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生活所謂的每一個新的一天開始的時候,新的難題像是迎著朝陽而生長的綠植一樣迎麵而來,並且開枝散葉了。


    阿霞走了,田驢兒犯難了。


    他一遍遍地迴想著她的話,但就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一個既成事實描繪成一個美麗的夢。所以,當他一想到要麵對這個阿霞口中所謂的禮物的時候,就有些手足無措。他先是在她的門外徘徊了好久好久,然後趴著窗戶偷偷觀察了她足足兩個鍾頭。她睡得很安靜,像一隻經曆過風雨的羔羊一樣蜷縮著身體依然徜徉在夢中。田驢兒有些不忍心打擾她,也不太敢接近她,畢竟她不是真的禮物,而是活著的會唿吸的人啊,這世上,大概隻有阿霞才會把一個大活人當做禮物送給別人吧。


    看看時間,日漸中午,田驢兒不知道她還要睡多久,他隻知道自己答應過阿霞,要像照顧阿霞一樣照顧她,所以,田驢兒隻能硬著頭皮,端著精心準備的早餐推門而進。


    她似乎睡得太沉,所以,田驢兒的腳步聲並沒有吵醒她。田驢兒放下早餐,又踟躕了一陣,然後才來到她的床邊,在叫醒她之前好好的打量打量了她。這一看,便驚豔了田驢兒的人生。對於女人,可以說,田驢兒屬於見過風景的人,什麽胖的瘦的,美的醜的,穿著衣服的和沒有穿衣服的,都看過了,但是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好看的側臉,像是埋進水中的半輪新月,透著光,透著亮,透著讓人心曠神怡的氣息!就連那從額頭到下巴的曲線,也定是一路吟唱著醉人的心曲,在那一副弱不禁風的骨骼上高高低低,蜿蜒起伏地恰到好處,才能在田驢兒的眼裏彎彎曲曲地描繪出了一幅美人圖。可就在田驢兒忘乎所以地仔細端詳她的時候,她睜開了眼睛。


    “啊!”


    田驢兒發出了猝不及防的一聲驚叫,並且往後退了幾步,遠離了床邊,像是躲避太耀眼的光芒一樣扭過頭去了。


    其實,那不是驚訝之聲,而是田驢兒心中的感歎之聲,讚美之聲,隻是,還沒有來得及和著唾液咽下而猝不及防的脫口而出了。


    那個陌生女子依舊無聲無息,她從床上坐了起來,衣著還是昨天的樣子。她不怒不惱,不言不語,像一尊雕像一樣注視著田驢兒,似乎要將剛才田驢兒投放在自己身上的全部目光都還給他一樣。


    田驢兒轉過頭來,瞥了她一樣,不太敢去迴應她的目光,彷佛自己真的做了什麽虧心事一樣。不,應該說,他像個傻子一樣直挺挺地站在她麵前,渾身都有些僵硬了,並且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們周圍的空氣,稀薄而凝滯,兩個人像是兩根電線杆子一樣杵在彼此的眼睛裏,無聲地大眼瞪著小眼。


    真的是讓田驢兒煎熬的時刻啊,到底應該說些什麽呢?田驢兒生平第一次品味到尷尬的滋味。彷佛自己之前的人生一直在沉睡,隻有見到了她,才蘇醒,才複活,才知道榮辱羞恥,才知道真正的男女之別,似乎之前他看到的女人都不是女人一樣,不,應該說,在這之前,田驢兒眼裏,全天下的女人都不是女人,都是普普通通和田驢兒毫不相幹甚至沒有性別的人,就連好看的阿霞,也似乎模糊了性別,成了田驢兒自己也說不清楚的一種存在。啊,真的是看盡千種風景,此時才發現隻有一種風景是風景,是入了田驢兒心的風景。


    啊,如果就這樣一直到天荒地老,那該有多好!就算兩個人站在彼此世界的邊緣不言不語,一動不動,對於田驢兒來說,那也是天大的幸福啊,他願意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守護這樣的幸福!此時,他就感覺自己像是站在天堂裏一般,周圍,有美麗的五彩祥雲圍繞著自己,頭頂上,正有揮動著翅膀的小天使朝自己飛來就要進行一場幸福的加冕儀式!但是忽然,一個啞巴噴嚏襲來,沒有爆發而是折磨的田驢兒渾身一顫栗,隨即,所有美麗的幻想的泡沫破碎,他依然站在房間地上,尷尬的無地自容。


    必須說點什麽才行,不得不說點什麽了,但是似乎田驢兒的思維被她的眼神打亂,根本組織不好語言。窘迫的田驢兒抓耳撓腮地想了好半天,終於,憋出來了幾聲幹笑。


    “嗬嗬……嗬嗬……”


    幾聲幹笑過後,就在田驢兒覺得自己快要把自己笑成真正的傻子的時候,一句連自己都毫無察覺的話語脫口而出。


    “你是禮物嗎?”


    呸呸呸,怎麽能說這樣的話?!瘋了,傻了,壞了,田驢兒已經開始咒罵自己了,恨不得拔出自己的舌頭割掉半截才好。


    她依舊不言不語,不搖頭也不點頭。


    “你是啞巴嗎?”


    這是怎麽了?為什麽舌頭不受自己的控製?完了,完了,沒救了,田驢兒發現越是在意就越是適得其反,越是刻意就越發顯得愚蠢,現在就連想要好好的說話,都沒法表達。哎,又是一句奇怪的話,田驢兒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了,但是心中的疑惑勝過了對自己的審判,他難以抑製自己心中的疑問。


    “難道她真的是個啞巴?”


    大概是的了!


    這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帶著缺憾,田驢兒知道,老天恩賜給自己唯一完美的事情,便是死去,但那也被自己搞砸了,所以,活著,還能遇到禮物,是自己莫大的幸運了,而且好在,瑕不掩瑜,眼前的她就是一塊自己花光一生的運氣才能遇見的璞玉啊,就算這塊璞玉不會說話,永永遠遠地這麽安靜,那也無妨,田驢兒願意用自己的人生去供奉它。


    阿霞的善良,田驢兒是了解的,此刻,也是理解的,更是感恩的,所以,他麵對微笑著接受了她不會說話的現實。


    但隻屬於田驢兒一個人的美好,並沒有持續多少時間,接下來的一場突發狀況驚得田驢兒目瞪口呆。本來還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的她,突然兩眼上翻,頭顱在脖子上轉著圈兒搖晃,四肢不停地抽搐,整個身體篩糠一樣抖個不停,並且毫無征兆地從床上掉到了地上。


    “喂,喂……你怎麽了?!”


    田驢兒顧不上驚駭,一下子跳到她身邊,手忙腳亂地按住她的身體,大聲地質問。


    “喂,你到底怎麽了?!這是怎麽迴事啊……”


    她說不了話,她的嘴巴裏,開始吐白沫,並且牙關僵硬,上下牙死死地緊咬,似乎要咬破嘴唇了。


    “喂,喂,你到底怎麽了啊?快說話啊……”


    驚慌失措的田驢兒想喊叫,但是無人應答,他害怕她死去,害怕剛剛呈現在自己眼前的美好就這樣突然地消失,所以,他緊緊的抓住她的胳膊,於慌亂和恐懼之中哀求她的蘇醒。


    “求求你,不要這樣……快醒醒,老天啊,怎麽辦?求你了,快醒來……”


    忽然,田驢兒想到,眼前她的這種症狀,自己以前好像見過,對,是見過的,像極了老家的一種被叫做羊角風的病。於是,他急忙低頭詢問持續在抽搐的她。


    “喂,你是不是在發羊角風啊?”


    她渾身哆嗦,四肢開始僵硬,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田驢兒聽說在老家發了羊角風的人,大多是鬼邪上身,要用鞋底抽打,才能趕跑鬼邪。田驢兒不知道這個方法有沒有用,但是除此之外,他並不知道還有什麽更好的法子了,所以隻好死馬當成活馬醫。於是,他三下五除二地脫下鞋底,捏在手裏,狠了狠心,閉上眼睛,才朝著她的腦袋狠狠的拍了兩下,瞬間,她就昏死了過去。


    田驢兒睜開眼睛,看到她的症狀減輕了許多,抽搐的慢了些,但還是沒有完全消失,田驢兒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隻能緊緊的抱住她,直到她的唿吸均勻,再次昏睡了過去。


    他扔掉鞋底,才感覺到自己後背發涼,原來是背上出汗了。真的是艱難的人生啊,田驢兒看著懷中安靜地沉睡的她,無比的悲傷,他不知道屬於他和她的明天,又會是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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