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次胡搞亂搞以後,田成富老實了許多,不管是嘴巴上還是行動上,都老實了許多,但是,他依然是一條老光棍。


    田莊的人自然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古訓,所以,還是處處提防著田成富,而田成富也是破罐子破摔,老實是老實了一段時間,但是依然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偷雞摸狗到處使壞,依然是不務正業的晃悠在人們眼前。


    古老而貧窮的田莊,就像是一個衣衫襤褸的老母親,而田成富,就像是這個婦人懷裏任性的孩子,不斷奶,不長大,不學好。


    這一下,輪到田莊人擔心了,眼看著閑話的唾沫星子淹不死田成富,戳脊梁骨的指指點點對於田成富來說,完全像是無所謂,而田莊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接連出事,張三丟了一隻羊李四家孩子掉進茅坑,不用說,這八成和田成富有關,他們認為這是田成富的報複,而且也害怕田成富的這種報複沒完沒了而惶惶不可終日,終於,他們也知道當初打斷田成富的腿也並不是一件多麽光榮的事,而要想真正鏟除村裏的公害田成富,不是要收拾他,是要對他好。


    終於,村大隊商量後決定將田成富棲身的那兩間破瓦房定性為危房,給予一定的補助,同時,還是在村長的牽頭下,通過家家捐款人人出力的方式,村人們攜手把田成富那破院裏的兩間舊瓦房給翻修了。


    對於村裏人的這種變化和舉動,一開始田成富是震驚的,也處處戒備,以為又是一次對自己的整蠱,更是盤算著要怎麽和村裏人鬥,但是,好像這次的事情出乎他的預料了,尤其是,當看到自己那祖傳的兩間破瓦房煥然一新的時候,田成富決定也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所以,當著眾人的麵,信誓旦旦的向村長保證從此以後要好好做人。


    田成富的消停就是田莊的安寧,而且,似乎老天也開始對田成富照顧了起來,就在他年過四十的時候,讓他不花一分錢白撿了一個媳婦。為此,村裏人王家幾個雞蛋李家幾斤麥子的都過來慶賀,而且,人人都知道,這一下,田成富是徹底的安分和老實了。而田莊這個母親也知道,一個男人有了一個家,就會長大。所以,男人的成熟源於家的責任,這話一點都不假。


    雖然,田成富的那個媳婦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也不知道從哪裏來,更不知道她姓甚名誰。但是這完全不影響田成富脫胎換骨好好做人踏踏實實過日子啊,而且,啞巴媳婦的肚子,第二年就有了動靜,這讓田成富高興的手舞足蹈,逢人就眉開眼笑的聊上幾句,這在過去是完全不敢想象的,田成富原來是個這麽幽默正派有趣好玩的人啊,而且過日子也更加的起勁了。那時候,還不興產檢,但是田成富不知道中了什麽邪,就是認定啞巴媳婦肚子裏懷的是男娃,也屁顛屁顛的到處請人給孩子起名,因為和天下所有望子成龍的父母一樣,田成富在孩子身上寄托了太多美好的願景。


    終於,啞巴媳婦生了,果然是個男孩,田成富高興地忘乎所以的時候竟然當著眾人的麵抱起啞巴來轉圈圈,也讓啞巴高興的嘴裏不停地發出嘎嘎嘎的聲音。但是,一切的美好就像是老天給田成富開的一個玩笑,因為好景不長,啞巴生下的那個大胖小子就夭折了。


    一切是那樣的突然那樣的毫無防備,田成富似乎一下子承受不了那個失去孩子的打擊,一夜之間蒼老了十幾歲。那可是個實實在在白白胖胖的兒子啊,他還沒抱夠,沒親夠,甚至,他還沒有給孩子報上名上上戶口,孩子就走了。至此,村裏的很多人都覺得田成富可憐,同情了他起來,但是,也有一些過去對田成富恨得牙癢癢的人,在心底裏偷偷的罵了他一聲“報應”,是田成富早年間做下的孽,報應在了他的孩子身上。而且,在埋孩子的那天,村裏老老少少都聽得見田成富的鬼哭狼嚎,聽見他一遍遍的喊著“大軍”,那是他心心念念的給孩子起好的小名。


    從那以後,田成富開始變得沉默了起來,逢人也不太愛說話了。


    時光荏苒,很快,又一個第二年,啞巴媳婦竟然再次懷孕,這件事,就像是一劑良藥一樣,醫好了田成富,讓那個沉默的田成富的臉上再次有了笑意。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這一次,啞巴生的又是個兒子。據說看到兒子的那一刻,田成富哭了,因為他覺得這還是他的第一個兒子,是老天有眼,讓他夭折的孩子重新投胎迴到了自己身邊。甚至,田成富為了感謝老天對他的厚愛,以前天不怕地不怕鬼神也不怕的田成富,開始燒香拜佛敬仰和信奉一切頭頂的神靈了。生下這第二個孩子,村裏人也都替他高興,專門讓那些特能生養孩子的壯女人到田成富家裏,教啞巴怎麽養孩子。田成富也是馬不停蹄的往村大隊跑,他要先給孩子上戶口定名,這樣孩子就走不了了。但是,悲傷襲來的速度遠遠的超過了田成富追趕幸福的速度,一切似乎又是個美夢,就在孩子還沒有滿月的時候,再一次夭折了!


    這一次打擊,徹底的讓田成富沉默了,而且身形也佝僂了,村裏人再也沒有偷偷咒罵他報應的人了,都默默的同情著他。啞巴媳婦更是瘦成了一把幹柴,雖然她不會說話,但是她會流淚,她的心也會悲傷啊。田成富把這第二個夭折的孩子,一並埋在了自家的自留地裏,和第一個孩子埋在了一起,這一次,他沒有失聲慟哭,而是默默的在孩子的墳頭上,插下了一塊小木牌,上麵寫著第二個孩子的名字“二軍”。


    埋完孩子迴到家,田成富跪在還沒有出月子的啞巴媳婦麵前,一邊扇自己的耳光,一邊狠狠的咒罵自己,說這一切都是報應,都是自己早年胡作非為才讓老天用這樣的方式懲罰自己,而且還連累了啞巴一同受苦,所以,他有罪,他不是人,他是牲口!炕上的啞巴哭著掙紮著下炕,抱住田成富,喑喑啞啞的一邊比劃一邊哭,兩個人抱頭痛哭之後,沒有放棄希望,默默的熬過了人生的第二次打擊。


    直到啞巴進了田家第五個年頭上,才生下了田驢兒,雖然前兩個養不活,但是村裏人對於啞巴一肚子男娃的神奇,也是在背地裏默默的讚歎。田成富望著老天送到自己身邊的這第三個孩子,哭笑不得,既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啞巴還能生,他們田家的香火就不會斷,擔憂的是,不知道這個孩子能不能養活,會不會也像頭兩個那樣,讓人空歡喜一場。為此,村裏年長的老人給田成富出主意,讓他給孩子起個下賤的名字,比如狗蛋狗剩牛馬駱駝什麽的,這樣閻王爺就找不到孩子,好養活了。所以,田驢兒的名字,也就是這麽來的,據說是因為田成富家祖上唯一的財富就是一頭驢,所以,為了延續香火,田成富就給兒子起了這麽個低賤的名字。


    果然,田驢兒從生下來就能吃能睡沒病沒災,像一頭驢子一樣好養。這可高興壞了田成富,逢人就說時來運轉,蒼天有眼,他田成富的日子終於又有活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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