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泊頭山往南,地勢整體朝下傾斜。


    靈氣氤氳,河流縱橫,森林密布,這裏原先是望江樓庇護下的凡人聚居區,本該是一片寧靜祥和的地域。隨著鱷越的侵襲和望江樓的西遷,如今隻剩一片寧靜的焦土。等焦土裏冒出新芽,沃野長成密林,就會更適合野獸繁衍,而非凡人生息。


    楊行受命帶領左營南下,穿過一片片高大綿延的森林,跨過一條條寬闊舒緩的河流,明白了霍華從北邊發動攻擊的用意:相比北邊一望無際的河穀平原,南邊地形相對複雜,便於潛藏逼近。若大軍從南邊進攻泊頭山,就要冒著被兩麵夾擊的風險;而現在,隻用派他這支小隊來遊曳示警即可。


    霍華給他的命令是:守住這片廣闊的空門,有事發響箭示警;同時點殺鱷越匯集過來的斥候和增援,頗有些圍點打援的意思。


    這是讓楊行發揮斥候之道的天賦。但帶隊行動和獨自追蹤不同,而且越人多有伴獸協助,比尋常敵人難纏。饒是如此,一夜過去,左營還是解決了不少散兵遊勇的敵人。甚至還從一個死去敵人的身上搜出了幾百顆靈丹靈石,應該是鱷越從其他地方送來的軍資。


    這麽看來,鱷越的後勤補給線有些草率。按夷陵老話說,一個人跑得快,一群人跑得遠。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好,不像大隊人馬那麽引人注意,但一出事就血本無歸。後勤補給應該求穩,起碼要用多點人護送啊!當然,也許鱷越輸送軍資的不止這一路。


    繼續往南,快要到沮水時,平地崛起來幾座矮峰。


    有熟悉的老兵手指矮峰道:“那是東山,以前有望江樓的一個分支駐紮在上麵,還興起來一座凡人的市鎮,聽說熱鬧得很!”


    楊行眯眼望過去,這想必就是葉語冰戰鬥過的東山城了。山雖然不高,靈氣也不顯,但在一片平地中還是醒目,隔泊頭山也不遠。若是大軍打下泊頭山,繼續進逼睡虎山的話,這裏可以作為一處駐紮屏庇之所;若是戰事不利,也可以作為一處斷後轉圜之地。


    他心裏對形勢還是擔憂。《武經總要》第三篇《軍形篇》中說:“軍形者,兵之助也。有備而待曰主,絕遠而赴曰客,可進可退曰通,易進難退曰掛,難進易退曰支,不進不退曰隘。”他們就是遠道而來,客場作戰;而且深入敵後,易退難進,是軍形中十分不利的掛形。


    也許霍華是想打下泊頭山,再圍點打援;但真正的打援應該是,先十倍圍之,再誘敵軍來援,是反客為主,化攻山為野戰。而他們哪有十倍的兵力呢?不需多久,敵人就會越聚越多,最終攻守易勢。到時候,就該輪到他們被圍、被打了。


    忽然,一大片鳥群自東山方向而來。楊行神情一凜:驚鳥者,有伏也!凝神望氣,彼處靈氣高而銳,煙塵卑而廣,這是強者帶領大軍出動之象!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難道鱷越大軍出動了?“全部停下!”他沉著下令,“發信叫唐參姚伍迴來,準備迴撤!”


    等散出去的隊伍聚攏迴來,那邊的靈氣和煙塵又凝實了些。楊行不敢再待,更不敢接觸,帶隊往泊頭山方向狂奔,一路不停發響箭示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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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靠近泊頭山時,正好迎著一團光爆。他趕忙凝神抵擋,還好距離較遠,部下也都沒有大礙。


    就見一個人影從光爆處鑽出,極為迅捷的遠掠而去。而追趕的霍家軍無不被光爆轟擊得東倒西歪,自顧不暇。


    這時他才發現,原先頗為高峻的泊頭山隻剩了一半,露出的山體溝壑縱橫,地煞湧出,作為靈地來講已經毀了。


    他在山腳見到了霍華。霍華右臉有一處焦黑,袖袍也被撕去一截,竟是難得的有些狼狽。


    “沒想到山上還藏了頭煉成金丹的鱷妖,剛才就是其自爆金丹,助孫和脫逃。”霍華解釋,“還想著設局將他留下來,看來是我托大了。”


    楊行聽得目瞪口呆。原來短短一夜,泊頭山之戰就已經結束了。中營的百人築基大陣順利攻破敵人的護山法陣,霍華一直隱忍不出,引誘對方金丹主將來衝陣。等真的將孤注一擲的孫和困於陣中,卻沒想孫和的金丹伴獸直接自爆金丹,不僅添了傷亡,還跑了孫和。


    楊行正要報告南邊的情況,忽有軍情傳來。霍華對他說:“你等一下。”就走開了。接著很快迴來,聽了他的話,扶額沉思道:“南邊來的不是鱷越,是霍青。”


    “霍青?”楊行驚訝了一瞬就明白過來,“是我們的援軍到了!這下好了!”


    “好什麽?”霍華潑他冷水,“左、右、中軍還在後麵,隻有霍青過來,他這也是孤軍深入!”正待再說,忽見衛義從靠近,便閉口不談了。


    “是霍少來了!”衛義從過來狂喜道,“請副帥準我前去聽令!”


    “先不忙,”霍華打斷,“你帶著右營去北邊防備,我再派人去南邊打探打探。”


    “可是...”


    “你要抗命不遵?”霍華語氣嚴厲起來。


    “屬下聽令!”


    支走衛義從後,霍華歎了口氣:“人算不如天算啊...”


    “霍頭何故憂愁?”楊行疑惑問道,“援軍到來,睡虎山也可打一打了,說不定能將整個望江樓打下來,拔除鱷越一大據點。”


    “我從來沒將鱷越放在眼裏!”霍華終於有些失態,低聲急切道,“我一直在等周氏出手!這下計劃全部打亂了...”


    楊行不知道霍華有什麽計劃,也不知道霍青的到來為何會將計劃打亂,便沉默起來。


    “你帶人去霍青那走一趟吧,去傳令。”霍華的神情竟有些疲憊。


    “傳什麽令?”


    “把我們出兵以來的一切情況,如實告訴他;詢問他有什麽命令,帶迴來給我。他畢竟還是前軍將。”


    ----------


    “霍華可有當我是前軍將?”


    楊行帶隊急奔,半天即至東山腳下,得霍青親自出來迎接,將他帶到主將大帳。


    “你們剛出發就跑得飛快,連我傳令的人都追不上。等我好不容易趕上來,你們已經將戰打得差不多了。”


    “兵貴神速...”楊行想要解釋,被霍青擺擺手打斷。


    “我和霍華在荒原大戰時就合作過,我是黑水峰武庫主管,他是黑水軍駐守大將。那時我就知道,他這個人喜歡打戰,而且一打起來恨不得所有人都聽他指揮。這次我要不過來,打下望江樓的功勞是他黑水軍的,還是我前軍的?”


    楊行頭皮發麻,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要鬧將帥不和?你們倆不都姓霍麽,還有什麽好爭的?想到這裏,他靈光一閃:除非涉及到奪嫡之爭。上次黃鶴坊市大戰,霍華好像就是跟著霍同來的。


    “你們這麽激進,傷亡也太大了。聽說你麾下死傷接近一半?”霍青關心問道。


    楊行重重歎了口氣。左營的傷亡主要是和孫和遭遇打硬戰造成的,還好沒有參與昨晚的攻山,要不然傷亡會更惡劣。


    “你來我青葉軍怎樣?帶著整個護衛營過來。”霍青邀請道,“我保證軍資隻高不低,人員戰損即補,不必每次拚命,還隨時可以修整。”


    “這...”楊行不知霍青的用意,而且左營也不是他個人的。


    “霍華自己麾下就有百多名築基,你們所謂的前鋒營、左右護衛營,對他來說隻不過是斥候而已,還要經常承擔阻敵斷後的危險任務。而你過來青葉軍,直接當我的副手,立刻就能獨擋一麵,不用再承受這樣的傷亡。”霍青繼續勸道。


    楊行沉默下來。


    霍青便不再勸。“本來我是前軍將,管轄包括你和霍華在內的所有人,下一道命令就可將你留下。但我不想強人所難,也不想讓霍華誤會,你好好考慮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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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主將大帳出來,楊行還是有點懵。霍青千裏迢迢趕來,隻是為了爭功?一見麵就招攬自己,這就是主將的命令?如果霍華聽到自己帶這樣的消息迴去,會是怎樣的反應?


    “恭賀楊校尉又立大功!”


    楊行正思索得出神,不防有人閃到眼前。他定睛一看,是有過齟齬的李亮。他將李亮趕出了護衛營,沒想到又在霍青這裏碰到。


    “我們副尉營的兄弟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從熊牛穀一路迴來都沒什麽傷亡,楊校尉可要好好珍惜啊!”李亮陰陽怪氣的說。


    看來這是知道了左營的傷亡,到他麵前挑釁來了。楊行正要反唇相譏,忽然看到了一群熟悉的身影。


    這裏是前軍後衛營,也即霍青的青葉軍所在。青葉軍本是一個空殼,出發前整編了各處征召來的軍士,戰鬥力怎樣不好說,人是真的多。此時駐紮在東山之上,營帳連著營帳,圍欄挨著圍欄。


    羅家堡的餘剛等人竟也在此處。他們既不招唿也不靠近,就這麽望著這邊。


    楊行看著他們整整齊齊的樣子,忽然一陣心虛:他們曾勸自己蟄伏,勸自己把桐柏山童子留下。自己沒有聽,帶孩子們上陣,死傷枕籍。如今他們果然安穩的留在青葉軍,這無聲的觀望仿佛和李亮一樣在詰問:“拿部下的性命換自己的功勞,值得嗎?”


    他想起餘剛的話:戰爭對每個人並不公平。他想起英勇的陸生被壓製出心魔,想起雛鳥楊宅生的得意忘形,想起王喜感慨好苗子橫死沙場......


    他一時間冷汗涔涔,在這喧鬧的軍營中忽然感到奇特的寧靜:對將帥來說,到底什麽是勝?完成軍令?或者,保存自己的兒郎?


    你們是對的,楊行苦澀的想,確實應該慎勇。


    而又憶起霍青的邀請,他一時竟不知如何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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