出去後,就朝一個我沒有去過的方向駛去。


    我搖了搖頭:“沒事。”


    “你跟陸承譯,現在是什麽關係?”


    突然被問及此事,又是出自肖源之口,我一下頓住。


    往事浮現,是他在我離開老家初去清城時,跟我說的,離陸承譯遠一點兒,他跟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可是,為什麽越讓我遠離,我卻越想要靠近?


    也猛然間,我想起藍馨兒問我的,你是陸少的女人。


    那時我的迴答是,他是我的上司。


    醫院的那晚,陸承譯跟我說,我不再是他的女人。


    他的這句話,讓我擺脫了很多困擾,可是卻讓我心情沉重,也更讓我害怕,他不想再靠近我。


    現在,肖源直接問我,我跟陸承譯是什麽關係,好似我跟他之前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我心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實迴答:“我們現在是同事的關係。”


    他看了我一眼,我又補充道:“僅此而已。”


    陸承譯寧願找男人給我泄火,也不想碰我。我記得清楚,那一晚我可是真的傷得不輕,然而我卻依然記不住教訓,隻要他對我輕聲細語,我就忍不住想要貼在他身上。


    肖源沒再說話,我想起一件事,問道:“肖師兄,你是在跟潘若妍談戀愛嗎?”


    昨天陸承譯說,她是他的女朋友,而他,沒有否認。


    幾乎是沒有任何停頓的,肖源應聲:“不是。”


    嗯?我詫異地看向他,他的側臉在冬日的陽光下格外的柔和。跟他在一起,他像大哥哥一樣照顧我,給我溫暖。剛認識他的時候,我還小,特別喜歡粘著他,後來長大了,知道男女有別,漸漸地,就不會粘了。但是他對我,依然笑得那麽溫和。


    這樣一個充滿陽光的男人,恐怕沒有女孩子不喜歡的。還在讀書時,我就經常收到那些女孩子給我書信,讓我轉交給他。


    ……


    想起往事,多的是溫暖,如果人不用長大,就不會有那麽多的煩惱。


    隻是他說,不是。


    我開玩笑道:“肖師兄是不好意思了吧?”


    肖源卻是一本正經地跟我說:“我跟她是從小訂的娃娃親,可我不喜歡她。”


    這件事倒是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我也覺得娃娃親蠻新奇的,可是,肖源不喜歡她。


    “我看潘若妍很喜歡肖師兄呢。”開起玩笑來,我就收不住了,“不如就從了她吧。我看呀,也隻有肖師兄你,才能收服她。”


    想起昨日的情景,潘若妍真的很聽肖源的話,讓她道歉就道歉。


    跟潘若妍相識不深,卻也知道,她是一個倔強的人。如果不是在乎這個男人,又為什麽要聽他的?


    肖源扭過頭,看著我,他眼裏的深沉我還是第一次見,我有些不習慣,一下怔在那裏,就聽他說:“我有喜歡的女孩子。”


    過了幾秒,我才迴過神來,可是不管我怎麽問他,他喜歡的女孩子是誰,我認不認識,他都不再多說一個字了。


    這麽好的氣氛,在到達一處墓地時自然地收了起來。


    很顯然,這是一處私人墓地,以潘家的條件,準備這樣一處墓地,並不奇怪,而且還有專人看守。


    看守的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看到我們前來,他看了我一眼,然後笑著對肖源說:“肖先生來啦。”


    這樣子,好像很熟絡。


    肖源將手裏的酒遞給他,笑道:“大爺,拿去喝吧,我們上去坐會兒。”


    老大爺也不客氣地接過,說:“好,那你們去吧,我在下麵看著。”


    我們往上走的時候,我迴頭看了一眼那個老大爺,他一會兒看看左手的煙,一會兒又看看右手的酒,不禁問道:“你在投其所好?”


    肖源挑了挑眉,說道:“如果不買通他,你以為我們能進來?”


    我心裏莫名一怔,卻不再言語,跟著他一路上前。


    這塊地不大,卻空曠異常,隻有一座墓在這裏。越是走近,我心裏就越是沉重。


    直到看到墓碑上潘濤的照片和名字,我才終於可以確信,他是真的去世了。


    照片的人兒,笑得那麽燦爛,如同他每次見到我時,都會有那樣的笑。


    我們見麵的次數不多,他的話也不多,然而就是他的笑,我卻格外的記住,那麽深入人心。


    我蹲在他的前麵,伸手去觸碰他的臉,鼻子一下就泛了酸,跟他說:“對不起潘濤,我到現在才來看你。”


    “安然,你很後悔是不是?”肖源突然出聲。


    我皺著眉,沉聲說道:“我輩子,我虧欠潘濤的太多,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會彌補。”


    “那麽陸承譯呢,他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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