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通的空氣悶得心浮氣躁,

    找候車室時差點被扛著超大彩色編織袋的民工弟弟給撞得滾地上去,

    而候車室裏人頭攢動,早被地北天南客擠得水泄不通……他們找不到位置坐,沒奈何勉強在靠窗空地站好。折騰半天也累了,二少很想買瓶水喝,又實在沒勇氣再穿過滾滾人流擠到售貨櫃台去,還是計真從自己背包裏拎半瓶水出來,“介意不介意?我喝過的……”

    春兒接過瓶子,仰脖喝幹,也來不及找紙巾,拉著t恤袖子擦滿頭的汗,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兒?在身上摸來摸去,然後發現,哇,他的手表不見了……十六萬的rado……

    計真覷著春兒臉上神情,起疑,猜測,“錢包丟了?”

    春兒趕緊摸摸銀包,“沒。”

    “那什麽丟了?”

    “表。”

    “鑲鑽?”

    春兒不想她介意,安慰,“不貴,你別急。”

    不貴?計真哪兒能信,“你身上有便宜貨嗎?走,還有點兒時間,咱們報案去。”

    春兒靠窗沿上,沒出息勁兒的,“擠出去,再擠迴來?我不幹。表丟了再買,累死了我命算誰的?”

    “你就這麽容易被累死?最多花點兒力氣唄?錢沒了能再賺,表丟了再買,力氣用了也會再長。”

    春兒還是懶得報案,嘀咕,“報案也沒用啊,肯定找不迴來。”

    計真給他講道理,“你不能預測一個結果,然後根據自己想象的結果做依據,來影響你的行為。找不找得迴來是一迴事兒,你有沒有盡力找是另迴事兒。不報案那叫姑息養奸,縱容犯罪……”

    春兒瞠目,“天啊,你道理還真多,沒進中宣部太可惜了。”

    “靠,你還有空消遣老娘?”計真這個氣,本來是想看二少出醜找點樂子的,結果人真出狀況丟塊表,倒跟丟了自己的表似的,這不皇帝不急急太監嗎?點著春兒鼻尖,訓他,“就你這樣,能幹啥啊?跟我走,今天你不累死在這兒老娘跟你沒完!”

    不累死就跟我沒完?春兒喜歡這個想法,抖擻精神,“行,去報案。”就衝這句話,他肯定得為活到百歲以上努力。

    正如春兒想象中那樣,報案不是一次愉快的經曆,警察叔叔漫不經心,表情詭異,“啊……名表……鑲鑽……”看著計真和春兒眼神,好像是問,尋老子開心嗎?戴鑽表的到這兒擠啥?例行公事

    ,留下春兒的聯絡方式,讓他們迴家等消息。

    待計真和春兒兩人再度迴候車室,筋疲力盡,不過春兒總算記得幫計真買水,將他給計真帶出來的糖果零食,一並塞進計真行李箱。

    “這樣很重啊。”計真抗議。

    “反正我送你上車,你不用拎東西。”春兒情意殷殷,賊好脾氣。

    計真雙手抱胸,“我下車的時候呢?”

    春兒語塞,被擠糊塗了,腦子一時沒轉過來。

    計真笑,“好吧,我今天晚上拚著得糖尿病,也把零食都吃光。”她催春兒,“你快迴去吧,真是的,穿成這樣來送我火車,真擔心再過會兒你的錢包手機也會被偷掉。”她糗他,“你是來送我的?還是來演天下有賊的?或者是受慈善機構委托,以另類的方式來為江湖小賊賑災的?”

    “去去去,淨臭貧。”春兒把冰水瓶子覆在汗津津的額上,“我就不信我這麽倒黴?還丟手機丟錢包的,少咒我……”此刻的二少,一腦袋從來都沒亂過的,瀟灑有型的頭發,亂成一團,再不見風度翩翩佳公子,趴在酒吧吧台上甜言蜜語釣馬子的風采。話說懷係春走南闖北老多年,啥場麵沒見過?如今在家鄉的火車站敗下陣來。哦,下次要是再有這樣送計真火車的機會,他真該換套衣服……不知怎麽,春兒忽然想起,為著去見計然,一大早換上不知從哪兒買來的,一身地攤貨的行頭的哥哥懷係青,就在幾個鍾頭前,他戲謔青兒有病……可原來,他也會為了送計真的火車,換下華服穿布衣嗎?所以,其實他也有病了嗎?

    春兒捫心自問,他可以為計真,

    換一身便宜的衣服,擠過瘋狂的滾滾人流?可以。

    讚美她烤的玉米餅和剛打的熱豆漿裝成吃素派的兔子並甘之如飴?可以。

    任她損任她訓沒啥想法和意見覺得這天經地義?可以。

    最大的心願,是和她長長久久地,聊天打屁,胡說八道?是的,可以。

    綜上,她和他其他女朋友有什麽不同嗎?

    有,懷係春沒為其他女人做過以上事情,沒那種靈感,沒那種衝動,但對計真?可以。

    所以,他愛她嗎?他可以為她這棵大樹,放棄森林和花園嗎?他要和她結婚嗎?象哥哥對計然那樣神經兮兮?

    這……

    春兒的耳朵被重重扭一下,計真,滿臉古靈精怪,揶揄,火辣,粗俗,直白,“想什麽呢?你該不

    是站在這兒老二就硬了吧?隨時發情?”

    春兒很配合,“現在已經軟了,高潮剛過。”

    計真結論,“嘿,你可真懂得怎麽意淫,境界高。”她掏出手機瞧瞧,“差不多要檢票呢,你還是迴去吧。”

    春兒堅持,“我送你!放心,我收好了我的手機錢包和老二,不會出意外。”

    計真哈哈大笑,“隨你,隨你,真被偷了別找我負責就行。哎,放你車裏那本參考書幫我送去醫院給我師弟,可別忘掉……”

    護著計真擠在人群中檢票,進站,在長長的月台上走好半晌找到硬臥車廂,再把她送上去安頓好,等車開了從車站出來,春兒竟有種劫後餘生之感,哎,好累,終於明白為啥小真輕裝簡行,不肯多背行李了。不過,春兒也有幾分慶幸,這是計真經曆的生活,他總算同她一起經曆過,有機會的話,他想再試著多接觸,多經曆一些,這樣,好像距離計真更近點兒,好像生命的軌跡,嚐試著與她融合,呃……,原來,他有過那樣的感覺是嗎?他曾經離她很遠?

    醫院住院部腹外科肝膽病區的醫生辦公室,坐著寥寥幾位醫生和病人家屬,春兒找到那位正勤奮於病曆中,計真的小師弟,“喏,計真計大夫讓我帶給你的。”

    小師弟人很活潑,還不懂給人留麵子,說,“哦,知道,你就是那位追我們師姐,被師姐騙去病理解剖室的人吧?大哥辛苦了……”

    還好春兒在這方麵一向不拘小節,打哈哈,“不辛苦不辛苦,欺侮我那是計大夫看重我。”

    “你是……係春?”一位病人家屬試探著插話,“懷係春?”

    係春扭頭瞅旁邊椅子上的中年人,咦,眼熟,誰啊?他交遊是廣,但不至於到這兒都能遇到熟人吧?可真就遇到熟人了。

    中年大叔貌似挺激動的,“哎呀,春兒,你忘了?以前你上學的時候,我總是開車接送你和你哥?”

    春兒拍桌子跳起來,也激動了,“李師傅,我記得你。”他上前抱住中年大叔,“李師傅,咱們可好幾年沒見哪,哎呀,那時候你咋說不幹就不幹了呢?我和哥都惦記著您呢,後來的司機沒您那水平,您那車開的,穩當,這些年您都在哪兒高就呢……”

    李師傅似有難言之隱,“哎,說來話長,你爸你媽,他們還好嗎?”

    計然換衣服,係青等在廳裏,忙半日過去,這才得空瞧牆上那幅計家的全家福照片,就像春兒提到的,計然爸爸

    ,看上去很眼熟,好像哪兒見過,但想不起來。因為眼熟,又想不起來,青兒自覺焦躁難安,仿佛溺水的人急於抓住塊浮木,卻什麽都抓不到的惶恐。

    這時分春兒來接計然和哥哥,係青開門放他進來,看到春兒也不知是什麽臉,整個人象剛從戰場上下來的敗軍似的,精氣神兒全沒了,恍恍惚惚晃到藤椅上坐。懷係青對自己的弟弟當然是熟悉的,自打他認識春兒三十年來,從未見他這般沮喪失魂過。

    兄弟兩個向來心有靈犀,係青什麽都沒問,就是瞪著春兒,春兒自然解釋,“哥,我遇到李師傅。”

    係青一時沒想到是誰,“哪個李師傅?”

    “就以前給咱家公司開車的李師傅,接送我們上學放學的那個?他丈母娘做膽切除手術,我在醫院碰到他。”

    “真的?”係青尋思這不挺好嗎?春兒有啥好煩惱的?他們兄弟對這位司機頗有感情,說,“約個時間請他一起吃頓飯吧。”

    “我約了,晚上一起吃飯。”春兒手指揉太陽穴,腦仁兒痛。

    係青見春兒這架勢,知事情必有蹊蹺,想再追問兩句,計然從臥室出來,“可以走了嗎?”

    春兒變臉極快,立刻又那吊兒郎當花花公子狀,“好了好了,哎喲,姐這身打扮真好看。”

    計然瞥他一眼,“切,一天到晚嘴裏沒句真話。”

    春兒半真半假的倒感慨上,“要那麽多真話幹嘛?又不開心……”

    係青跟在弟弟和計然身後,沉默。從春兒的反應上,他能判斷,春兒來不及跟他說的蹊蹺事兒,必定事關計家姐妹。幫計然關屋門那一瞬,係青多看眼掛在牆上的相片,相片裏氣質儒雅,溫和淺笑的計家男主人,眼珠似會活動似的,正對著係青。係青渾身發冷,重重關上房門……他叫計顯德,係青記得計然父親的名諱。

    很巧,懷家兄弟與計然剛下宿舍樓,在單元門口遇到久違的周大夫,周大夫也是首次同時見到懷家雙胞胎兩個,少不得寒暄說笑幾句。然後周大夫跟係青道,“我聽學生說你去找過我,不過我不在,這也剛開會迴來沒幾天。”似有難言之隱,周大夫有點困難的,“計然,我有事情找懷係青幫忙,你趕上班是吧?能不能等我五分鍾?”

    計然隨和,“沒事兒沒事兒,我和春兒到那邊等。”

    等計然和春兒走開,係青誠心誠意,“周醫生,不知我能幫你什麽?你說說看,能幫得上我一定盡力。”

    周大夫搖頭,“係青,別介意,那是個由頭,我有話跟你說,當著計然的麵不方便。”考慮半晌,“你還記得,十幾年前,你問我能不能打聽到關於計然父親出車禍的事情?那時候我工作和生活恰巧也遭遇變故,沒能幫上忙。不過這次我開會,正好遇到當年急救計然父親那家急救中心的主任,無意聊到這個事情,他告訴我說,他當年參與了急救計然父親的的過程。”

    真相,這是係青當年求之不得,如今從天而降的真相,可真需要麵對這真相之時,不知為何,他手心冒汗,滿懷膽怯,並無驚喜,係青心驚肉跳,眼巴巴望著周大夫,等他說完。

    周大夫說,“那次車禍很嚴重,計然父親的車撞到一輛卡車,是當場死亡。不過,我想你最需要知道的不是這個,而是,當時你媽媽是與計然父親在一輛車上,出事後,他們一起被送到急救中心的,不過因為你媽媽在後座的關係,她沒什麽事。係青,計然父親的工作,其實是你父母公司的司機,他們那天之所以會出事,是因為在冒雨找離家出走的你和計然……”

    係青茫然……這就是為什麽,我和春兒都覺得照片裏的計家男主人眼熟的原因,計顯德,他家的司機,他們兄弟從不知這位司機的名字。而那位看上去很像讀書人,氣質儒雅的司機,也從不多話,無論麵對誰,總是溫和地微笑著。他是計然的爸爸?!他死的時候,在和媽媽一起找離家出走的兒女?而知道一切的媽媽,卻將這個秘密埋了這麽久?滴水不漏……

    “抱歉,在這個時間告訴你這些,不過我覺得,事情過了這麽久,你們也該知道了。”周大夫推推他的眼鏡,歎口氣,“我和計真做同事這些年,幾次聽她提過她父母,但我發現,她似乎也不清楚,她父親生前為你父親工作。我想,你們現在也都是成年人,應該有能力麵對真相,並能解決這事兒,繼續隱瞞下去,小病也會惡化成大病的……”

    “我知道。”係青腦子裏象裝了一箱子蜜蜂樣,亂嗡嗡做響,機械性答應,“謝謝你周大夫,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嗎?係青想,他知道的,大概等同於認知,他爸媽,已經把小病給弄成大病了,他不是神醫大國手,暫時不知該如何解決。

    “你知道就好。”周大夫拍拍係青臂膀,笑容一如十幾年前那般,“小夥子,加油。”係青還記得,他初見周大夫那年,周大夫不過就是他現在的年紀。

    與周大夫道別後迴春兒車上,計然問,“周大夫找你做什麽?是不是談幫他女兒安排工作的事情?

    ”

    周大夫女兒需要一份工作嗎?係青煞有介事,“哦,是啊。”

    計然不疑有他,“你會幫他嗎?”

    “會,”係青佯作無事,“當然會,問題不大。”他要跟計然坦白嗎?她爸爸,生前是他家的司機?不,他得想想,現在不行。強笑,問春兒,“你們剛才聊什麽呢?”

    春兒發動車子,“姐跟我談,有沒有騙小真什麽,要是我騙了小真,小真不會原諒我的。”

    係青心事滿腹,也沒閑暇分析春兒的問題,隨口問,“你騙過小真嗎?”

    懷係春當然騙了計真,起碼在哥哥姐姐這一樁家務官司上,他有所期滿。不過,他不可能在計然這兒承認,咬牙硬撐,“我沒有啊。”同時出於某種自衛,反問計然,“姐,你有沒有對我哥隱瞞過什麽?”

    計然當然有所隱瞞,但她永遠不可能在懷係青麵前,承認她與他離散這些年內經曆過的一切,於是,計然也咬牙硬撐,“沒什麽啊,我過的不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平平淡淡,有啥可瞞的……”

    難念的經2

    懷家兄弟下午沒迴公司,兩人在寓所交換情報。

    係青把周大夫給的消息告訴了春兒,春兒也講到怎麽遇見李師傅,“具體情況還沒時間細講,我問起李師傅當年為何辭工,他說並不想辭工的,但因為老計出了事兒……”春兒說到這兒卡住,癱在沙發裏,沒力,“老計,就是計然她爸,給咱爸開車的司機,哎……天啊……計然她爸怎麽出事的整個過程,李師傅最清楚,咱媽怕李師傅哪天不小心說漏嘴,才給李師傅一個到海南發展的機會,條件很優越,李師傅這些年確實賺了不少錢,雖說家裏老婆孩子也都帶去海南,日子過的很好,但不知咋的,年紀越大,越想迴家,他有意思結束那邊的生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係我一生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鈁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鈁錚並收藏係我一生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