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許黎明以為她不來了的時候,一串噠噠的腳步聲傳來,女孩帶著外麵的清涼,氣喘籲籲停在她旁邊。“對不起,我來晚了。”她小聲說。“沒事,還沒上課呢。”許黎明漫不經心地迴答,伸手挪開占座用的包,抬頭看向她,“你先坐……”她的話在看清陸白天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許黎明嘴巴微張,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麽。穿著裙子的女孩兒站在那裏,緊張地指尖泛白,裙子剪裁合身,風似的勾勒出她的腰,露出裙擺下不常見天日,筆直雪白的腿。一向紮著低馬尾的烏發此時披散下來,落在她肩頭,鎖骨被黑發遮遮掩掩,露出的一半滑而溫潤。那身子出人意料得漂亮,青春得像稚嫩的春筍,隻是……不斷有人迴頭,接二連三朝這邊看。許黎明愣神半晌,才找迴神智,低頭笑了笑,示意陸白天落座,翻出張濕巾遞給她。投影的白幕被放下,燈適時關掉了,除了雪白的熒幕外,一切都陷入黑暗。“陸白天,這個妝誰給你畫的?”許黎明忍住嘴角不讓它翹起。“像個花貓似的。”第17章 今天的電影是《情書》,空遠的音樂填滿教室,熒幕中下起一場大雪,雪覆蓋了山野和遠處的城鎮,女主的身影在寂靜中奔跑。陸白天僵直著坐下,她摸出手機看向自己,眉筆過濃的痕跡掩蓋了她原本的眉毛,青色眼影覆蓋眼尾,又被拉長的眼線穿過,像被車轍一分為二的草原。她如有雷震,眼淚險些掉下來,抓過濕巾匆忙擦掉臉上的痕跡。方阿姨宿舍沒有鏡子,時間太緊了,她一路跑來,沒來得及打量自己。陸白天急著擦幹淨自己,濕巾將那些花花綠綠暈染開來,用的力氣大了,嬌嫩的皮膚越發薄而脆弱,越發顯得斑駁。許黎明連忙將抓住她手腕,製止了她的動作。“你這是幹什麽?想把自己擦毀容嗎?”許黎明小聲說,眼前那女孩將頭死死低著,看不出神情。“對不起。”陸白天握緊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濕巾。她搞砸了,又在許黎明麵前丟了人。“你和我說對不起幹什麽?”許黎明啞然失笑,“隻是別人都在看你,我才提醒一下。”“輕一點,慢慢擦才能擦掉。”許黎明幹脆將一包濕巾都遞給她,“濕巾多得是。”女孩小聲說了句謝謝,隨後用頭發遮掩著,地擦,動作慢了很多。縮在那裏,有點像洗臉的小倉鼠。許黎明驚訝於自己這種奇怪的錯覺,她強行將視線擰迴屏幕,認真看電影。但是這電影她看過三遍了,於是注意力又很快被身邊的人分散。陸白天終於擦幹淨了,她將髒了的濕巾放進包裝,用發繩恢複原本的發型,又從包裏掏出眼鏡。在她戴眼鏡的一刹那,許黎明才發現,她的瞳孔在熒幕光的照耀下,竟然呈現淡淡的褐色,和眼角那顆淚痣一起,像大大小小的星。和頭頂那些璀璨的星不同,她更像是散落在宇宙邊緣,被光汙染吞噬了一半,卻還努力穿透雲層的,孤落的星星。陸白天戴上了眼鏡。兩個小時後,電影結束,燈光亮起,學生們陸陸續續離開教室,許黎明拿著包起身時,陸白天還坐著。許黎明看了眼時間差不多,索性拋出了邀請:“一起吃晚飯嗎?”“不了,我還有……”陸白天下意識便要拒絕,然而話說一半又堪堪停住,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她不該拒絕,能和她一起吃飯的機會……如果許黎明再問一次,她一定會同意的。陸白天咬緊了唇邊的軟肉。“呃,好吧,那我走了。”許黎明隻當她是社恐,於是衝她擺擺手,“你迴去記得濕敷一下臉,不然傷皮膚。”許黎明離開了,其他學生也離開了,教室的燈明亮著,周圍空無一人。陸白天在原地愣了半晌,而後默默背起書包,關上燈,黑暗全部沉落在她肩頭,引著她走向更黑的走廊。啪。燈又亮了。陸白天被光刺得閉上眼睛,雙手擋著雙目,慢慢移開,看清眼前那人後,一陣電流從頭到腳貫穿身體。高挑的人正斜靠在窗邊,慵懶地笑著,狹長的眼睛如同深淵的裂縫,撕開一道光明。手按著走廊電燈的開關,低柔的聲音拖得很長:“我室友下課早,都吃過了,一個人吃飯好無聊啊。”“陪我吃飯吧?陸白天。”陸白天是個很好的吃飯搭子,許黎明覺得,十分隨和,乖巧安靜,而且特別不挑食。“嘖,魚香肉絲為什麽一定要放胡蘿卜。”許黎明懶懶地抱怨,“不能隻有肉嗎?”“炸雞腿為什麽要有皮。”她一邊嘀咕一邊夾那些菜,對麵的陸白天眼睛亮亮的,看看她,又看看她麵前的餐盤,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嗯……給我吧。”她說。許黎明筷子抵著下巴,驚訝地看著陸白天將她的餐盤拿去,耐心地用幹淨筷子挑走那些切成了絲的胡蘿卜,又剝掉炸雞腿外麵的皮。然後將清理幹淨的餐盤重新放迴許黎明麵前,聲音輕輕:“這樣可以麽?”許黎明沒想到她會願意做這些,她接過餐盤:“呃,謝謝。”陸白天笑了笑,低頭將那些許黎明不願意吃的部分放進口中,吃得幹淨,又斯斯文文。這麽好的飯搭子,以後可以多約她吃幾次飯,許黎明想。就是飯量十分摸不透,點得少她也不會多加,點得多她也會一點點吃光,從不浪費。吃完飯後,許黎明站起身去結賬,然後一個身影卻急迫地閃到她麵前,雙手扒著櫃台將她擋住,把手機遞給店員。“上次你請了我,這次,這次我請你。”陸白天仰頭看向她,結結巴巴說。許黎明眨眨眼,收迴了手機。許黎明很快習慣了重生後的日子,大學的生活平淡而漫長,春雨到來,春雨過去,時間久了,要不是偶爾入夢的那些場景,她甚至覺得上輩子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場悠長的夢。她的話劇進度逐漸滑入正軌,每周一和周五晚上排練,關於她自己組織話劇的傳言在學院裏愈傳愈烈,評論基本都是負麵的。就連學校分配的導師都不屑於來指導她,尤其在主演還是秦朝鶴的狀況下,大家都覺得她不過是在玩玩而已。但許黎明不在意這些,甚至這樣更好,沒人將她當成對手,正好打他們一個出其不意。這天是周一,許黎明提著兩大袋子漢堡可樂來到排練室,幾個演員一窩蜂湧上來接過許黎明手中的袋子。邱秋熟練地拆開包裝,將裏麵的漢堡分給眾人,然後活潑地蹦到許黎明麵前:“導演,這是你的!”沒錯,因為演員實在湊不齊,許黎明便讓管舞美的都來客串上場了。“我吃過了,你們吃就好。”許黎明將她的手推迴去,“秦朝鶴呢?”“不知道。”邱秋聳聳肩,咬了一大口漢堡,“她從來不和我們一起玩,隻有排練才會卡點來,還甩臉子,我看啊,她壓根兒就不想參加我們這個組。”“何止她,連導師都懶得搭理我們,我們導師應該是楊舒吧,從開始排劇到現在,他看都沒看過我們一眼。”那個剪著寸頭的男生走過來抱怨。“人家手下一共帶兩組,精力都分在林晚那個組了,哪有功夫搭理我們。”邱秋說著委屈起來。“好了。”許黎明打斷他們,“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要認真排練,到時候拿下一等獎,嚇死這幫有眼無珠的。”許黎明很少這樣開玩笑,如今也是為了鼓舞士氣拚了,幾人聞言,紛紛笑得前仰後合,氣氛一時熱絡不少。等幾人笑聲小了,許黎明才狀似不經意地提起:“秦朝鶴每次都卡點來嗎?”“每次,有時候還會遲到,問她為什麽也不說,隻知道黑著個臉。”邱秋高舉著手說壞話,“導演,咱們真的不能換演員嗎?”“現在上哪兒找演員。”許黎明笑笑,“好了,快吃,吃完排練了。”她說著,背過身整理地上散落的道具,動作有些漫不經心。以為她記得上輩子有幸在一場晚會中見過秦朝鶴,對方落落大方,溫柔得體,似乎並不是這樣的人。是裝的嗎?許黎明皺眉。排練結束後已經快要閉寢了,許黎明和幾人告別,獨自一人溜達著迴到寢室,路過水果店時買了點水果,準備帶給室友。在春天溫柔的夜風裏,她又一次打開頓號的微博,現在看的次數多了,她幾乎能瞬間找到上次瀏覽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一個人發的碎碎念上癮,但就是,挺想看的。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吸引力。電子轉化成的冰冷的字跡,講述了一個常年被欺淩的女生的生活,但她卻很少抱怨,說起那些事情的時候,也像在講故事。隻是風格平淡,沒有文章裏的詭譎和瘋狂,有些內容甚至能讓許黎明笑出聲,有些又能讓笑容戛然而止。「今天校慶,老師讓我們放飛氣球,我偷偷在氣球上寫了她的名字,隻是我的氣球被班裏幾個男生踩爆了,不過沒關係,本來她也看不到。」「今天是家長會,同學都說我的媽媽有精神病,我想證明她不是,可是媽媽睡過了時間沒有來。現在他們說我是孤兒了。」……「他們把我按在地上打我,好疼。」看到這兒許黎明就不想看下去了,她收起笑意,將手機放迴口袋。她隔著屏幕,對一個不認識的人湧出了強烈的心疼。打開寢室門,濃濃的香味撲麵而來,陶寧正鋪開一大袋子的燒烤,見許黎明迴來了,便抬手招唿她來吃。“今天怎麽點這麽多?是什麽好日子。”許黎明把水果放在桌上。“慶祝我們在這操*的世界中,又多活了一天。”陶寧像舉火炬似的,嚴肅地舉著烤串。看來自己這一世選擇住宿舍是正確的,許黎明笑得喘不過氣來。她接過烤串咬了一口,問還在抱著電腦忙碌的孫沐雅:“你忙什麽呢?”孫沐雅伸了個懶腰,懨懨開口:“忙著開班委會,處理班裏這點事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