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鎮上,第一次看到那麽多人那麽多車那麽多喧鬧的錢娃,興奮地滿大街奔跑,看什麽都新鮮,看什麽都喜愛,睜大了眼睛東瞅西看,幾乎要目不暇接了,不斷地嘖嘖讚歎,摸過的東西也都愛不釋手。田驢兒彷佛看見了第一次遇見繁華的自己,於是,寵溺地看著錢娃,也不停的給他花錢,不一會兒功夫,錢娃嘴裏吃的手裏拿的,身上背的包裏裝旳,幾乎要超出他那小小身體的負荷了。


    “怎麽樣?鎮上好玩嗎?”


    田驢兒低頭詢問嘴巴裏正吃著棒棒糖的錢娃。


    “好玩好玩真好玩!”錢娃一邊嘴角流著甜甜的糖液,一邊搖頭晃腦地表達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驢兒叔,哦不,三軍叔,你以前來過鎮上嗎?”


    “沒有”


    “為什麽?你昨天不是才和我爺去了鎮上嗎?”


    “嗯,昨天是第一次去,以前和你一樣,都是沒有去過的”


    “我不信,我爺說,你是有錢人,去過很多好地方呢”


    “嗯,去過,但是沒有去過鎮上”


    “那就是鎮子以外的好地方,對嗎?”


    “對吧……”


    田驢兒不知道如何準確地迴答錢娃那稚嫩但是真誠的疑問,因為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將自己漂泊過的地方定義為好地方,所以,那一聲迴答,聽起來更像是感歎。


    “嗯!那我長大了,也要到鎮子以外的好地方去,也要和三軍叔一樣!”


    “好,那你好好地長吧”


    田驢兒笑著摸摸錢娃的頭,接著問道。


    “錢娃,糖甜不甜?”


    “甜!”


    錢娃嘴裏含著糖,用力的點了點頭。


    “那還吃不吃糖?三軍叔給你買,一會兒咱們還要到別的地方去,那裏估計就沒有這麽甜的糖了”


    “還吃,但是我兜裏裝不下了……”錢娃用他那清澈又無奈的眼睛看著田驢兒,頓了頓,用舌頭舔了舔嘴角的糖液,再吸吸鼻涕,又說道“三軍叔,我,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說著,示意田驢兒彎腰,靠近自己。


    田驢兒想象不到這麽純真的小孩會有什麽所謂的秘密,於是搖搖頭,微笑著俯下身去。錢娃在他的耳邊小聲地說道“三軍叔,我爺昨晚上給我交代了,一定要讓你給我花點錢,但是現在,你已經給我買了好多糖好多東西了,所以,我不想要你再花錢了”


    額,真的是童言無忌啊,錢娃天真單純的心,在田驢兒的各種禮物衝擊之下很快就倒戈了,主動背叛了他爺,說出了秘密。這不得不讓田驢兒感歎,原來,最容易收買的還是人心,包括孩童。但是,這個無意中得知的秘密,讓他憤怒。這個孫金生也太算計了,本來,田驢兒是打算給錢娃花錢的,他想讓這個和自己有著相似的童年的孩子,對生活也能留下一些美好的記憶,但是,孫金生的算計讓他憤恨不已,最後,一股壓抑不住的憤怒在心中油然而生了。


    “好孩子,真懂事”田驢兒再次摸摸錢娃的頭,說道“沒關係,我今天本來就打算給你花錢的,你爺是不是還說,要是我不給你花錢,就讓你哭鬧來著?”


    “嗯,三軍叔,你怎麽知道?”


    自以為聰明的錢娃說出了一半的秘密,但是沒想到田驢兒猜出了後半個秘密,所以,很是驚訝地看著田驢兒。


    “我就是知道啊……那我再問你,你爺還有沒有讓你幹別的?”


    錢娃眨巴著眼睛想了想,搖了搖頭。


    “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好”


    “你爺晚上,有沒有和你奶幹那事?”


    “那事是什麽事?”


    “就是你爺不準你看也不準你幹的那事”


    錢娃再次認真地想了想,說道。


    “還是沒有,我爺不讓我摸我奶的奶,但是等我睡著了,他就去摸我奶的奶了”


    “哈哈哈……”


    聽到錢娃的迴答,田驢兒忍不住仰頭大笑了起來,雖然有點卑鄙,利用錢娃的天真,對孫金生進行了反擊,但是和滿肚子黑水的孫金生比起來,這都是小巫見大巫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此刻,他的心中是暢快無比了。


    “三軍叔,你笑什麽呀?”


    看到田驢兒被自己的話逗笑,小小的錢娃仰起頭再次天真的詢問田驢兒。


    “嗯……高興!”田驢兒毫不掩飾在錢娃麵前的真性情,然後伸手刮了一下錢娃的鼻頭,又說道“小淘氣,咱們馬上就要到商城,快看,就在前麵……”


    說著,田驢兒牽起了錢娃的小手,兩人正要走進商城的時候,卻突然看見了李元奎。而且,不偏不倚地,村長李元奎擋在了田驢兒進商城的路上。


    真是冤家路窄啊,田驢兒自以為李元奎會和孫金生一樣,正在人市上收奉納貢,所以,自己走到鎮上以後,不僅沒有朝那男人們紮堆的人市看一眼,甚至還刻意地避開道,繞著遠路來到商城的,沒想到卻在這裏碰上了,不免驚訝,而且惶恐,因為他不能成為村長眼裏的一隻白眼狼,但是也既不能將相親之事交給孫金生的同時又交給李元奎,他無法調和那兩人的矛盾,也無法擺脫那兩人的糾纏,正不知如何是好呢,說起話來也是沒有底氣地懦弱。


    “叔,你怎麽在這裏?今天有集,我還以為你在人市呢”


    村長陰著臉,不,準確地說,是整個臉都黑透了。


    說來也奇怪,才幾天不見,村長李元奎似乎老了很多,身形也佝僂了,臉上的表情充滿了無奈和心酸,說起話來,腔調裏更是沒有了昔日的威嚴和氣勢,滿是不堪負荷的疲憊。


    “哦,本來是要去的,但是今天有另外的事情耽擱了,哎,沒辦法啊,養兒不成才,到死一身債!我這兩個討債的冤家,不把我這一身老骨頭啃光吃淨,是不會罷休啊”


    正說著,村長口中的那個冤家債主,也就是他的兩個兒子,以無比鮮明和華麗的形象出現在了田驢兒眼前。一個頭上頂著一撮紅毛,如同一隻披著人皮的大公雞,頂著大紅冠一般,左右兩邊打著兩耳的耳釘,脖子上還掛著粗重的鏈子,掛著一身破破爛爛的布條堆成的奇裝異服,走出了一股地痞流氓的架勢,從商城裏踱出來了。再看看另一個,相比之下有過之而無不及,頭頂上不僅有一縷紅色,還有一縷縷的綠黃白黑藍,簡直是頂著一頭彩虹走了出來,除此之外,造型上如出一轍,而且,痞氣更甚。


    看到這兩個門神一樣的人物走了過來,嚇得錢娃直往田驢兒屁股後麵鑽。村長李元奎也再次歎息,說道。


    “三軍啊,人比人,沒法活!哎,我的兩個兒子,要是有一個能和你一樣,我也算是上輩子積了陰德了,你看看他們,知道的人說是出去打了一迴工迴來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混進了黑社會呢,哎,作孽啊”


    在田驢兒的記憶裏,他可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怨天尤人的村長的樣子,大概,此時,他看到不是一個村長,而是一個麵對兒子不學無術不走正道卻又束手無策萬般無奈的老父親吧。


    “喂,老爸,這叫時髦,城裏人都流行這個,哪像我們鄉下,連個洗頭的地方都沒有,說了你還不愛聽”


    那個紅發男,說著,捋了捋自己的頭發,一臉抱怨地說著。此時,田驢兒才看清,紅發男子的每個手上,還帶著三五個骷髏頭的鐵戒指。


    另一個彩虹發男孩,接著抱怨“還有這個是什麽商城啊,裏邊啥都沒有,老爸,你讓我們來這裏幹什麽?”


    “我來讓你們重新做人!”李元奎嗬斥道“看看,看看你們哥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再看看你三軍哥,人家也是在外邊掙了大錢的人,哪像你們兩個一樣,一身的壞風氣,還不嫌丟人!你們今天,非給我把這一身皮拔了不可,換成人穿的衣服來!還有你倆這頭發,必須都給我剪了!染黑!要不然,就不要迴老子的家!”


    “爸,你不讓我們迴家,上哪兒啊”彩虹男哀求。


    “愛上哪就上哪兒!反正,那是老子的家,和你們兩個狗孫沒關係,要是不學好,以後小心我打斷你們的狗腿!還有,今年必須給我在家呆著,等著相親娶媳婦,誰都不準出去鬼混!”


    “昨晚上就吵吵個沒完,今天還吵吵,老爸,你也不嫌丟人!”紅發男不滿地說道“你不是說家醜不可外揚嗎?今天倒是自己在大街上訓起我們來了,我看老爸大概是老糊塗了”


    “閉嘴!老子還沒糊塗到好賴不分!”說著,李元奎就要脫了鞋底去抽打頂嘴的兒子“有你們這兩個狗孫,我已經夠丟人了!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眼看情勢大亂,兩個兒子見勢不好,便撒腿就跑,李元奎哪裏追的上啊,隻是站在原地虛張聲勢了幾下子。田驢兒急忙拉住李元奎,已經被眼前的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父子大戰給驚駭到說不出話來了。


    “別,別,叔,你別生氣,別生氣……”


    “哎,我早晚都非得被這兩個畜生給氣死不可!”


    說著,被兩個兒子氣的渾身發抖的李元奎,扔下鞋底,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氣了。


    “叔,別的我也不會說,隻是,好歹你們是一家人,有話好好說,千萬別生氣,要是萬一氣出個毛病來,就不好了”


    “哎,早晚的事……”


    說著,李元奎止不住地連連歎氣,然後對田驢兒苦笑一下,說道“三軍侄啊,今天讓你看笑話了,我李元奎在人前爭氣了一輩子,卻沒想到養了兩個這麽不爭氣的兒孫,真是罪孽深重啊!”


    “叔,你別那麽說,會好的,以後會好的”


    李元奎搖搖頭,又看了一眼錢娃,起身,將田驢兒拉到一邊,說道。


    “我丟人丟一輩就行了,不能再丟一個輩分了,咱們叔侄借一步說話”


    “好,叔,你要說啥,我聽著呢”


    “哎,其實也不好開口,但是,三軍侄啊,今天你也看到了,本來,我想把你的親事攬下來,其實也是一點私心,想著反正你也是要說親的,而我正好是掙那點口水錢的,所以這樣也是兩全其美,但是現在,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我這兩個兒子,就夠我喝一壺的了,所以,那天我看你也和孫金生去了人市了,就沒說啥,雖然孫金生人是不咋地,但是辦事還算可靠,所以,你的婚事,我就不摻乎了,讓孫金生替你張羅我也沒意見,你自己看著辦吧。”


    提起自己的親事,田驢兒慚愧地低下頭,說道“我也對不住叔,本來說好的讓叔全權定奪,但是昨天拗不過金生叔,就去了人市,其實,去了人市,我也一個女的都沒有見到,我保證。”


    “這個我知道,我也明白你的處境,所以,我也就不為難你了,因為我幾乎快要自顧不暇了,而且,今天,叔打算求你一件事……”


    “叔,別說求不求的,有啥話就直說吧,叔,你說吧,我聽著呢”


    李元奎錯了措手,也舔了舔嘴唇,似乎很難啟齒,最後,終於紅著臉,有些難為情的說道。


    “你看你能不能借點錢給叔,叔也是豁出去這張老臉了,真是讓三軍侄笑話了,我今年打算不讓兩個兒子出去打工了,讓他們早點成家,但是你看我那房子,也需要翻修一下,如果你能讚助一點的話,我也就感激不盡,還有啊,兩個土匪兒子娶媳婦,算起來也是不小的一筆數字,如果你肯幫叔,那你以後的親事,無論到何種程度,叔絕不袖手旁官,而且,你要多少,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讓你娶上媳婦!”


    “那,叔,你打算要多少?”


    “你看……能不能借個兩萬?”


    “啊?”


    田驢兒一聽兩萬這個數字,就不由得內心一驚。他沒有想到李元奎能一張口就用萬做單位來向自己借錢,而且,自己身上全部的財富,也就不到兩萬塊錢啊,要是全部借給李元奎的話,那就等於一下子又從百萬富翁迴到了窮光蛋啊,他田驢兒好不容易從窮光蛋變成了百萬富翁,那個過程有多艱難,隻有他自己知道,而現在又要變迴去,這種心理和現實都巨大的難以接受的落差,幾乎是瞬間就讓田驢兒得上了腦震蕩,震得他腦袋暈暈,耳朵旁不停地響起了嗡嗡聲。所以,田驢兒並沒有聽清李元奎到底是如何給自己哭窮的,而隻是聽見了他後麵看似合情合理的勸說。


    “哎,你說你都是百萬富翁了,這點小錢不算啥,其實也隻是倒騰一下,就等於是你的錢我先用著,等你到了用錢的時候,我再給你想辦法,三軍侄啊,你想想,錢還是你的錢,也還是那些錢,隻不過是一個先用一個後用的關係,而且,我也不白用,給你記著利息,你說行不行?”


    田驢兒為難了,借吧,不夠,不借吧,說不過去,想想過去村長對自己的盛情,現在村長麵臨著困境,自己怎麽能見死不救呢?更何況,如果以後自己要在田莊重新活人的話,那是萬萬不能得罪村長的,畢竟,他是過去的村長,村裏人都敬他三分。他田驢兒此時不報答村長的恩情,什麽才報答呢?想來想去,最後田驢兒想到了一個辦法,一個既可以維護自己百萬富翁的尊嚴,又能不得罪村長的辦法,那就是借口其他錢沒有帶在身上,先隻借了一萬給村長。


    雖然,田驢兒給出的數字並沒有達到李元奎的預期,而是打了一個對折,但是已經讓李元奎很滿意了,而且,李元奎沒有想到田驢兒這麽大方,說借就借,也不含糊,所以就更加認定他是個有錢人了。


    村長走了,田驢兒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要不是錢娃拉了拉他的手指,將他拉迴現實的話,他或許會望著村長李元奎遠去的背影而石化。


    “三軍叔,咱們還去商城嗎?”


    腰包幹癟下來的田驢兒,似乎也幹癟了精神,沒有心思去買什麽手機了,便安慰自己道“反正那東西是個電老虎,也是個吃錢的貨,今天不買就不買吧”。


    “不去了,錢娃,咱們迴家”


    於是轉頭,田驢兒拉著錢娃也朝田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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