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輾轉,數次顛簸,帶著滿身的疲憊和風塵,田驢兒的雙腳終於踩在了家鄉的土地上。


    迴來了,迴來了,終於迴來了,唿吸著那甜甜的泥土味的空氣,望著那似乎永恆般湛藍湛藍的天空,感覺到無比的親切和舒心。田莊沒有變化,還和田驢兒記憶裏的那個田莊一模一樣。他掩飾不住臉上的喜悅,望著眼前的田莊,發出了兩聲無聲的笑。


    人就是這樣,擁有什麽,便不會珍惜什麽,就如同當年田驢兒還生活在這裏的時候,對於困住自己的這片土地,恨之入骨,而如今,卻賤笑著對她諂媚,恨不得跪下來懺悔自己曾經唾棄這片土地的罪惡,然後再請求她接納自己漂泊的滄桑和身軀。其實,他大可不必,因為此時的田莊,既沒有了他的爹娘,更沒有了他的容身之所。人類迴家的衝動,基於內心的親情和牽掛,他田驢兒牽掛田莊的什麽呢?是土地嗎?是親人嗎?想到這裏,剛剛還內心情感的波濤洶湧澎湃的田驢兒,瞬間就失落了,眉頭也開始緊鎖,踟躕的腳步,更不知道應該邁向何方。想想也是,他那遊手好閑專會對生活耍小聰明結果活的低賤的無能老爹以及瘦小懦弱的聾啞老娘,他們的骨頭甚至都沒有扔在腳下這片土地上,不知道葬身何方。而那老田家的幾畝貧瘠的土地,自打老爹手裏就沒有被耕耘過了,如今,一定是荒草叢生了,而他田驢兒好賴是個人,又不是一棵草,怎麽會依戀土地呢?是為了證明什麽嗎?還是為了逃避?也許,隻有那個在城市裏吃盡苦頭,看盡人世炎涼,活的淒涼苦楚又狼狽不堪,倉皇逃迴農村的田驢兒才知道,他之所以迴家,是為了向老天證明,祖祖輩輩向往的那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美夢,他田驢兒也想擁有!所以,他從哪兒來就迴哪兒去,即使在外漂泊的哪些年頭裏,他一刻也沒有減少過對那種美好生活的向往!


    臨近村莊的膽怯和疑慮,如同一絲陰雲,但是沒有在田驢兒的臉上停留太多的時間,他的心情,又愉快了起來,畢竟,這個讓他心心念念的地方,雖然沒有了自己的親人,但是也如同是自己的戀人一樣,所以,麵對著她,田驢兒情不自禁地微笑,還哼起了小曲兒。


    “裏格楞,大步走,喪家犬,流浪狗,咱們一起找舅舅……”


    正如田驢兒嘴巴裏哼唱的一樣,穿上西裝革履的田驢兒,對於田莊來說,沒有多少高貴感,隻不過是從當年的一隻喪家犬,變成了現在的一隻迴家來的流浪狗,而且,他迴來了,依然要流浪,在田莊這塊神奇地土地上,挨家挨戶地流浪。


    “謔!這不是田驢兒嗎?!差點沒認出來!”


    埋頭走路和哼唱的田驢兒,幾乎和立在自己麵前的那人撞在了一起,聽到對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田驢兒急忙停住腳步抬頭看,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是當年自己為他們家幫工出過力的孫金生。歲月沒有放過田驢兒,同樣也沒有放過孫金生,他的臉上,更加的蒼老,看起來,似乎也過的不如意,一身破爛的衣裳,站在西裝革履的田驢兒麵前,無比的寒酸,而且身邊,還跟著一個鼻涕冒泡渾身髒兮兮的小男孩。


    “你穿成這樣,我還真不敢認,怎麽樣,是不是發大財了?”


    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西裝革履的田驢兒即刻就被當做了能發大財的有錢人,而當年那個不屑於借錢給田驢兒的富人孫金生,還是三句話不離錢,但是眼下,他關心的是田驢兒的錢,似乎,田驢兒發不發財關乎到他的身家性命一樣。他陪著笑,自顧自地又說了起來。


    “嘖嘖,田驢兒,你現在可真是今非昔比啊,任誰看了,都不敢說你就是當年那個四處借錢,哦不,當年你是那個咱們田莊的田驢兒,大概都要說大老板田驢兒吧!”


    “沒有沒有”田驢兒趕緊擺了擺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聲地解釋道“我其實沒掙到什麽錢,哪能是什麽老板呢”


    “咦,謙虛!從外邊來的,就是不一樣,哦對了……”說著,孫金生扭頭對身後的小男孩交代道“錢娃,快去,告訴你婆,讓她趕緊收拾收拾屋子,就說家裏有親戚要來”


    那個被叫做錢生的小男孩,眨巴著眼睛,對孫金生說道。


    “爺,你是不是記錯了?咱家今天沒有客人要來呀,我婆都說了,咱家十輩子都不會有客人來,因為咱家窮,富人不走窮親戚,你昨天還給我說過這話呢”


    孫金生沒想到自己客套的謊言一下子就被孫子拆穿,生氣的開口就罵。


    “你個小兔崽子!睜著眼睛說瞎話!我說有親戚就是有親戚,眼前這麽尊貴的客人,可不是咱家親戚麽?”


    “他?”


    小男孩看著田驢兒,滿臉疑惑地拿手指著田驢兒,但是被孫金生一把打掉。


    “把手放下!不懂規矩的小王八蛋,還不快去!”


    “哦”


    說完,被教育一頓的小男孩,應著聲,轉身飛一般地撒腿跑走了。


    孫金生再次迴過頭來,滿臉堆笑地看了看田驢兒,又看了看田驢兒的西裝,繼續說道。


    “當年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嘖嘖,現在,瞧瞧你身上的穿著,既有麵子又有裏子,而且料子肯定貴,我沒說錯吧?”


    “也不是很貴,孫叔,人靠衣裳馬靠鞍,我要是不穿這身衣服,估計你今天不會認出我來吧?”


    “哪裏哪裏,看你說的這是哪裏話啊?我是沒敢認,並不是認不出來,實話說吧,我打老遠就認出你來了,這不,果然是你,所以我呀,就站這兒等著,請你去我家做客呢,來來來,你的行李沉不沉?我幫你拎吧”


    “不用不用”受寵若驚的田驢兒將空空如也的箱子急忙拉到自己身後,孫金生也便訕訕的縮迴了手又對著田驢兒訕訕地笑笑了。


    這可真是今非昔比啊!想當年那個四處借錢的田驢兒,別說做客了,要想走進任何一家去乞求憐憫,也得好好的看個黃道吉日才行啊,哪像今天,大老遠就被人迎接,被刮目相看,被當做至尊至貴之人呢。


    不一會兒,那個小男孩又飛奔著跑了迴來,火急火燎的說道“爺爺,你快迴家,阿婆說她在小賣部丟了一塊錢被二瞎子的婆娘賴走了,兩人正在打架呢,你快去看看吧”


    一聽孫子錢娃帶來的不是讓他臉上有光的好消息,而是後院起火,老伴和人打架的醜聞,孫金生臉上開始一陣紅一陣白的,握緊拳頭狠狠地罵道。


    “這丟人現眼的死老婆子,盡幹蠢事!一塊錢又要不了她的老命,看我不收拾她!”說著,已經摩拳擦掌,邁開腿急忙朝家裏走去,走了兩步,又轉身對田驢兒說道“有空家裏來坐啊,想起當年,我們家可很是喜歡你的,一定要來坐坐啊,哦不,迴頭,我再來請你,上我家坐坐,一定啊”說完,便和孫子一道風風火火的朝家裏跑去了。


    田驢兒望著趕迴家中滅火的孫金生,有些無奈又有些感慨,是啊,他不光記得這個人,也還記得這個人因為金錢而對自己進行過的羞辱,雖然,時間衝淡了記憶裏的屈辱感和憎恨感,但是無論如何,麵對孫金生這個他迴鄉就偶遇的第一個人,他怎麽也親切不起來。但是,孫金生的話,卻久久的迴響在自己耳邊。是啊,在這個田莊,估計不止有孫金生一個人認為今天的田驢兒發了大財吧,可事實的真相是,他田驢兒因為丟失了辛辛苦苦攢下的血汗錢而差點搭上了一條命,就算現在完好無損的站在了這裏,用一套廉價的衣衫掩蓋了貧窮的真相,也填不滿他身後象征著貧窮的空空如也的行李箱。


    他該怎麽辦?挨個去解釋嗎?去訴說嗎?去繼續哭窮嗎?那麽他會不會還像八年前那樣,被人蔑視,受人白眼呢?而且那樣,他田驢兒迴家的意義又在哪裏呢?思前想後,田驢兒又開始了一番心理鬥爭,漸漸地,內心失去了寧靜和平衡,畢竟,沒有人見過他出門在外的狼狽模樣,也沒有人體恤他的艱辛和勞苦,所以,他為什麽要自揭傷疤自曝其醜呢?這個世界的規矩是笑貧不笑娼,他田驢兒這一次衣錦還鄉是為了過和以前不同的日子,就像曾經的誓言一樣,他一定會過和老爹不一樣的生活,所以,他堅決不能讓別人看不起!這種被人仰視和尊崇的感覺實在是太好,是他從來都沒有體會過的。


    最終,衣錦還鄉的榮耀戰勝了幹癟的事實。田驢兒打算繼續假裝闊氣,用一時的虛榮挽迴當年喪失的尊嚴,補償曾經受傷的心靈。他前後左右張望了一下,幸好周圍沒有人,所以,他急忙轉身,走到一旁不遠處的一堆轉頭麵前,快速地往箱子裏裝了幾塊磚頭,讓行李看起來很沉,這樣,免得被人看穿,裏裏外外,從頭到腳再到行李,也讓他看起來更加的像個有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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