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寧是個心思很重的人還體現在,她應該一直留神聽著浴室裏的動靜,算著時間去煮的麵。溫澤念裹著浴袍走出去時,她正站在廚房。溫澤念走過去,她扭頭笑笑,唇角很輕的動了下。溫澤念知道她是什麽意思,因為自己現在散著頭發。除了她們以往歡愛的時候,溫澤念好像永遠都盤著精致的發髻,可現在馬上都要睡了,她洗幹淨的頭發還要再盤上麽?太刻意了。便聽孟寧問:“你卸妝了麽?”溫澤念頓了頓:“沒有。”孟寧輕輕笑了聲,拿筷尖撥弄著鍋裏的麵。溫澤念問:“我想喝水,水杯在哪?”“櫥櫃裏,都洗過,你隨便用。”溫澤念“嗯”了聲,手臂越過她,側身去拿櫥櫃裏的杯子。孟寧感到她的發絲掃過來,有點癢。她揚起一隻手臂構不成一個擁抱,可她周身的香氣環繞過來,像擁抱。孟寧忍了忍,沒躲。溫澤念能看出孟寧的肩緊了下,但大概覺得避開太刻意,便站在原地沒動。溫澤念拿到杯子其實也就一瞬間的事,她撤迴手,孟寧頸邊癢癢的發絲和清香的味道便消失了。溫澤念轉身去倒水,覺得兩人的關係的確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境地。她們的身體很相熟,甚至她的手臂貼近孟寧,都能引起本能的反應,而她也能感到孟寧香香軟軟的唿吸,好似會轉彎,穿透她的浴袍。其實把話說開以後,她們的心理更相熟了,而不是像以前剛重逢那會兒,你藏著你的心思,我藏著我的心思。隻是這種相熟太複雜了。就像她十多歲的時候從未理清過,孟寧對她是溫柔比較多,還是殘忍比較多。她現在也一樣沒理清,她對孟寧是怨懟比較多,還是喜歡比較多。人心永遠是最複雜的東西。她可以在生意場上運籌帷幄,可她理不清人心。她覺得孟寧對她也是一樣。也理不清自己對她是愧疚比較多,還是喜歡比較多。是想逃避比較多,還是想接近比較多。甚至,孟寧對她又有沒有一點點怨懟呢?怨她把自己從海裏撈出來,讓自己繼續去打人生這場很難很難的通關遊戲。這時孟寧在身後說:“麵好了。”溫澤念淡淡的“嗯”了聲。孟寧把麵端到餐桌,溫澤念攏攏頭發,又把一邊長發掖到耳後,在餐桌邊坐下。孟寧本想說“那你吃吧,吃完叫我出來洗碗”,又覺得不太好,跟在刻意躲人家似的。雖然她是想躲,但不能叫人家瞧出來。她就在餐桌對麵坐下了。也不看溫澤念,兩隻手肘擱在餐桌上,手指交叉扣在一起,一會兒右手拇指壓在左手拇指上,一會兒左手拇指壓在右手拇指上,像在玩什麽永不終結的疊疊樂遊戲。溫澤念本來想,要是孟寧敢開口說要走,她一定叫孟寧老老實實的坐這兒。但孟寧這會兒自覺的坐了,她又有那麽一點點不忍心,有些想開口說你要是實在不自在,就先迴房吧。她吃著麵,瞥了對麵的孟寧一眼。發現孟寧微低著頭,在看她投射到餐桌上的影子。孟寧覺得自己對溫澤念的感覺真的很複雜,本以為自己一味想逃開,等真坐到溫澤念對麵了,她又發現不隻是這樣。無論是她十多歲對溫澤念的作為還是溫澤念把她從海裏撈起,這兩件事都讓她在麵對溫澤念時無比難堪,想要逃離。但溫澤念的手臂貼過來,又或者溫澤念渾身散發著淡淡馨芬、坐在她對麵吃一碗麵,又讓她的身體本能被吸引,好似受到了某種撫慰。因為溫澤念是最了解她過去的人,所以是她迫不及待想要逃開的人。可也因為溫澤念是最了解她過去的人,所以又是她唯一真正可以靠近的人。她的理智在叫囂退縮。可身體在渴望擁抱。她竟然在無恥的想,她想溫澤念抱一抱她。她在那片廣袤無垠的黑海沉浮時,其實,很害怕。說這“無恥”並非因為她的擁抱後藏著情欲,她一點都沒有。她隻是覺得話說開後,她自己應該對溫澤念隻剩滿心愧疚,卻還渴望溫澤念來撫慰她。她就盯著餐桌上溫澤念的影子,披在肩上的長發散落成好看的形狀。直到溫澤念說:“我吃好了。”她突然一說話,孟寧肩膀一抖,像是從睡夢中倏然驚醒而麵對人間無措的那種抖。溫澤念好像在對麵輕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但這也可能是孟寧的錯覺。因為溫澤念的下一句話是:“明天去遊樂園麽?”孟寧抬起頭,一臉驚恐的望著她。溫澤念好似滿意這樣的效果,勾了勾唇角:“如果你不去,我就當你是覺得人多,那我把遊樂園清場……”“等等。”孟寧聲調微顫了顫:“我什麽時候說我不去了?我要去的。”溫澤念幅度很小的點了一下頭,站起來往主臥方向走,走兩步又停下垂了一下眸:“你看我幹嘛?”“哦。”孟寧趕緊收迴眼神:“沒什麽,我還以為你要跟我假客氣一下,說你來洗碗。”“我為什麽要假客氣?”溫澤念說:“因為你已經還了我十二塊錢麽?”她走了。孟寧牽牽嘴角,站起來去洗碗。不客氣好啊,不客氣好。她就是生怕溫澤念對她客氣,對她小心翼翼。******溫澤念迴到主臥的時候,覺得那種嗓子發緊的感覺還沒消褪,依然不暢快。這碗麵味道著實一般,吃得她有些生氣。孟寧做飯手藝整體都挺一般的,因為時央從小把她照顧得太好了,她是到時央生病以後,才突然一下子什麽都要自己來。這種不太好的手藝讓溫澤念生氣,讓溫澤念不斷想起孟寧當年是如何用自己的“擁有”,來反襯她的“貧瘠”。可孟寧坐在她對麵,微低著頭,她一叫,孟寧的肩不受控的一抖。也正因為她是最了解孟寧當年的“擁有”的人,才明白孟寧受到了怎樣的重創。孟寧當年拚命想要留下的時央,最終還是以一種更為殘酷決絕的方式離她遠去了。孟寧是不是內心深處覺得,這是命運對她的一種必然的懲罰。孟寧覺得,時央所有的不快樂,時央所有的病與痛,都是因為她。五年了,孟寧掙紮過,努力過,在最類似天堂的地方嚐試接近陽光過,可她放不過自己。溫澤念的怨懟和心痛並存,讓她說出了那句極不理智的話:“明天去遊樂園麽?”其實溫澤念很笨拙。她下意識的反應是,遊樂園是個讓人開心的地方。至少在她一次都沒去過遊樂園的童年裏,她曾向往過,遊樂園是個讓人開心的地方。按規定來說,在孟寧做第一次心理評估前,她其實不該帶孟寧出門。但,既然有她相陪。小小的破戒一下吧。******每天的藥效讓孟寧的睡眠很規律,睜眼時,恰看到晨曦透過臥室的窗簾。她本想起床,又想了想,啊,要死。溫澤念要帶她去遊樂園。為什麽啊?是因為她每天笑得還不夠多麽?那她可以每天哈哈哈的笑,嘿嘿嘿的笑,單手側空翻著笑。哦不好意思,最後一個她做不到。她望著天花板,讓自己陷入一秒麵無表情的空洞。賴了許久的床,她心懷僥幸的想:溫澤念怎麽沒來叫她?是不是臨時有工作已經走了?她輕手輕腳的起床,輕手輕腳的打開臥室門。側耳一聽,主臥和客廳裏都靜悄悄的。她開始相信那個猜測了:嗯,溫澤念應該已經走了。走出臥室,溫澤念坐在沙發上,腿上放著一些文件正在看,甚至沒抬頭瞧她一眼:“morning,孟寧。”一大早就化好妝了,全妝,穿著深灰條紋西裝西褲,扣子不在中央而往一邊腰線蔓延,所以不用腰帶也能束出好看的腰線。孟寧說:“早,你還在啊哈哈。”溫澤念放下文件,這才抬眸瞧她一眼,大地色眼妝加唇膏理性又清淡,好像要去遊樂園視察:“你不用急,沒睡夠就再迴床上躺會兒,晚點出門沒關係,如果遊樂園打烊,我可以找人……”“睡夠了睡夠了。”孟寧一邊說一邊趕緊去洗漱。拉開衣櫃,孟寧挑了件襯衫和牛仔褲。她本來想穿t恤,又覺得自己穿得休閑會反襯出溫澤念一身打扮過分正式,會不會引來很多人看溫澤念。或許溫澤念根本不在意。但孟寧從小就是這樣,總是想很多。她也不用化妝什麽的,很快走出房間叫溫澤念:“我準備好了。”溫澤念放下文件,掃她一眼:“嗯。”嗯什麽?溫澤念淡淡“嗯”一聲,讓她覺得自己今天這一身穿得很好看。溫澤念站起來,沒拎包,很隨性的就帶了手機和車鑰匙:“走吧。”她忍不住想問,那溫澤念今天不工作了啊?多耽誤時間啊。結果她猶猶豫豫的沒開口,倒是溫澤念說:“對了。”轉眸看她一眼:“那你今天不能寫小說了,損失慘重。”諷刺她!諷刺她昨晚隻給溫澤念轉了十二塊錢!吃人嘴短就是這個道理,孟寧又心痛了一下:幾十萬,為什麽,都捐了?溫澤念帶她下到地庫,拉開那輛邁巴赫的門,孟寧自覺坐到副駕。車開出地庫時,溫澤念掃一眼,看孟寧擱在腿上的指尖微蜷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