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鵬的驚慌失措,李通的應對沉穩,讓楊行看出來了,雖然孔鵬是“二當家”,而李通是“四爺”、“老四”,但平時恐怕還是李通做主居多。


    現在李通問他怎麽應對,他能怎麽應對?為刀魚寨出戰?對陣霍家軍?且不說實力相差巨大,要是他在陣前被人認出來,那留在霍山的黑水峰、江陵峰諸人都會被連累,羅氏也會毫不留情的拋棄自己。


    孔鵬、李通、烏鴉都看向他,他沉默的搖了搖頭。


    李通下令:“先派人去鹿林寨聯絡,商議出兵事宜,兼與南陽交涉...”


    孔鵬輕咳一聲。“我不方便出麵。我雖然離開黃鶴門也有幾十年了,但興許對麵就有認得我的。孔家還有不少後人在霍山效力,不能冒這個險。”


    李通點了點頭。“我在霍山待了這些年,也是個熟麵孔,我自己無所謂,但怕連累了楊行那邊,還有老三老五他們,好不容易辦起來的江陵會館...”


    幾人又看向楊行。楊行連忙擺手說:“我就更不可能了,前幾天我還是那邊的人!”


    場中隻剩下一人。


    李通指著烏鴉說:“我們三人都有不便,老三老五又在外麵,這趟便還是你去!”


    “怎麽又不便?”烏鴉梗著脖子說,“劫掠的時候四叔不是去了?”


    “當時是情勢所迫,”李通黑著臉說,“況且那是有備之戰,以為能全殲對方。我現在就怕幸存的人中,有認出我的。”


    “又要我一個築基去麵對一群金丹...”烏鴉嘀咕著,不情願的領命而去。“吃肉的時候讓我在後頭,遇到危險了讓我衝前頭。算了,誰讓我是小輩呢...”


    聽了這話,楊行心想:擁有數名金丹的刀魚寨,出麵的卻是一個築基。其他寨子是否也是如此呢?也許長久以來,桐柏山真正的實力,被外界嚴重低估了。


    至於他自己,隻要不派他出戰,他心態就穩了。


    “我有一事不明,”楊行說,“桐柏山做了這麽大一件事,難道沒想過霍山會報複?當時就應該聚集兵力等著,而不是任憑各部散去,現在又急著合兵。”


    李通苦笑:“我當時就提出了這一點,可惜沒人聽。”


    孔鵬解釋:“桐柏山中的勢力錯綜複雜,為一個目標集結在一起尚屬首次。所謂急之則相保,緩之則爭心生。得手之後變數太大,不可不慮,不如散去。現在強敵又至,再次集結,也無不可。”


    聽孔鵬介紹,桐柏山中的勢力主要分三種。一是鹿林寨、刀魚寨這種熟越或南疆軍舊部出身,和正道暗中保持千絲萬縷聯係的,在山中時日最長;二是多年匯集而來的各種散修、盜匪、流寇,魚龍混雜,人數最眾;三是江夏之戰後躲藏進山的周氏餘孽和不願投降的百越,最是兇悍,據說這次對霍山商隊的劫掠就是他們主導。


    “桐柏山和南陽之間多年來的默契就這樣打破了,”李通說道,“山裏的寨子都收過南陽的好處,多少年來相安無事;但新來的太多,沒有收過,才鬧出事來。”


    幾人正商議著,領命而去的烏鴉又迴轉來石殿,還帶了一人來。“我們還沒去鹿林寨,鹿林寨就派人來了。”


    “哦?那邊具體情況如何?”


    孔鵬和李通逮著信使發問,楊行默默聽著,想著還是要出謀劃策出份力。


    ----------


    “霍山和南陽的聯軍在南陽城裏停駐,隻派出百餘人的先頭部隊進山,占據了一處峽穀,打著白馬軍的旗號,主將是衛氏的衛義從...”鹿林寨使者不徐不疾的介紹著。


    “衛義從?”楊行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對麵主將是衛義從?”


    鹿林寨使者疑惑的看了看楊行,見孔鵬和李通沒反對,便答道:“寨子裏有和衛氏商隊打過交道的,確定是衛義從。我們劫了衛氏的商隊,這來的應該是衛氏貨棧在南陽的人馬。天猩寨看他們人少,已經準備動手,打他們一個下馬威!刀魚寨現在趕去參戰,還來得及!”


    “這不是南陽的人馬,”楊行搖頭,“既然是衛義從,這來的肯定是霍家軍。”同時他也疑惑:衛義從帶領的不是黑水軍麽?怎麽變成白馬軍了?也許是衛義從想要消除前任霍華的影響?這也說得過去。


    “霍家軍中沒聽說過白馬軍的番號啊!”使者很是訝異。


    看來鹿林寨對霍山的情況也很了解。但這樣的了解,隻限於打聽和觀望,遠不及楊行曾在霍家軍服役數年,和上上下下這麽多人打過交道的透亮。若真是衛義從帶著黑水軍原班人馬來,按照軍中常用的阻敵、繞後、奇襲的戰術,這極有可能是一次誘敵的伏擊。那個殺了猩猩妖獸的寨子怕是要吃大虧了。


    想到這一點,楊行向孔鵬和李通建議:“刀魚寨可以先行觀望,不要主動出擊!”


    李通不動聲色,孔鵬則搖頭:“本來其他寨子就有微詞,說我們和南陽、和霍山勾結,這趟不出兵的話,他們就更有說法了。”


    果然,鹿林寨使者冷笑道:“刀魚寨想要當縮頭烏龜,何必借一個外人的口?”


    孔鵬臉色一變。


    烏鴉毫不在乎的說:“那批新收的童子正好在路上,我帶著他們去便是,打光了也不可惜。”


    聽了這話,李通臉上也是變色,鎖著眉頭,難以決斷。在桐柏山裏討生活就不能避免爭鬥,這是他進山的第一天便明白的道理。為了避嫌,選烏鴉領兵,還真的有可能全軍覆沒。思來想去,他艱難的朝孔鵬拱手:“聽二哥決斷。”


    楊行安靜的站在一旁,聽著殿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還有凡人們勞作的輕響,日頭正落下山去,在遠空燒出一片火海,餘輝映照在他的臉上。


    孔鵬眯眼看向楊行,問道:“聽說小友在霍家軍立功頗多,想必很懂戰爭之道的章法。”


    鹿林寨使者聞言,正眼看向楊行,不住的打量。


    被孔鵬在外人麵前揭了身份,楊行也不著惱,說道:“真是不足道,隻是我來山中幾日,覺得寨子裏生存不易,沒必要做無謂的犧牲...”指望以後能同舟共濟,再說也要加強自己的話語權,楊行便從擔任黑水軍左軍校尉說起,從打孫和、與衛義從共事、攻泊頭山,一直到在不利情勢下伏擊鱷越主力取勝,都當場說了出來。


    “當前的這百人,你以為能輕鬆啃下來,結果是塊硬石頭;接著後路遭襲,你不知道有多少敵人,心思就亂了;等你後備盡出,金丹現身,敵人等的就是這一刻,埋伏的力量當頭打下來,敗局就是這麽定的。”


    他這一番經曆說出來,不僅在場幾人嗟歎連連,他自己也是感悟頗多。孔鵬還想再問,烏鴉直接打斷道:“烏鴉我沒見過幾個英雄人物,你絕對要算一個!二當家別的都好,就是做事粘糊不幹脆,他來帶兵也不見得能打得有你好!”


    李通按著烏鴉的肩膀,不讓他再胡說八道。


    孔鵬對烏鴉虧欠極多,不好發作,隻能搖頭苦笑:“如此說來,還是小心謹慎的好...”算是同意了先做觀望。


    “這便是刀魚寨的答複?”鹿林寨使者冷哼一聲,旋即離開。


    ----------


    待楊行和烏鴉也出了石殿,孔鵬對李通歎道:“這位楊小友,有點和你們口中的形象不太一致,倒是有些刻薄啊。”


    李通驚問:“何出此言?”


    “你說他對黃鶴門的師傅和同門死心塌地,”孔鵬說道,“按說我是他修道之路的引路人,又是他師祖,你則相當於他的啟蒙恩師,他現在得知我們的身份,就應該留下效力,肝腦塗地,為何還若即若離?”


    “我們和黃鶴門還是有些差別的,”李通笑著說,“畢竟我們存了很多心思,當初做那麽多也不是專為了他。所以這麽看來,他行事有些論心不論跡,倒和他師傅像得很。”


    “你是說田平?”


    “不,”李通搖頭,“我是說羅寅。”


    “銀槍將啊!”孔鵬感慨道,“你這麽說,我就明白了。”


    “二哥不用擔心,楊行這人吧,我和他相處幾十年,雖沒有完全摸透,但還是有些把握的,他肯定是站在我們這邊,隻是有些顧慮不好說出來,我們當為他考慮。”


    “隻是一個築基,有必要這麽做嗎?”孔鵬問。


    “二哥想將他留住,隻是因為他的築基修為?”李通笑道,“他和我們不同。他對正道宗門的熟悉,對兵道戰場的領悟,都是我們最需要的,這一切想必二哥也清楚。”


    “你看人比我準。”孔鵬眼神裏疑惑未消,嘴上卻說道,“我知道自己善謀難斷,這些年在山裏小心翼翼,也逃不過日漸凋零。你要是能早來十年,烏鴉的父親就不會因我而死...”


    “二哥!”


    “鹿林寨那邊我去解釋。以後寨子裏的事你拿主意,我就給你當個副手!”


    ----------


    接下來幾日,楊行便在刀魚寨住下,寨子裏沒有大的動作,也沒有新的消息,不過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孔鵬和烏鴉不見人影,他便整天和李通詳談,對修道的領悟和兵道的整理都助益頗多。


    這一日清晨,從坊市買來的童子到了,散亂安置在石殿前的廣場中央。他們可沒有舒適的鯤鵬艙室可坐,也沒有飛舟可乘,一路過來很是吃了番苦頭。


    多日不見的孔鵬也一起迴來,帶了跟碩大的魂柱,直接插在廣場中間,立馬將眾童子的心思吸引過去。


    “魂祭要開始了。”李通過來說道。


    魂祭?這幾天,楊行跟李通打聽了不少事情,知道魂祭是越人族群挑選弟子的一種儀式。他親身經曆過黃鶴門的試煉幻陣,也用過探靈燈看江陵峰上有沒有能修道的苗子,也曾辛苦的一一渡脈查探楊氏族人。桐柏山中怎麽挑選弟子?他還沒見識過。


    隻見孔鵬圍著魂柱繞圈,手掐法訣不停,在若有若無的吟唱聲中,似有一股神秘力量正將籠罩大地的晨曦輝光都聚攏過來,在孔鵬瘦弱的身後形成一道淡淡的鶴形光影。光影慢慢變大,接著變幻出熊、虎、豹、蛇等模樣,透漏出猙獰可怖的氣息。接著,氣息越來越強,卷動四周,形成風聲大作的狂風唿嘯,像是無數妖獸的不屈怒吼。


    場中童子早已東倒西歪,李通卻上前命令他們站起來去靠近魂柱。童子們有的剛一站起就坐倒在地,有的掙紮良久才邁出一步,最靠近魂柱的幾個,都是渾身顫抖、手腳抽搐...


    忽然,一陣風吹到楊行身上。楊行就覺腦海中閃過一股冷冽荒涼之感,讓他想起被埋在地底、被地煞侵蝕時的感受。清醒過來時,時候已是深夜。沒想到一晃神的時間,竟過了一天。不過精神暢快得很,就如入定修煉了很久一般。


    “你小子隔這麽遠都能享受好處,”李通過來笑罵道,“倒是給那些孩子減輕了不少壓力。”


    這魂祭就和黃鶴門的試煉法陣一樣,能挑選出心智堅韌,有修煉資質的弟子。新來的五十多個童子,有資質的不到二十,將送到唐參姚伍那去;最出彩的一個叫龐阿弟,差點就摸到魂柱了,被李通收在身邊;剩下的全被訓練去做雜事,就像正道宗門裏的外門弟子。


    “前線有消息傳來,果然如你所料!”李通沉聲說道,“白馬軍是個陷阱,裏麵藏著好幾個金丹!天猩寨全軍覆沒,其他各家也損失頗多,烏鴉受了傷,沒有性命危險。”


    楊行不知道該說什麽。


    李通沉吟了一會兒,開口道:“大塚宰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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