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當許黎明指出這點後,很快從後台傳來嗡嗡的喧嘩聲。徐寧沒想到許黎明會從這個角度入手,一時語塞,但他顯然是經曆過大場麵的,立馬迴應:“首先在機緣巧合下得知了你們的劇本內容,我向你道歉。”“但是評比並沒有規定不能了解其他參賽者的作品,所謂劇本保密隻是大家為了保護自己做出的不成文的規定。所以我想我也不必和你透露到底是怎樣的機緣巧合。”“我們現在應該討論的,是《第三人生》是否構成抄襲。”徐寧推了推眼鏡,“當然目前對洗稿這種行為的法律規定並沒有很明確,所以無論各位老師做出怎樣的判斷,我們都接受。”許黎明盛怒之下都快被氣笑了,這男的話裏話外的意思是,就算你沒有抄襲也是洗稿,無需解釋。“你這句話是在引導老師們對我做出洗稿的評判嗎?”許黎明真的笑了,“無論我們是否抄襲,都得扣上非原創的帽子?”“當然不會了,我沒這樣說。”徐寧迴答。跟她在這打詭辯呢是吧,許黎明定定地看著他。詭辯的核心要義,就是千萬不能掉進自證的漩渦。“好,那我有個問題要問你。”許黎明看了看手上的材料,“我相信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沒有看過你2023年的作品《重來》,所以隻能靠你提供的文字版本的作品來判斷兩個作品的相似度。”“那麽你所提供的《重來》的劇本,有正式地發表過嗎?”她問,“或者文件傳輸記錄,或者任何一種可以證明你的劇本內容從未修改過的記錄。”徐寧張了張嘴巴,他的眼神開始遊移了,思考片刻,才迴答:“時間太久了,記錄早就刪除了。”“那麽你如今提供的所謂證據就不能稱之為證據。”許黎明將那份調色盤放下,“如果你仍然懷疑,歡迎等中期檢查結束後,向各位評委提供最終作品的比對。”“否則我有理由懷疑你是在看了《第三人生》的劇本後,再重新修改了自己的劇本,以此來碰瓷。”徐寧此時不再那麽胸有成竹了,甚至有些慌亂地皺起眉頭:“不可能,我還沒那麽閑!”“你就是強詞奪理……”徐寧聲調漸高。“不好意思,這隻是合理懷疑。 ”許黎明莞爾,學著他的話術迴應。到這一步,她已經初步完成了反擊,剩下的就要等到下台再說了。許黎明握著話筒的掌心滿是汗水,她用餘光掃過那些評委,台下的評委低頭說著什麽,而蘇麗華則陷入了沉思。“各位老師,這就是我的迴應,因為這場沒有證據的指證可能為我的組員帶來了一定的心理負擔,所以我請求調換演出順序,我們延後一組上場。”許黎明誠懇地對著台下的評委說道。經過上輩子畢業兩年的社會磨礪,她的場麵話還是說得很漂亮的。她沒有看到在評委席後麵,一個渾身緊繃的身影鬆了口氣,緩緩放鬆了肩膀。“好的,徐寧同學,你的質疑我們已經收到了,之後會給你答複。”蘇麗華開口,她拍了怕許黎明的肩以示安慰,“那麽我們接著……”評委席忽然有人開口,打斷了她的話。“許黎明同學是吧?”那個頭發花白的評委慢慢張口,“我想問一下,你們的編劇有來到現場嗎?”許黎明剛放下的頓時又被拎到半空,她頓了頓,迴答:“沒有。”“我看了你們的參賽信息。”評委翻閱著什麽,“你們的參賽人員上並沒有標明編劇的姓名。”許黎明又開始流汗了,掌心一片濕潤,她握緊了話筒迴答:“對,但報名要求上並沒有說要寫清每個成員的信息。”“是這樣沒錯。”那評委聲音模糊不清,“但是關於劇本是否抄襲這件事,雖然你作為導演應該對此負責,但我想編劇也應該出麵解釋吧。”這是哪個學校的老古板?如果不是當著眾人的麵,許黎明都想指著鼻子罵人了。她的本意是為了打消評委的偏見,一切等評比結束後再說,但他這麽一問,就又把她推迴了不利的位置。她還是壓下了情緒,冷聲開口:“老師,我想編劇在不在,都不影響……”“等等。”有人打斷了她,那是個十分微弱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在空曠的場地中輕不可聞。“等等!”那人又喊了一次,許黎明眯著眼睛往台下看,隻見一個螞蟻似的身影正朝她跑來。兩條腿輪換出殘影,整齊的馬尾飛起又落下,眼鏡掉落在鼻尖,風吹散了她額間的碎發。那是……陸白天!?許黎明不知道她為什麽要上來,一時震驚地忘了繼續,而快速移動的陸白天顯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所有人都不解地看著角落裏那個不起眼的誌願者,躍出黑暗,那麽努力地向舞台跑來。她很快到了台下,許黎明下意識地伸手拉了她一把。女孩兒很輕,好像是被她拎上台的,那身影靈巧地落在她身側,奪過了許黎明手中的話筒。一緊張就會發抖的陸白天,此時連氣息都是顫抖的,從來沒有被這樣關注過的她,雙手握緊話筒。“許黎明沒有抄襲。”“我是《第三人生》的編劇。”她喘著氣說,“我有證據,我們沒有抄襲!”第28章 什麽編劇?許黎明眼神還落在女孩熱氣騰騰的臉上, 根本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還是蘇麗華開口確認了一句,許黎明這才後知後覺地睜大了眼睛。是開玩笑,還是自己在做夢?頓號是……陸白天?許黎明隱藏在袖子裏的指尖狠狠捏了自己一把, 掌心的汗水和冷汗混在一起,冷氣一吹,透心得清醒。她給頓號設想過很多很多誇張的身份,也許是某個覺得比賽麻煩, 更喜歡坐籌帷幄的學姐,又或許是隱藏在華傳的什麽高深莫測的隱藏人物。就是沒想過頓號居然是身邊人, 還是,陸白天?場內顯然不止她一個人震驚, 凡是生活裏聽過或見過陸白天的, 皆在台下發出連串的“啊”。“開玩笑吧?”湯倩扒著林晚的手臂,“她還會寫劇本?我和她住了大半年, 從來沒見她寫過東西啊?”被她拖得搖搖欲墜的林晚則櫻唇緊閉,眼神緊盯著台上的兩人,不知道在想什麽。陸白天在這樣雜七雜八的聲音中,後背漸漸濕透, 卻沒有挪動腳步。“對。我是《第三人生》的編劇。”她又對著蘇麗華重複了一遍。蘇麗華不認識她,故而也並不驚訝,隻是公事公辦地詢問:“哦。你是哪個班的?叫什麽名字, 我這裏記錄一下。”“大一, 導演班,我叫陸白天。”陸白天輕聲說。台上的徐寧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舉起手中的文件, 層疊的紙張被搖晃得嘩嘩作響:“好,既然作者出現了,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你的作品和我23年的作品有那麽高的相似度?”“如果不是抄襲或者洗稿,那這未免也太巧合了。”徐寧看著緊張的陸白天,語氣更為咄咄逼人。“徐寧同學,你隻是懷疑不是定罪,希望你注意語氣。”許黎明沒忍住開口提醒。一隻濕漉漉的手拉著許黎明的衣擺搖了搖,許黎明低頭時,那手指已經移開。陸白天手忙腳亂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屏幕上有張照片,似乎是一本什麽雜誌。她本想把照片舉到徐寧麵前讓他看清,卻不知道是太慌張了還是沒站穩,不慎向前撲去,一手機拍在了徐寧臉上。隨著徐寧“誒呦”一聲,她又急忙收迴手機,戰戰兢兢說了聲抱歉。徐寧鼻尖兒頂著片紅印子,一時間罵也不是,氣也不是,神態都有些扭曲了:“你到底想幹什麽?”剛才還如臨大敵的許黎明,此時看著陸白天將頭一偏,差點笑出聲。陸白天則轉身把手機雙手遞給蘇麗華,微微鞠躬:“老師,麻煩您看一下,這是我在21年發表在《如戲》雜誌上的短篇小說。”“筆名是小白。”她尷尬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是我。”蘇麗華接過手機,看了幾行,又去看手裏的劇本。陸白天雖然緊張得滿臉飄紅,但語言卻條理清晰,語速極快地低聲說:“《第三人生》就是這篇小說改編的,原名叫《濃黑》。”“右下角有發表日期。”陸白天墊著腳去指,“這裏,2021年5月4日。”她雙手緊握看向徐寧,劈裏啪啦像連珠炮:“你說你的作品是在2023年發表的,可我的是在21年就發表了,如果一定有人抄襲的話,那個人隻能是你不會是我。”本以為勝券在握的徐寧並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反轉,他此時握著話筒站在台上,仿佛一座啞口無言的石雕。“我……”他還想說什麽,卻被蘇麗華的聲音蓋了過去。“行了。”蘇麗華嗬斥住了他,把手機遞還給陸白天,“如果發表信息是真實的話,那麽《第三人生》確實沒有抄襲《重來》。”“陸白天,你等會兒記得找我發一下這張圖片。”蘇麗華聲色俱厲,“徐寧同學,關於你是否存在抄襲行為,我們評比結束後會核查清楚。”“還有下一次誰在有這種問題,隻需上報給評委或者自己的導師,不必這樣大張旗鼓,影響其他同學表演。”“如果下次還有這種行為,全組剔除評比資格!”她對著臉麵丟盡的徐寧瞪視,“現在都下去吧。”蘇麗華踩著高跟鞋走下舞台,許黎明卻還沉浸在恍惚中,直到陸白天拽她衣袖,這才無意識地跟著下去。待周身落迴黑暗的那一刻,她聽到陸白天小心翼翼的聲音。“我一直瞞著你,你別生氣好不好……”“對不起,許黎明。”……許黎明沒有太多的時間沉浸在這件事裏,因為她的小組很快就要上場了,許黎明幾乎立刻便從方才的情緒裏掙紮出來。拿起對講機:“邱秋,布景準備!”燈光登時暗下,在一片濃黑之中,對講機那端傳來邱秋壓抑興奮的聲音:“準備好了導演。”“開始。”耳邊鴉雀無聲,許黎明輕輕說。燈光亮起的一刹那,拄著拐杖的秦朝鶴便出現在舞台中央,一束強光打出她銀白的發絲,那美麗的肩背佝僂著,再也看不出屬於一個年輕女孩的半點痕跡。活脫脫就是個生命走到盡頭的老人,她顫顫巍巍抬起頭,望著大雪飛揚。原來這就是影後。許黎明腦中冒出個念頭,數年後的風光無限,已經在此時便初具雛形。評委席開始,幾個老師交頭接耳,似乎在確認台上的人到底是不是秦朝鶴。音樂響起,舞台簡陋的背景出現了一塊巨大的光斑,光束打出邱秋幾人的剪影,在從左到右的移動中,緩緩演繹了老人悲哀的一生。而後音樂變成了劇烈的鼓點,無數黑影圍著老人旋轉,拉扯,老人的四肢癲狂般痛苦扭動,吊詭的景象令在場者紛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鼓點聲在情緒最為密集的時刻戛然而止,老人的動作也戛然而止。她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以一個慘烈的姿勢僵硬在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