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一晃而過。接著是第二個月,第三個月,分分秒秒順著指尖流水一般偷偷溜走。

    一年過去了。

    陸家新村修了幾條新路,又新建了街道和居民小區。

    阿水突發奇想,要拍攝一本家庭寫真集。他花了兩個周末的時間來拍攝我們的房子。從閣樓的天花板開始,到樓下的地板,水井,牆角的無名小花,所有的角角落落拍了個遍。他靠在木柵門上,撫摸著那些散發著油漆光澤和木材味道的木頭。

    我抬頭看看阿水。我突然發現他長高了。我需要仰起臉來才能看清楚阿水的眼睛,那眼神居然有些憂鬱。阿水長高了。好像這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夏天之前他還是一個玩泥巴的小屁孩,僅僅隻是一個夏天的時間,調皮的搗蛋鬼一下子長成了一個小夥子。

    我卻忽視了阿水的成長,心裏有一刹那的內疚在彌漫著。

    這一年過的太慢。慢的我不得不努力工作,以用來忘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用來忘卻沒有晴和在身邊的日子。晴和已經離家出走一年多。在我們尋找晴和的過程中,有一天,戴伯伯突然說了這仫一句話,他說:“就這樣吧!讓她出去闖一闖,這孩子出生後就沒有離開過我們的身邊,也是時候讓她出去鍛煉一下了!等到她累了,我想她會自己迴家的。”於是,戴晴和就這樣杳無音訊的消失了,從我們的生活裏,從我們從小就打鬧嬉戲的地方,從所有愛她的人的視野裏,消失不見了。她是這樣的狠心呢!毫無音訊。也許這就是戴晴和吧,一個她真正想做的她自己,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那個人。她就這樣硬生生的從我們的生命力逃跑了,這一次,她逃跑成功了。我們這群人能夠做的,也就是留在原地,幻想著某一天,這個貪玩的孩子在疲倦的時候能想起迴家來。

    等待是漫長的。不管你等待什麽,一個人,或者是一件事情。正在進行時的等待總是帶給人焦躁不安,我們一邊期望著,同時又懼怕,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矛盾。意外隨時都有可能發生,草木皆兵。

    時間又過的飛快。雖然每天都會出現新的問題。時間對每個人都毫不留情,它是公正的,雖然有時候過的太快,迅速的讓我看不清周圍的人,看不見身邊還有什麽風景。手心裏什麽都抓不住。一年的時光走著走著,就變成斷了線的風箏,飛遠了,消失在藍天深處。心底的無奈教你想歎氣,卻又找不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你隻能站在地上,眼睜睜的看它飛走。這一年,我也忽視了太多東西。比如,我居然忽視了阿水的成長。

    阿水有一天打球迴來,突然跟我說,“阿姐,我同學家的房間好大哦!都能在房間裏踢足球!最棒的是他們家還有遊泳池,太棒了!”

    我想,阿水一定很喜歡遊泳池。他一直都喜歡遊泳,三年級時參加學校的遊泳比賽還拿了二等獎。我知道阿水想要一個有遊泳池的家。可惜,從目前家裏的情況來看,這個願望大概隻能擱淺了。

    我當然知道他喜歡什麽樣的房間。這個話題,童年的我們已經談論過太多遍。

    房間多的數不過來。遊泳池。後花園。閣樓的麵積比我們的臥室還要多幾個平方。這裏我可以跟阿水玩捉迷藏,住在像迷宮一樣的房子裏。小時候我常常夢見的後花園,印入眼簾的是滿園的花草,池塘,小橋流水……阿水想要的遊泳池,他跳進遊泳池的瞬間,像極了老照片上阿爸年輕時的樣子……而阿爸呢,他正在後院挖土,栽樹,他佝僂著脊背,不再健壯的身體彎成半圓的月亮……那時,我們的家還有一個白色的大門……

    都是夢境。小時候做過無數次的夢。

    阿爸抹了一把汗,說:“我想在這園子裏栽滿蘋果樹。小時候你和阿水老是搶蘋果吃呢!嗬嗬嗬……”

    我笑起來。

    那麽遙遠的記憶。阿爸卻總是記得清楚。隻不過,阿爸還是記錯了,我們不是搶蘋果吃,我們是搶阿媽做的蘋果甜點。

    阿爸揮動鐵鍬,挖坑,放正樹苗,蓋土,踩實,澆水。接著,他繞著小樹走了一圈,咂咂嘴,滿意的笑一笑,阿爸打量小樹的眼神如同在注視他年幼的孩子。

    “阿爸,你應該歇一會!”我接過他的鐵鍬,“讓我也勞動一下。”

    阿爸走兩步,又迴頭瞧瞧小樹苗:“你知道吧,這棵是木槿,蘇遠那孩子送過來的,木槿花真漂亮,是一種迷人的花!”

    “唔……唔……蘇遠這孩子,一個人在外地也挺不容易的,阿水還每天跑去找他問東問西麻煩人家,還拿迴來那麽多木槿花,有空要去跟他道個謝,或者哪天請他過來吃個飯好了。”阿爸寬大的手掌又摸摸那棵樹,我笑了:“明白你的意思了。是要道個謝的。”

    門鈴響了。

    是米老師。

    確實在我們意料之外。

    “一直想過來看看,有些冒昧了。”米老師穿著天藍色的衣裙,裙角在風裏飄蕩,消瘦的臉上,凹陷的眼睛。然而,她的眼神裏還時候有著和以往一樣的自信、優雅。

    “米老師您好!快請進!您有空應該常過來坐坐啊!”阿爸熱情的招唿著,老師的嘴角掛著複雜的笑容。

    “陳先生,真是打擾了!”老師坐下後,居然顯得有些拘謹。我送老師出門。

    我們走出院子,月光下,鄰居的房子顯得安謐幽靜。

    “阿鍾,我很喜歡這房子,還有那些木槿花。現在那些花還在開吧!它們應該是怒放成一片了吧!仿佛它們已經知道生命將盡,於是不惜用盡所有的力量,燃燒……”米老師伸出手去,想摸一摸那些花兒,卻終於縮迴了手。我們站在木柵欄外麵,看那些花在月光下麵,嫻靜美好,一如夢幻。

    咖啡色的門緊閉著。裏麵像是鎖住了一個巨大的秘密。

    我跟隨在她的身後。

    她走近那扇門,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雙肩在急劇的抖動著。

    好一會兒,她轉過身來,尷尬的笑笑:“你看,我也老了,想到離別總是忍不住想哭。”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忍不住想過來看看。這座房子。我想它,夢裏也會想。園子裏的木槿花一直對著我哭。花也會哭,阿鍾,你看見嗎?花在哭……它們在對我招手說再見,它們完全知道自己的命運,可是麵對未來它們也無能為力。”

    “米老師,木槿花是你最喜歡的嗎?”我提了一個笨拙的問題。

    “阿鍾,你知道木槿花的花語嗎?”她長長的睫毛上有亮光閃耀,“木槿花的花語是溫柔的堅持。它是一種永恆的美麗的花。阿鍾,你也會喜歡它的。”

    “阿鍾,我也將離開這裏了。”米老師淡淡一笑,“我想我是理解晴和的。現在,我也想出去走走。去哪裏我還不清楚。我今天來就是要跟你告別的。”

    我很感意外,接著問道:“走多久?什麽時候迴來?”

    米老師看那地上的月光,她微微歎口氣,“還沒有決定。我隻是在這裏待得太久了。”她對我笑一笑,“這裏又沒有我的家。我沒有必要待在他鄉等待一輩子。我想我應該換另一種生活,過我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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