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覺得我還沒理清自己的想法就來找她了。”孟寧說:“她隻需要我向她走一步,可如果我這一步走得不夠堅定的話,她就不要了。”溫澤念從來都是清楚而堅定的人,她從來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小時候那樣艱難的環境裏,她什麽都沒有,她要的是活下去。長大了她從一片荊棘中殺伐出來,擁有了一切,她要的是一段純粹堅定的感情。或許這也是她一直放不下孟寧的原因,因為隻有孟寧對她的感情,與她的容貌無關、與她的成功無關,在她一無所有的人生之始,無論孟寧走向她時是否懷著複雜的念頭,她能感到孟寧對她的善意裏,依然有股純粹。祁曉站在原處,帶著一整晚被咬出的蚊子包和孟寧一同仰頭,直升機緩緩升空氣旋翕動草木,向著廣袤夜空而去。祁曉仰得頭都酸了,瞥一眼身邊的孟寧。孟寧始終仰著頭。其實此時她心裏,隻是在想很平實的一句話:直升機上所載的人,再也不會迴來了。應和著她倆去買炒豆的那夜,小超市老板笑笑說出的那句“再來啊”。在人心上劃出重重的一道,再也無法消弭。******祁曉覺得溫澤念挺厲害的。真的,其實目送溫澤念離開時她很想用力推孟寧一個屁股蹲兒,讓她跌坐在草叢裏聽自己吼:“孟寧我去你大爺的!你這破性格怎麽這麽糾結啊!”但她做不到。這讓她在心裏反思:她是不是潛意識裏還是把孟寧當一個病人在對待。停機坪燈光熄滅,孟寧和祁曉一同離開。祁曉瞥一瞥她:“那什麽,這麽晚也沒快艇了,你到我宿舍湊合一晚吧,明天一早走。”孟寧點點頭:“好。”兩人迴到宿舍,祁曉一看孟寧床上被她堆滿了衣服就頭疼,正想把衣服都抱走,孟寧叫住她:“不用那麽麻煩了,我占不了多少地方,把衣服往旁邊堆堆就行。”祁曉瞪她一眼:“你就是變著法兒顯擺自己瘦是吧?”孟寧揚唇,祁曉跟她一起笑,心裏想,有些時候真不是誰想裝大尾巴狼。隻是事情都到這一步了,不笑的話,還能怎麽樣呢?祁曉並非完全不能理解孟寧。孟寧有著那樣的過去,麵對溫澤念時,就算把後槽牙咬了又咬、咬了再咬,把那句“不要走”說出口,孟寧的心裏能沒一點猶疑麽?祁曉捫心自問,就算是她,在讓另一個人為了自己放棄光輝璀璨的人生時,她能沒任何心理包袱麽?誰都知道感情不該這麽多計算。可理論是一迴事,現實又是另一迴事。也許今晚溫澤念走了是好事。孟寧沒徹底想通透,就算兩個人勉強在一起,又是另一番糾結。孟寧坐在窗口的寫字桌邊,看一眼桌上的置物盒:“怎麽摔壞了?”“有天早上起晚了,拿爽膚水的時候手一快帶到地上了。”“有502麽?我幫你粘上試試。”“好像有吧,很久之前的,不知過期沒有。”“找出來看看。”祁曉翻了翻抽屜,找出來遞給孟寧。孟寧看了眼:“還能湊合用。”“那我先去洗澡了啊?”“行。”孟寧坐到桌前拉開椅子。祁曉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看她還在埋頭拚那置物盒,專心致誌的,台燈下纖長的睫毛一翕一掀,臉上表情很平靜。祁曉想,生活真的很容易蒙蔽人。很會製造出歲月靜好的假象,讓你覺得其實也沒有多大的事。就像她乘火車離開北方時,她清楚的記得那時她跟她媽鬧別扭,手裏根本沒什麽錢,坐的還是節綠皮火車。抱娃的。剝橘子的。扯著嗓門聊天的。身邊喧嚷不已,她被吵得連心痛都感覺不到。也曾盲目樂觀的想:嗨,生活這麽熱鬧,有什麽大事兒啊。要到她下了火車,一個人找了間青旅,她記得很清楚,她挑了間最便宜的,沒熱水,一個床位費是三十塊。入了夜,她一個人蝦米一樣蜷在窄窄小小的硬板床上,覺得無論如何蜷緊身體,好像也無法抵禦那種心痛。所以她這會兒看孟寧終於粘好了她的置物盒,去浴室洗了澡,躺到那張一側堆滿衣服、另一側空出的單人床。那床不大,可對這晚的孟寧來說,還是顯得太空了。祁曉說:“我關燈了啊?”孟寧:“好。”她們員工宿舍到底沒有酒店房間那麽奢侈,沒什麽聲控係統,祁曉得一隻手肘撐起身子來關台燈。就在關燈前,祁曉看了眼孟寧的背影。孟寧不移開她亂堆的那些衣服是對的。即便有那些淩亂的衣服做後盾,孟寧的背影還是顯得太薄了,微微蜷著,背對著祁曉,讓人看不到她臉上的神情。祁曉又哪裏需要去看她的神情呢。關了燈,祁曉叫一聲:“孟寧?”“嗯?”“你說我現在過來從背後抱著你的話,是不是肉麻得要死?”孟寧半晌沒說話。正當祁曉以為她被自己感動了、正準備下床過去的時候,孟寧背對著她說:“別了吧,咱倆都是1啊。”祁曉一個靠枕朝她砸過去,孟寧悶聲笑。祁曉沒好氣的躺倒在自己床上:“你真是!”靜了兩秒,孟寧輕輕的說:“睡吧,沒事。”說所有話的時候,她全程背對著祁曉,沒有迴過頭。“嗯,睡吧。”祁曉應一句。關了燈的宿舍,重新歸於寧謐。祁曉很輕很輕的翻了個身,在枕上壓著自己的一隻手,在一片黑暗裏,睜開眼望著孟寧的背影。像一片春山,失去了她的春天。不知為何,祁曉心裏湧現了這個無比文藝的比喻。她用眼神拍了拍孟寧的肩,又拍了拍孟寧的背。呃是有點肉麻,尤其她倆都是1的情況下。可祁曉是在安撫孟寧,也是在安撫五年前獨自出走的她自己。睡吧,明天醒來又是新的一天。誰也不知道事情會不會好起來,可是明天醒來,又是新的一天。******第二天一早,祁曉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叫她:“祁曉,起來早訓。”“寧啊。”祁曉抱著枕頭翻了個身:“我今天覺得好累,待會兒耐力跑的時候,你拉我一把啊。”又傳來一聲輕笑。祁曉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睡傻了不是,孟寧早就離職了,哪還能在什麽耐力跑的時候拉她一把。孟寧很溫和的跟她說:“鬧鍾響了你還不醒,每天早訓真的沒有遲到麽?”祁曉揉著眼:“雎夢雅走的時候會來叫我一聲,我刷個牙洗個臉就衝出去唄。”“嗯,今天不用那麽趕。你快去洗漱,我去碼頭等快艇了。”祁曉怔半晌:“啊,嗯。”孟寧想了想:“算了,還是等你起床洗漱完我再走,我怕你又睡過去。”“嘿!我在你眼裏到底是什麽形象?”祁曉洗漱完,孟寧跟她道別,一個人去碼頭等快艇。祁曉想,這樣也好吧,就算她再e,這樣的一個早晨,她實在不知該跟孟寧說些什麽。******孟寧先去管理處還了臨時通行證,站在碼頭邊,望著海麵上茫茫的晨霧。快艇還要等一段時間,她迴憶著昨晚的夢。她知道她肯定會夢到溫澤念,但她沒想到會是那麽激烈的……春夢。好色啊,孟寧!她腹誹自己。大概潛意識裏也知道,就算修建了巴別塔,人類的語言也並不相通。又或者說,人類的語言已變成了矯飾靈魂的道具。有時我們說著“再見”,是在說“再也不見”。有時我們說著“遺忘”,是在說“念念不忘”。大概隻有在歡愛的時候,你去看她微紅的眼尾、瀲灩的眼波、麵向你皺起的眉,那些極樂之時無可遮掩的神情,才更接近於靈魂的真相。快艇開過來,今天開船的不是小張,不過他也與孟寧打過交道。看這個身姿纖細的年輕女人雙手插兜,仰頭望著晨間碧灰色的天,跟著仰了一下頭,卻看到空中什麽都沒有。他問:“你看什麽呢?”“沒什麽。”孟寧笑著搖搖頭,登上了快艇。******接下來的時間,或許以狂犬疫苗的注射時間來計數更方便。孟寧被流浪貓抓傷後,順利的打完了第二針,又打完了第三針。盛夏到了極熾的時候,事物一旦推到最高點便會讓人聯想到,離它的終結,不遠了。不過在這一氣候區,就算夏天過了又怎麽樣呢。夏天過了,還是夏天。反反複複,沒有盡頭。四季失效,仿佛連時間都失去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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