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比深沉的黑暗,如同萬劫不複的深淵,吞噬了夜,也吞噬了田驢兒剛剛經曆的一切如夢般燦爛的現實。


    但奇跡,奇跡就像是一顆明珠,劃破了黑暗。即便是一瞬間的閃耀,也點燃了田驢兒的人生。天使一般的阿霞,溫暖了田驢兒的人生,也拯救了田驢兒的人生。應該說,田驢兒乘著奇跡之光華麗的轉身,然後從爛泥一樣的生活的穀底重生了。


    那天夜裏,田驢兒趁著黑暗,匆匆離開了那家發廊,他還記得,走在路上的時候,那幾輛威風凜凜的警車從自己的身邊唿嘯而過,停在了那家發廊的門前,撒開了法網包圍了那家發廊,可是他,再也沒有迴頭,就像是一條漏網之魚一樣,逆流而上,重新投入到了生活的河流中來,雖然,田驢兒並不知道,這一次,他將投入的是涓涓清流還是泥石流!


    向前,向前,他的腳步,依然是深一腳淺一腳,如同是踩在棉花糖之上,雖然,他很清楚自己已經逃離了那家發廊,並沒有走在紅地毯上,但是,他依舊暈暈乎乎的,像一個醉漢,像一個瘋子。想哭,又想笑,抑製不住內心的狂喜甚至想要呐喊。所謂欣喜若狂,此刻的田驢兒,恨不得癲狂起來,來嘲笑自己的命運,嘲笑自己曾經的眼淚。是啊,鳥為食亡人為財死,被偷走了辛辛苦苦攢下的那點血汗錢之後,田驢兒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一心想要求死,可以說是打算悲壯地去殉錢!去成為一個貨真價實的窮鬼。但是,卻在通往死亡的路上遭遇意外之財,可以說,如果那時候田驢兒死了的話,便真的成了窮鬼,但是現在卻富有了,老天用這樣不可理喻的方式給了他補償,讓他的金錢失而複得。握著手心裏的錢包,田驢兒依然有一種難以置信恍如夢境的感覺,但那不是夢,是真的,真真切切的。


    田驢兒不知道走到了什麽地方,黑夜裏一路的癲狂的沒有方向和目的地的奔走之後,他來到了一個四下無人的僻靜之地,依然還能聽見內心的狂跳,感受到脈搏的噴張,似乎一瞬間,他從一具毫無生氣的行屍走肉詐屍般複活了,這可真是金錢的神奇力量啊!他四下裏看了看,發現茫茫黑夜裏隻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才長籲了一口氣。雖然不是自己親手偷或者搶來的,但是依然平複了好久又忐忑又激動的心情之後,才又急迫又笨拙的打開了錢包。天啊,難以置信,錢包裏的鈔票,足足有兩萬多元!田驢兒知道自己得到了一筆意外之財,但是沒有想到是一筆這麽大的橫財!哈哈哈,此刻,田驢兒的內心真的忍不住地大笑了起來,並且,抬頭無聲地質問蒼天,誰說天上不會掉餡餅?這不明明的就掉在自己手裏了麽?哈哈哈,老天爺啊老天爺,你看清楚,我有錢了!我不用死了!我也不想死了!那一刻,田驢兒恨不得放一串長長的鞭炮,來慶賀自己的新生!


    田驢兒從來沒有摸過那麽多的錢,便狠狠的朝自己的手指頭上吐了一口濃濃的唾沫,然後開始數錢,一張,兩張,三張……呸,再吐點唾沫,用那雙粗糙的沾著唾沫的手數了又數,看了又看,不下七八遍。並且,數一會兒,停一下,再抬頭望望天,再埋頭數一會兒,像是在盤算,也像是在計算,但,田驢兒並沒有盤算和計算,隻是在內心裏感謝蒼天。


    “老天啊,蒼天啊,我敬你,今夜睜了眼!”


    是的,大概真的是老天睜了眼,讓他遇見了天使阿霞,才有了這意外之財,才延續了田驢兒那可悲可歎,可憐可恨,低賤荒唐的後半生。


    數完錢的田驢兒,居然有些茫然,呆呆地望著錢包裏那厚厚的一遝錢,自言自語了起來。


    “錢啊錢,你這害人的錢,差點要了我的命,但是看在你又迴到我身邊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計較,我也和你說句心裏話,錢啊,你真好,你再不要隨便叫人偷走了。鬼啊,你不要纏著我,我隻是拿了你的錢,可沒有要你的命,所以,阿彌陀佛媽媽咪,天神菩薩顯靈靈,保佑,保佑……”


    田驢兒天上地下叫了一個遍,念了幾句奇怪的咒語之後,就將錢包放在地上,對著錢包珍重的磕了幾個頭,然後,一把將錢包抱在自己的懷裏,雙臂摟的死死的,生怕錢包會長翅膀飛走一樣,然後一屁股重重的坐在地上朝著夜空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啊,真好!才發現活著真好,周圍的一切真好!


    他仰望著夜空,第一次這麽認真地仰望這個城市的夜空,點點星光點綴著這個寧靜的夜空,才發現這個城市是那麽美好,城市的夜空也都那麽美好,美好的就像是自己從來不曾來過一樣。他忘記了寒冷,靜謐地享受著城市之外夜的安寧。他一臉美滋滋地欣賞著,聯想著,從水泥廠的倉庫一直迴想到了發廊的春宵屋,忘記了老黃的欺騙和偷竊,工友們的拷打和辱罵,隻記住了阿霞那美麗溫柔的臉龐。他怎麽想怎麽覺得阿霞都是個天使,一定是上天派來挽救自己的天使,而那個猝死在發廊裏的肥胖油膩的中年男人,一定是個大款,或者至少也是個什麽百萬富商億萬富翁的吧,要不然,隨隨便便的,錢包裏怎麽會有這麽多錢呢?再想想自己,為了攢下那一萬多塊錢,是費了多少的血汗啊,而對於那個死去的胖鬼來說,那點錢簡直就是九牛一毛的零花錢了,但是對於自己來說就是救命錢,這麽想著,田驢兒內心忽然的就釋然了,緊挨著錢包的心房也是心安理得了。


    呀,壞了!


    田驢兒心底裏暗叫一聲,差點忘記了一件天大的事,那就是,阿霞叮囑自己的,一定要在沒有人的地方拿了錢,扔了錢包的,怎麽把這件大事給忘記了呢?再怎麽說,這是不義之財啊,這世上,流水般循環的金錢沒有主人,但是錢包有主人啊,自己怎麽能明目張膽的拿著死人的錢包呢?萬一被認出來咋辦?那不是要坐牢的嗎?哎,還是阿霞想的周到,畢竟人家阿霞見得人多,經的事也多,說的話也都是對的。哎,都怪這美麗的城市夜景了,光顧著看差點忘了正事。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環顧一周,開始思索,到哪裏去埋錢包呢?


    他四處走走,在冬日的土地上想為錢包尋找一座墳。其實,錢包的屍體和人的屍體比起來,並不需要太多的感情,更不需要什麽儀式,但是,對於田驢兒來說,這個錢包簡直就是自己救命的恩人,和阿霞的臉一樣讓他感到親切和溫暖,所以,他一定要為這個錢包找一個好的去處,物色一塊風水寶地。最後,他爬上一個小土丘,放眼望去,整個城市的嫵媚盡收眼底。於是,田驢兒愉快地決定將錢包埋在小土丘上,因為,遠遠看去,這個小土丘就像是一座高聳的豐碑,而扭轉了他人生局勢的那個死胖子的錢包,配得上這樣的地方。


    在埋葬完了錢包之後,田驢兒跳下土丘,來到了空地上,身前身後,都是道路,對於田驢兒來說,都是需要用雙腳去探索的未來的道路。遠去的燈火輝煌的城市在右,沒有燈火的未來在左,啊,似乎田驢兒又來到了一個人生的十字路口。但,這是一個新的坐標點,是用金錢開啟的一段新的人生,而這些錢,也讓田驢兒迴家娶媳婦的美夢又死灰複燃了,於是,差點成為窮鬼的田驢兒,便懷揣著兩萬元,和城市背道而馳,向著心中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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